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选择的困境

　　一、工资
　　赵利从家里带来的五百块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一进入九月下旬，他就盼望着拿到第一笔工资。第一笔收入的数额，在他心中已经算了很多遍。预计基本工资五百，加上一个月上了十六节课，每次课五块，大约五百八十块左右，连六百块钱都没到。
　　领工资这天，赵利开开心心地来到系办公室。同事们一个个排着队，从系分工会主席兼会计的戴老师那里领装工资的信封。每个人打开信封，数过后，再在清单上签字。赵利看到人们手上花花绿绿的钞票，有些激动了。
　　赵利领到自己的小信封，戴老师说：“你数数，六百零三块。”
　　赵利有点小惊喜，竟然比自己预期的数额多。他赶紧数了数，数目没问题，再在清单上签字。这时他才看明白，自己实习基本工资是四百八十块，加上课酬外，还有一笔午餐补贴。清单上每个人的午餐补贴都不一样。
　　赵利好奇地问：“这午餐补贴是什么？”
　　戴老师解释道：“这个是到学校上课发的补贴，三块钱一天。这个月你十六次课有补贴四十八块。另外，还扣了一年的工会会费，五块。”
　　赵利心疼被扣掉的五块，说：“工会必须要参加吗？参加了有什么用？”
　　戴老师说：“必须参加。工会是为职工争取权益的，比如会发些福利、组织活动之类。”
　　赵利想想又问：“那没课那天就没有午餐补贴了？”
　　戴老师说：“是啊，你没课不来学校，当然没补贴了。”
　　赵利说：“那我要是没课也来学校，会有吗？”
　　戴老师说：“那也没有。我们是按课表计算上课次数的。”
　　赵利不甘心，又问：“那行政人员每天都有午餐补贴吗？那不是一个月午餐费就有快六十块钱了？”
　　戴老师说：“是的。”
　　赵利说：“看来还是当行政的好，老师钱最少。”
　　这时，坐在办公室里侧的林书记插话说：“赵利，你新来的，还不是很了解一些政策。你过来，我和你聊聊。别影响其他同事领工资。”
　　林书记带着赵利来到走廊上，两人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
　　林书记解释道：“你别看行政人员午餐补贴多点，其实总体收入，还是老师多些。”
　　赵利怀疑地说：“怎么可能。我上一个月课才八十，行政的午餐费就有六十了。”
　　林书记安抚赵利说：“你听我说完。行政人员除了工资和午餐费，其他都没了啊。教师还有课酬，还不用每天上班。另外，到年终发年终奖的时候，学校的政策是教师的年终奖，比行政人员的多百分之十。像去年年终奖，行政人员发的五百，教师就是五百五。”
　　赵利心中稍微有些安慰了：“这样啊。”
　　林书记说：“学校还是很重视一线教师的。”看到赵利的思想工作已经做通了，林书记便鼓励他说：“赵利啊，你是大学生，又是科班出身的专业教师，好好干，会有发展前途的。不要光想着赚多少钱。你们的条件可比我们建校时期好多了，那时候我工资才十二块钱，还要参加修操场、搬砖头的义务劳动。”
　　赵利虽然连连点头表示接受，其实心里却在想林书记真是老古董了，现在的人谁不想着赚钱啊。
　　沉吟了一会，林书记又说：“不过，这一个月下来，我看你工作上主动性不够啊。”
　　赵利不解地问：“怎么了？我这一个月都认真备课、上课了啊。”
　　林书记看他疑惑，解释道：“上课，那是每个教师的基本工作。作为年轻人，还要追求上进。比如，写写论文啊，或者争取入党啊。”林书记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说：“你是李副校长招进来的吧？李副校长还让我多关照你呢。”
　　赵利没想到李副校长和林书记竟然都对自己寄予了厚望。赵利嘴上答应林书记，以后会积极主动些，争取更大进步，心里却想着这六百块钱的工资，可能连赵杰的一顿饭钱都不够，自己才不会呆下去呢。
　　
　　二．合同
　　吴娟说她去人事办打听过了，十一放假前，人事处一定会去镇派出所，把新老师的户口落户手续办好的。赵利和吴娟对这个消息都很激动。
　　吴娟说：“我男朋友已经帮我联系好了林城日报社，等学校户口落定，我就着手调动的事。”
　　赵利羡慕极了，感慨着：“真不错，报社可是好单位啊。”
　　吴娟得意地说：“当然啊，这是厅级的单位呢。比这个破学校可是强多了。”
　　看到赵利满眼的欣羡，吴娟热心地说：“赵利，你没打算一直在这里当老师吧？”
　　赵利说：“当然不想了。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林城户口。你看，一个月才赚六百多，简直和要饭的差不多。”
　　吴娟鼓励赵利说：“就是，我觉得女的当老师还勉强过得去，男的么，一辈子当老师，说句不好听的，又没钱又没地位，太没出息了。现在不是流行一句话，叫‘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嘛。老师就更不如了。”
　　虽然吴娟的话不好听，赵利心里还是赞同的。这个经济社会，没有钱就意味着没有一切。
　　吴娟继续给赵利出主意：“我说，你们学工科的，最好赚钱了。你去私企外企，那收入是学校工资的七八倍，多的可以有十倍呢。说不定有机会，还可以当上老板呢。”
　　赵利忐忑地问：“会有这么好？我们同学在设计院的，好像没赚这么多吧。”前不久赵利才和大学室友老五通过电话，老五回自己老家的设计院工作了，据说一个月也才七百多点。
　　吴娟肯定地说到：“当然有了，设计院是事业单位，工资死的。私企要灵活多了，项目多，自然收入也高。”然后她又说了她一个高中同学，学电气工程的男生，帮私企老板做一个项目的设计方案，就几张图纸，就可以拿万把块的外快。
　　赵利听了很受鼓舞，觉得自己如果出去闯一闯，说不定真的有当老板发大财的机会呢。
　　这时李芳烧了菜端进来，听到他们的谈话，说：“私企的钱那么好赚吗？肯定很辛苦吧？”
　　吴娟点点头说：“那倒是，听说有项目的时候，连着好几天加班加点做，确实辛苦。”
　　赵利不乐意了，说：“想赚钱，当然要辛苦点，钱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吴娟说：“就是，男人嘛，当然不能怕辛苦了。李芳，你就继续在学校当老师好了，女人嘛，稳定些就好。让你家赵利去赚大钱养家。”
　　李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说：“由他自己决定好了，我都支持他。其实，学校的收入养家也没有问题啊。”
　　赵利皱起了眉头，他很不喜欢李芳这种得过且过、知足常乐的态度。赵利觉得自己需要的是像吴娟那样的女朋友，可以激励自己，鼓舞自己的斗志。赵利有些后悔，如果自己不在大学就谈恋爱，如果自己没有让李校长把李芳也一起招来，如果自己还是单身，凭着和吴娟这么投契，说不定还有机会追求一下吴娟呢。
　　赵利每天翻看着报纸上的招聘启事，并且记下了几家大公司的招聘信息，盼着户口落下后就开始行动。赵利有时候会和吴娟谈论，哪家公司好，哪个有前途。赵利和吴娟经常憧憬着各自离开这个学校后的美好，李芳则很少参与他们的谈话。有时候吃饭时间，赵利和吴娟谈得兴起，李芳就一个人承担烧饭的任务，烧好后招呼他们吃饭：“你们俩个说得不累啊？赶紧来补充能量。”
　　十一国庆节前两天，人事办召集新老师到行政楼会议室开会。茅主任让小王发给大家几张纸。大家一看，原来是一份劳动合同。
　　茅主任说：“按人事管理规定，每个职工都要和单位签订正式的劳动合同。今天，大家把和学校的劳动合同签了，我们才可以为大家去落实户口，办理医疗统筹这些手续。”
　　大家翻看着手上的劳动合同。合同条款都是印好的，只空了签名的地方。
　　吴娟气愤地质问道：“这合同期一下就签五年，太长了吧？这简直就是卖身契啊。”
　　茅主任镇定地说：“签五年是为了保障职工的权益啊。那些私营企业的老板才只想签短期合同呢，半年一年的，就可以不要你了。这个合同，就是保障单位不会轻易辞退大家啊。”
　　吴娟追问道：“提前解约赔偿违约金一万块？这数字又是怎么来的？也太多了吧？”
　　茅主任微微一笑说：“我们是按劳动法规定的，都是标准格式合同。这个违约金嘛，只要双方自愿约定，都是合法的。”
　　大家对于劳动法，也没人了解，不知道如何反驳。只有吴娟不甘心地叫着:“这种不平等条约，大家都别签！”
　　茅主任慢条斯理地说：“大家还是尽快签了吧，不然后面的手续都没法办啊。当然，如果不愿意，我们也是不强求的。”
　　大家都犹豫着，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过了会，林阳峰说：“好吧，我签了。反正我也没打算离开学校。”接着王俊杰和孟洁也签了。
　　李芳看看赵利劝道：“还是签了吧。不然，没法落户口呢。”
　　赵利想想也是，自己当初不就是为户口来的嘛。于是，李芳和赵利也都签了合同。吴娟看着大家都签了，也没有办法，只得气呼呼地签了。
　　回宿舍的路上，吴娟一直抱怨着学校的强权，也抱怨着老师们的不团结：“知识分子就是最没骨头的，不敢抗争，只会为了一点眼前的利益妥协。”
　　赵利有些脸热，觉得吴娟是在说自己。
　　
　　三、兼职
　　签了合同后，赵利的心思一直乱糟糟的，连国庆假期也没过好。他本来一直计划着等户口落实了就跳槽。可是现在有合同约束着，更不容易了。赵利也没敢告诉家里人签了五年合同的事，赵建国可是最初就不愿意他去当老师的。
　　李芳看他心事重重的，便开解道：“签了就签了吧，当老师也没什么，我觉得还不错啊。”
　　赵利觉得李芳根本不懂自己。
　　吴娟说：“也是，你们夫妻俩个一起当老师，步调倒也一致。放假的时候可以一起出去玩。”
　　李芳笑着说：“对啊，给学生上课，也不算累，相处也单纯，空了的时候做做自己喜欢的事，放假了出去玩，挺不错的生活呢。”
　　赵利觉得李芳真笨，没有听出吴娟语气中的嘲讽。他生气地说：“当老师哪有钱出去玩！”
　　李芳说：“钱少有钱少的玩法啊。之前大家去爬白云山，不就挺有意思嘛。”
　　白云山是学校附近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山，山上就是一些茶树、竹林。周末的时候，大家会一起去爬爬山。
　　赵利说：“我可不想一辈子就在白云山转。”
　　吴娟赞同赵利道：“我也不会在这破地方呆着。”
　　赵利担忧地问吴娟：“那你报社还去吗？签了这个合同，要是走的话，要交违约金啊。”
　　吴娟愤愤地说：“什么违约金？我才不会给呢！本来就是不平等条约！”
　　赵利说：“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的，怕没那么好赖的吧？”
　　吴娟也知道合同是有法律效力的，便说：“那要么和下家单位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帮忙出这笔钱？”
　　赵利笑说：“怎么可能？哪个单位这么傻啊？还是要自己赚钱才行。”
　　吴娟说：“不知道报社肯不肯。对单位来说，一万块就是九牛一毛而已。”她想想赵利并不像自己这样有下家可以依靠，便说：“要不你考虑考虑去做兼职？如果不打算跳槽的话，只有兼职的办法才能多赚钱了。”
　　赵利回到宿舍，和罗刚讨论兼职的可能性，没想到罗刚泼了他一盆冷水：“兼职没那么容易的。你看看，你一周里有两次课，虽然只上两个小时，可是你就没法出去了。没课的时候，万一遇到开会，你也不能去。并且，从学校到市里，路上花费时间太多，晚上为了赶末班车，也不能加班。你说，你还能为老板做什么？尤其是你们这种工科的，一个项目来了，老板可是要赶时间的，还能让你抽空没课的时候做？多耽误事情啊。学校也不可能让你请假去兼职吧？”
　　赵利无奈地说：“难道就没别的赚钱的方法吗？”
　　罗刚笑笑说：“有倒是有。一个呢，就是做家教，我是物理老师，周末给学生做家教补课，还是有市场需求的。不过你们这种机械专业的，就没法了。第二个呢，就是摆地摊做生意。去镇子里的夜市摆摊，只要交一块钱管理费就行。以前万平安就去摆过地摊，哈哈，也就他那样的人有勇气。”
　　赵利好奇地问：“万平安摆过地摊？卖什么？赚钱了吗？”
　　罗刚说：“卖鞋子。他从批发市场弄了十多双皮鞋，结果在夜市卖了一个多月，才卖出去一半。”
　　赵利说：“这么说，是亏了。”
　　罗刚说：“亏可能也没亏吧。后来他在学校食堂门口摆摊，让认识的学生买鞋，批发价卖的，估计也就是回了个本。”
　　赵利想想自己应该是没有摆摊的勇气的了。他想，看来只有像钟泽天那样炒股，才是最适合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