第十三章 开始糟糕了

　　一、听课
　　拿到户口就跳槽的计划，被这五年合同打乱了。一直当老师实在不甘心，可是跳槽、兼职又受限。赵利成天心思乱乱的，在困境里想不好自己今后的规划。本来他对上课就不怎么上心，这样的状况下，更是敷衍应付了。
　　新来的系主任张志强，是从工业部西南省份的一所中专调来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张主任到任一个星期，便开了两次系里的全体教工大会，强调提高教学质量。关于提高教学质量这个主题，无论大会小会，大到校长小到教研室主任，都会强调。领导只管强调，教工只管听着便是，谁也没当回事。这张主任则不一样。第二个星期的周一，一大早张主任便拿着本文件夹，在教学楼里转悠，随机找班级听课。
　　赵利在周日晚上参加了牌局，一直玩到凌晨。所以周一早上赵利去上课的时候，人还迷迷糊糊着，没精打采的。赵利本想着今天把第四章最后一个小节的内容讲完，然后让学生做这章的习题，自己可以休息一下。
　　可是当赵利站上讲台环视教室的时候，突然看到了悄无声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角落的张主任。赵利一阵心慌意乱，趁着上课铃响前的几分钟，赶紧翻看教材和备课本，慌忙地在脑子里将流程准备了一下。
　　要讲的内容很快就讲完了，赵利又把第四章总结了一下。下课铃还没响。张主任也依旧稳如泰山，没有要走的意思。赵利只得硬着头皮说：“下面我们来做第四章的习题。”这些习题赵利没准备过，便先点了两个学生，让他们在黑板上解答。赵利自己也赶紧开动脑筋想着题目。那两个学生解答了一点，便做不下去了，对赵利说“不会做”。赵利只得让他们下去。赵利又问学生们：“有会做的吗？”教室里鸦雀无声。赵利定了定神，说：“那我给大家讲解一下这道题。”说完拿了粉笔在黑板上写上题号，将题目读了一遍，又分析了一下关键点，然后一边讲着解题思路，一边在黑板上写着解题过程。写了几行后，赵利突然发现前面有写错的步骤，可是又不能说自己错了，只得硬着头皮往下写着。下课铃响了，赵利如释重负般放下粉笔说下课。
　　张主任终于站了起来，从后门出去了。赵利赶紧来到走廊上。张主任板着脸对他说：“赵利，你的课可以上得再活泼些。”赵利想原来主任没有发现自己解题的错误啊，心下一松，故作抱怨道：“这个班的学生特别闷。我调动不起来啊。”张主任说：“你还年轻。应该去听听老教师的课，看他们怎么上的。”“好的，好的。”赵利看着张主任远去的背影，想着看来张主任注重形式大于注重内容。
　　第二节课，赵利说刚才那题讲错了，学生们发出一阵“啊”的声音，一个女生说：“哎呀，刚才白抄了。”好在班级很快都安静了下来。赵利讲完一题之后，便让学生自习，做后面剩下的习题。
　　回到宿舍，赵利说了自己被听课的事情。罗刚说，每个学期的期中，是教学检查周。除了各系的领导会来听课，还有教务处的教学督导、各系的教学督导，都会到教室随机听课，因为他们每个学期有听课次数的任务要求。
　　于是年轻老师们又都紧张了起来。宿舍楼里的气氛开始变了。牌友们晚上不再打牌熬夜了，女老师们也不再只专注在烹饪和编织技术上了。大家在上课前都会好好准备一下课程内容。
　　当然了，最后大家都无一幸免地被听课了。因为年轻老师是被听课的重点对象。一般老师被听课两次，而王俊杰被听课了四次。
　　
　　二、座谈会
　　轰轰烈烈的期中教学检查当然不只是听课。
　　这天林建华通知赵利，让他去参加周二下午3点教务处组织的教师座谈会。赵利回到宿舍，才知道几乎所有新老师都被通知参加这个教师座谈会了。
　　吴娟非常生气，因为她周二、周三连着两天没课，本来计划是在男朋友那里住两天的，为了这个会却不得不来回跑两趟。
　　周二下午，赵利和李芳来到教学楼三楼的教师休息室。椭圆会议桌的一头坐着教务处的宋副处长。宋副处长正低头在看面前的笔记本。有三个赵利不认识的老师远远地坐在另外一头。教务处的干事李兵拎着暖水瓶，用一次性纸杯给老师们在倒水。赵利和李芳也找了个离领导远的位置坐下来。宋副处长抬头，笑着挥手招呼着：“老师们往前面坐坐啊，离这么远干什么？”赵利和李芳看看那三个老师，他们仿佛没听到似的，都没动。宋副主任又说了一遍。赵利和李芳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便站了起来坐到了宋副主任旁边的位置。
　　陆陆续续有其他老师进来。教师休息室一下子就坐满了。后来的人没凳子坐。李兵帮着从旁边的教室里搬了几张凳子来。
　　三点过了十分，宋副主任问李兵：“人到齐了吗？”李兵对着手上的名单看了一下，说还有两个老师没到。宋副主任板了脸说：“做老师的都迟到，还怎么给学生做榜样呢？”停顿了一会接着说：“不等了，我们开始开会。”
　　宋副主任说：“我们今天来开会的老师，都是这两年来的新老师，是教学一线的新生力量。学校是非常重视和关爱新老师的。今天的座谈会，主要是想听听大家对学校教学环节有什么意见、建议。大家畅所欲言吧。”
　　会议室安静了一会。林阳峰第一个发言：“宋主任，我是管理系的林阳峰。我来说一下我的想法。我是个年轻老师，没什么经验。虽然教研室的老师也有给我一些帮助，但是我感觉还是缺少学习的榜样和机会。学校能不能考虑给我们年轻老师进行一些比如培训啊之类的，这样我们才能有进步吧。”
　　宋副主任听了，一边“嗯嗯”地点头回应着，一边在笔记本上记着。等林阳峰说完，宋副主任说：“这个...林阳峰老师提的建议，和我们教务处这学期开展的‘青蓝计划’不谋而合。年轻教师需要老教师传帮带。青蓝计划，就是为各位年轻教师指定一个老教师做导师，年轻老师要去听老教师的课，老教师给年轻教师传授教学的方法。”
　　老师们脸上大多出现了不乐意的神情。一个坐在窗户边的老师问到：“那去听课有酬金吗？”赵利心里也在想这个问题呢。
　　宋副主任皱了皱眉，说：“年轻老师听课没有酬金。年轻人学习进步，对个人发展是有好处的。而导师呢，需要花时间和精力来指导年轻老师。我们考虑给些补贴，具体多少还没定下来，应该不会很多。”
　　那位老师撇了撇嘴，嘟囔着说：“年轻老师也花了时间和精力啊，怎么不给补贴......”
　　宋副主任说：“年轻老师，不要光想着钱，要多想想怎么提高专业水平和教学水平。不然怎么称得上老师这个称呼呢？”
　　坐在李芳旁边的吴娟站了起来，叫道：“宋主任，你这样说我就不同意了。是，我们年轻老师是需要提高水平。可是我们年轻老师也需要钱啊。要吃饭要买衣服买化妆品........男老师自己不买化妆品，也要给女朋友买啊。钱很重要的。”说着吴娟笑了，其他老师笑看着她，有的人连连点头，有的人还出声附和。赵利觉得吴娟太胆大了，敢这样直接反驳领导。
　　宋副主任满脸的不高兴，严肃地说：“我没说不需要钱。”然后眼神严厉地巡视了一圈，大家便安静了下来。
　　过了会，宋副主任说：“关于青蓝计划，我们教务处会再详细研究的，到时候大家会看到详尽的规则。我们今天就不再讨论了。”顿了下，接着说：“大家看看，还有其他意见建议没有。”
　　大家都沉默着，气氛有些凝滞。李芳犹豫了一会，开口说话了：“我提个意见吧。学生和我说了很多次，说他们寝室楼经常没水。没水多不方便啊。”
　　之前靠窗的那位老师接话道：“这个问题每年都提的，没用的。”
　　宋副主任说：“是南楼吗？这个南楼啊，设计的时候就没弄好，水压太小，用水的人一多，三楼以上的就没水。改造供水管路，需要投入很大一笔钱。学校没钱，现在也没有好的解决办法。”
　　吴娟说：“学校这么穷啊？那把食堂的饭菜弄好些总可以吧。食堂的饭菜那是真难吃。学生都不爱在学校食堂吃。校园外的小饭店都赚翻了。”
　　“食堂伙食改善也是很难的。你看啊，饭菜原材料成本在那里摆着，作为学校食堂，物价局审核的饭菜价格又不能高。学校在食堂要贴补很大一块啊。实际上啊，学校食堂一直都是亏损的。”
　　“瞎说！怎么可能亏损？食堂菜那么贵！”吴娟不相信地摇着头说。
　　宋副主任看着吴娟，不悦地说：“你不是学校管理层的，很多事情你不了解。”
　　之后，也没人发言了，宋副主任便宣布散会了。
　　从教师休息室出来，赵利说：“这种会真没意思。没有钱都白说，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吴娟马上否定道：“我不信学校没钱。他们管理层当官的，肯定把钱用到大吃大喝、腐败上了。”
　　赵利和李芳不置可否，毕竟都是刚到这个学校的，并不了解情况。赵利心里后悔着，学校这样的现状，自己呆着肯定是没什么“钱”途了，可是却又不得不再呆五年。
　　
　　三、被评判
　　过了一个星期，赵利才知道，开教师座谈会的时候，教务处也召开了学生座谈会。因为林书记找他谈话了。
　　林书记把赵利叫到了一个空的实验室，和赵利面对面坐下来。
　　林书记拿出一本笔记本，翻看了一会，说：“小赵啊，上个星期我们召开了学生座谈会。学生呢，给你提了几条意见。你听听啊。第一点，上课速度太快了，学生觉得有很多听不懂的地方，作业也不会做。第二点，学生说你经常不讲课，让他们自习。”
　　赵利没想到学校竟然让学生评判老师，更没想到，学生竟然把意见提到书记这里了。赵利赶紧辩解道：“哪里有经常，就是有两次。我讲完课，让他们先做做习题。”
　　林书记看着赵利说：“学生也没有说具体的次数。不过自习时间不要超过十分钟。学生说有时候你让他们自习一节课。”
　　赵利心虚，但是嘴上绝不肯承认：“哪里有！这些学生怎么乱说呢！”他心里已经开始不爽了。没想到学生表面上看起来乖乖听话，竟然在背后阴他。
　　“还有，你上课速度放慢点，多和学生交流，看他们跟上没有。你备课也要充分点，好好分析哪些部分是难点，要深入浅出地给学生讲解。”
　　“我讲得够慢的了。这些学生，自己不好好听课，还怪老师讲得快。”赵利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怒气了。
　　“小赵啊，这样，对学生的意见呢，我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好吧？以后你上课，多注意这两点。”
　　赵利沉着脸不说话。被学生批评上课不好，应该是作为老师最大的耻辱了。
　　林书记接着说：“教务处准备实施一个‘青蓝计划’，你知道吧？我们想安排曹老师做你的导师。曹老师是老教师，又上过你那门课，经验丰富。你好好向曹老师学习，尽快提高自己。好吧？”
　　赵利点头后，林书记便让赵利走了。
　　赵利到了李芳宿舍后，才知道被学生提意见的不只自己，李芳和吴娟也被各自系的领导约谈了。吴娟的学生说吴娟上课喜欢讲课外的东西，浪费课堂时间；李芳的学生说她穿着打扮不像个老师，太朴素了。赵利气得讲了学生对自己的意见，然后和吴娟一起一句句骂起学生来。李芳则一直疑问着，为什么学生还要看老师穿得好不好。
　　教师这个职业，被世人称为灵魂工程师，教师们便以为自己真的被供在神坛上了，以为自己有着无上的地位，是容不得人批评的，尤其是被自己所管教的学生批评。每个人都好像被摸了屁股的老虎一般，禁不住地发出了怒吼。
　　赵利发了气以后，心情好些了，不过脑子里还是想着这事。他想系里给他配导师，是不是已经认定他上课上得不好了？这样会影响他以后的工作吗？赵利吃过饭后，便赶紧回自己宿舍向罗刚请教。
　　罗刚看着他着急的表情，笑着说：“你别着急，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学生嘛，有个提意见的机会，当然就随便说了，鸡蛋里都要挑些刺出来。就好像教师座谈会，老师们提出的意见，学校也不会当真的。”
　　“那不会不让我上课吧？”
　　“不会。不让你上让谁上？学校里本来就缺老师。”
　　期中检查最受挫折的，应该是王俊杰了。因为他教的班级，不仅提了很多意见，还有个班级甚至写了联名信，要求换老师。王俊杰倒是没骂学生，不过比以前更闷了。其他老师虽然都觉得王俊杰表达水平确实问题挺大，不过被学生“罢免”，也太惨了。
　　期中检查的两周过去了，一切又回到原样。大家依旧上着自己班的课，包括王俊杰。不过赵利觉得自己看学生的心情不一样了。以前觉得他们是一群小绵羊，随自己摆弄。现在却觉得满教室的学生，是一群小刺猬，说不定哪根针就扎着人了。所以他上课的时候，还是根据学生的意见做了改正。至少不能让学生抓到把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