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还好，我的头脑依旧保持着清醒与理智，并未被她妙语连珠的唇吻，天花乱坠般的说辞给迷惑住。
　　这可能也跟我以往的诸多经历有关吧。再加上我这个人喜欢，并确确实实读了很多晦涩的、黑暗的、极端的文章或书籍，从而让自己始终保有一份属于自己的思想和认知。
　　都说读书会读傻，那是因为读的不是趋避世俗的天书，就是一些寓意美好的假书。前者乃是大哲大圣之道，后者乃是迂腐儒酸之途，两者我皆不取。倘使像我似的，从小到大只读批判揭露社会之丑恶劣习的真书，便不会犯傻。只是有一样，自己极有可能也会像那里面的人物似的，变得自私自利、利欲熏心，把金钱看得高于一切，且不太敢于相信别人。
　　赵敏姐姐又跟我聊了许多，关于权健的一切。我呢，讲心里话，真的懒得听，但碍于颜面，还是佯装洗耳恭听的态度听着。
　　“你知不知道，我们束昱辉董事长可厉害啦，不仅搞绿色天然的营养品，还特别喜欢足球，并且大力支持中国足球。你应该知道吧，现在的天津足球队，就是由我们权健公司冠名的。”赵敏情致饱满，侃侃而谈。
　　关于这件事，我适才已经听她说过了，此刻再次听到，即说明她也不晓得该用何种方式，何种言辞来打动我。
　　“实不相瞒，姐姐，我对足球一向不感兴趣，尤其是中国足球。”我冷淡地说。
　　“这个嘛……不好意思啊，我以为男孩子都喜欢足球呢。”赵敏略显失望地说。
　　“或许很多男孩子喜欢足球，但并不包括我。而且我认为即便有很多男孩子喜欢足球，也未必喜欢中国足球吧。”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因为给我的感觉，中国足球想要取得好成绩，貌似只有一种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
　　“把中国的版图扩大到整个地球。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其它可能性啦。”
　　我一边仿若痴心妄想地说，一边从兜里掏出香烟。可当我刚准备把香烟放到嘴里，却发现赵敏不仅向我摆了个手势，还不忘轻声提醒我：“兄弟，这里是不让吸烟的。”
　　“哦。”我应了一声，赶忙将香烟插回烟盒里，再把烟盒和打火机一并放回兜里。
　　深感尴尬无聊的我，见从那四面被略微有些发黄的白色帘子遮挡的床铺上下来一人，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虽然穿着衬衫，但后脖颈上的火罐印记仍然清晰可见。
　　我轻声问了句：“拔罐子的？”
　　“啊，火罐。”赵敏说。
　　“我看出来了，气罐根本不可能有这么深的印子。”
　　“你懂拔罐？”
　　“不懂，但是姥爷，还有母亲，都是此中高手，也算是祖传的技艺吧。只是到了我这辈儿，哎，就戛然而止了。”
　　“可别这么说，既然你母亲懂得拔罐，那么你也一定能行。这么地，等一会儿老板过来，我跟她说说，让她找个师傅好好教教你拔罐，这样你也可以成为跟这些师傅一样的人，帮助别人治病，还能挣不少钱呢。”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变得极低。
　　我心中报以冷笑，这分明是见我当不了她的客户，转而试图把我划入她的增员里去了。
　　要说这类搞直销的公司，无论保险公司也好，还是保健品公司，其性质都是一个样的：客户，增员，外加讲师。哎，搞得我头都大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想什么呢？”赵敏凝神注视着我，关切地问。
　　“我在寻思，这拔罐子一个月能挣多少钱。”我不想影响到她，以至于我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那得看你干多少活儿。”她见有戏，难得露出一抹欢喜的微笑。
　　“是这样啊。”顿了一顿，我又问，“对了，学习要不要钱啊？”
　　“这个嘛，当然得要钱了。不过呢，你要知道，技术是谁也抢不走的。只要你学成了，凭技术，一定可以赚更多钱。别忘了，你还这么年轻，正值大好年华，可不能荒废了你的青春呀。”
　　我没有再言语什么，而是深陷沉思之中。不可否认，她这段话说得并没有错，只是学什么，才是最为关键的。学保险？学如何售险？还是学保健？学给别人拔罐？抑或是再找个其它的东西学学？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选择，而长时间的选择却让我什么也没学成。始终犹豫不决，持观望之态度，以至于我成为了现在的我，一无是处。
　　对此，母亲对我颇有微词，认为我是一个彻头彻尾异想天开的人。我呢，自然不好反驳母亲什么，因为她似乎把我看得通透。我在她眼里，就像面盆里的面，不仅面，而且能蒸多少个馒头出来，她心里头比谁都清楚。
　　“喂，你在想什么呢？”
　　赵敏突然间的一句话，把我从冥思中拽了出来。我拍了拍额头，深表歉意地说:“对不起了。”
　　“想清楚了？”
　　“嗯，想清楚了。”
　　“那我就事先祝贺你啦。”
　　“先别祝贺我，这件事呢，我得回家跟我妈商量商量。再有，我想问你一个事儿。”
　　“你说。”
　　“你既然在权健上班了，为什么还要到泰康人寿保险公司去学习呢？”
　　赵敏笑了笑，说道：“我有意向在权健干，现在的我只是权健的客户，还不属于权健的员工。另外，人嘛，选择不能太单一了，现在这个时代，直销的公司太多，得货比三家，看看哪个才能挣大钱，你说是不？”
　　对于她的解释，我深表认同。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代背景下，它所赋予人们的特性不是忠诚，而是收益。骑驴找马、反复跳槽的人多如恒河之沙，数都数不过来，且不论结果如何，单就过程而言，无一例外不是由利益驱动的。小到亲情爱情，大到国家利益，为了自身的利益，似乎都可以抛弃。
　　诚然，我并无那样伟大的头脑，我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但求自给自足便好。
　　至于这位赵敏姐姐，明显要比我想得多的多。看样子，诸多直销的大抵流程，利益链条，如何经济最大化，她比我清楚不知千万倍。
　　“所以你决定加入权健？”我一脸严肃地问。
　　“是啊。但是呢，弟弟，你听我说，通过多次直销公司的各种学习，我了解到，保健品很重要，保险同样重要。但是呢，保险是死的，保健品却是活的。”她意味深长地说。
　　“我听得不是太懂，你能解释给我听吗？”
　　“我看你像是在装傻充愣，可我还是愿意跟你分享我的经验。保险保的是什么？危险，是吧。当你……我拿你举例子，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哎哟，没事，姐姐你尽管说，真要是能把人说死喽，我也不至于混成现在这样。”
　　赵敏她抿嘴笑了笑，继续说道：“当你有了危险，疾病也好，意外也好，死亡也好，保险单才会生效，这就是保险的用途和功效。虽然现在出现了很多理财险，分红险，但这都不是保险的精粹。保险的精粹其实就是当你出现了危险，需要一定经济来支持你、守护你的时候，给你送来这笔钱。我说得没错吧？”
　　“很对，比我的体会要深刻多了。”
　　“因为我学得多呀。”接着，她又说，“但保健品不一样。它呢，则是在时时刻刻调节你的身体，帮助你保持健康。当你血压高了，吃它，可以降血压；当你血脂高了，吃它，可以降血脂；当你心跳过快，吃它，可以有效地控制你的心跳；当你皮肤黯淡无光了，吃它，可以让你的面容变得光滑白嫩。这些功效，是保险给不了的。也就是说，保险的服务，是一次性的，按照保险行话，应该称为趸交。但保健品的服务，是多次性的，按照保险行话，应该叫二十年交，三十年交，五十年交，一百年交，都行。”
　　对于她的解读，我不得不露出满意的微笑，并频频点头表示认同。若非此间人多，我一定会奋力鼓掌叫好的。
　　“所以你才会认为保健品是活的，而保险则是死的？”我似乎明知故问地说。
　　“没错。”她的回答斩钉截铁。
　　“的确很有道理。”
　　“所以我才要选择做权健，做保健品。因为你也知道，现在的空气污染、水质下降、环境破坏，多么严重啊，想要预防疾病，就得靠保健品。别等到真的得了什么大病，去找保险了，那样也晚了啊。你试想一下，既然我们能够预防疾病，那为什么不时刻预防呢。”
　　我听着入迷，听着沉醉，这些话正道出了作为人的心声。我没有质疑她，因为我深知自己根本质疑不了她，她说得属实很有道理。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是有道理的。
　　于是，我附耳跟她说了声“烟瘾犯了”，便起身跑到门口，抽起烟来。
　　烟雾弥漫之际，我竟然想出来了质疑她，反驳她的论证。也不知怎么，我这个人特别喜欢将别人的观点予以否决，可能是深入骨髓的拂人之性在作祟吧。
　　所谓观点，无非三样。其一，适才听她那么一说，所谓保健品，起到的效果似乎超出了作为保健品的范畴，更像是药品，难不成如她所言，皆是从中药材里提取的精华？其二，权健的产品真的都是绿色天然的吗？我表示怀疑。其三，倘真的是绿色天然的，那么价格一定不菲，像我这样的普通百姓能用得起吗？或许能用起，但不可能如她所说，像喝廉价牛奶似的，每天都可以喝个两袋三袋的。
　　烟卷在逐渐变短，我弹了弹烟灰，心想着我的论证还是藏匿于心底吧，我可不想为了讨论一件事，把人给得罪了。
　　就在我低头踩灭烟头，复又抬头的同时，却看见两个女人一前一后，大步流星向这间屋子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