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同病相怜

　　胡须让他显得格外憔悴。
　　“受打击了？这是个预料中的结果。”他坐到车里，“砰”一声关了车门。
　　我不语。
　　“想去哪？”
　　“就在这吧！”
　　他发动车，我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它们该有的功能，与我的大脑断了连接。
　　车子在一处河边停下来，这是郊区。他拉我下车，阳光太过刺眼，我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段路，他将我安排在一块大石头上。
　　这春景真美，远处近处的山景实在好看，紫色的杜鹃花像一幅油画分布在青黑色的山坳里、山顶上。还有黄色的、白色的、粉色的一些花朵儿。
　　低头，多年未见过这样清澈的、丰腴的河水，静水流深，河边浅浅的石头间，有小鱼儿巡游。
　　他掷着小石头，打着水漂。
　　“我要离开这里了，像你对我说的，去创造我自己的天地。我父亲的东西并不是我的！对，只要这样想，我心里就会舒服很多，释然很多，现在我放弃他给的一切。不过生命还是他给的，这个是根本对吗？你一定会这样对我说，我认可这个道理。”
　　他用十足的力气，朝最远处掷石头，喘着粗气，意志坚定。
　　“给，你也扔一个看看，没准就扔出好事来。”
　　“傻不傻？”
　　“说你自己吗？我们都傻，看你的眼睛、眼神、脸色，都堆着怨气、失落。”
　　我忙低头，从家门出来的那刻到现在，颓废是真的，伤心是真的，但是并不是不可救药的，我想到我的退路，想到我的下一步。
　　“很快会好了，人起码要有自愈能力，手被刀割破了皮肉，只要不深，很多时候会自愈。”
　　“不深吗？难道你没有真爱他？我可不这么认为，现在是你蒙蔽自己。”
　　“好像你多么懂，每个人是不一样的。我原本就没有打算爱，谈何深浅，谈何蒙蔽？你说的一件是真的，我可能是个没有爱的人，爱无能的人，没有情感的无感女人。这样多好，多好……”
　　“也可能你的想法是对的，他和我谈起过你这个想法，心疼你这种想法。”
　　我不想知道过多的他的事情和话语，脱掉鞋子，脚踩在光滑的石头上，真想站起来向深处走走。这河水这么洁净，足可以冲走我身上的阴霾。
　　“你要干吗？”岳东一把拉住我，强有力的手让我一下跌倒在他怀里。他也重心不稳，踉跄着一屁股坐在了水里，他应该是很疼，因为我坐在了他的身上。
　　死劲搂住我的腰，生怕我有什么轻生的举动。嘴里还不住埋怨自己：“真不该带你来这里，还以为你很坚强。要是真出了事，我就随你一起去了。”
　　“你嘟哝什么呢？勒死我吗？我没有那么没用，要死要活的。”
　　他松开手，我扶他起来。
　　“衣服都湿了，回去吧，回去换换衣服。”
　　“我没有地方去，不想回宿舍。要不你走吧！我过会自己回去。”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自己一个人回去？这个玩笑很残酷的，这里是湿地公园的一部分，还没有开发，要走出去，一定会迷路。去我那好吗？我保证不欺负你，你要是害怕就算了！”
　　他故意激将我，我也故意怕他的激将。现在和他待在一起，反而感觉没有负担，很放松，那就去吧！
　　回去的路上，窗外风景如画，这个湿地公园我还是第一次来，大得出奇，我没有看到边界。
　　“这里真美，有种动画片里的森林美，干净，明媚。”
　　“是不是想到了黑猫警长、葫芦娃还是喜羊羊、光头强？”
　　我没有回他，尽情欣赏这片静谧的土地。他开得很慢，树影从玻璃上逝过，让人感觉到时间与自然的和谐音调，那仿佛有声音，他们在擦肩而过中谈笑风生。
　　我竟然睡着了，等我醒来，发现在一间漂亮的房子里，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沙发是黄色的，窗帘是白色的纱，风吹动纱帘，透亮的玻璃水杯冒着徐徐热气。身后他在吹着口哨，哗啦啦的水声，是洗澡的声音。
　　我懒得动弹，睁眼看着纱帘起伏。不一会，门开了，他带着洗发水的香味出来，我赶紧闭了眼睛。
　　我感知到他用手抚了我的脸颊，还叹了口气。不一会我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我起身喝了口水，看了房间的布局。客厅不很大，紧挨客厅处是餐厅，餐厅与厨房有一道玻璃墙隔开。心里特别想喝一杯红茶，便到了餐厅处，壁橱里有各种茶，唯独没有肖总家的那种。我选了一个小普洱，兀自冲泡开，也给他倒了一杯。他端出两盘菜，被我吓了一跳：“醒了，哦，还喝起了茶！你比我想得坚强很多。”
　　他把菜放下，我指了指茶水给他。
　　“喝点吧！辛苦你了。又让你照顾我，是他让你去找我的吗？”
　　“对，是他。”岳东拿来筷子和米饭
　　“多此一举，似乎还很有情义。呵，无知，无聊，无趣。”
　　“看来你很恨他，不过可能你会谅解他的难处。”
　　“谅解？从何谈起？我们从来没有什么，你不要以为我和他爱得多么深刻一样。”
　　“他让我告诉你，好好照顾自己，老家他不会回去了。还有这个，给你。”
　　岳东递给我的是我的身份证，想了半天才记起，是上次我住院时放他那了。
　　“身份证上的照片很好看，估计他不舍得还你。”他哈哈笑起来，这样的气氛下，这样的笑甚是奇怪不和谐。
　　“我们是吃的晚饭是吗？你要是方便，送我回宿舍吧！”
　　“住下吧！明天我还想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对，你应该去看一看。是我要重新开始的地方，去吗？”他祈求的眼神看着我。
　　我点头答应下。饭后，他说出去趟，领我去了一间卧室，紧挨他的卧室。
　　冲完澡，一种无名的情绪绕在心头。我去找了一本书，岳东的书很少，挑选了一本勉强可以看下去的时尚杂志，翻看了几页，眼睛的线路似乎被心占领了去，放下书，躺在被窝里，开灯、关灯，折腾到大半夜。听到他开门的声音，还听到一阵争执和暴怒。
　　已经十一点了，我尽量让自己睡去。
　　“起得好早啊！”我看到他正在厨房煎蛋。
　　“睡得好吗？”我看到他的眼睛看向我的身后，便也转身看了下。
　　这一看不要紧，我身后站着一位中年妇女，眼神不善，拉耷着脸，像要审问我。
　　她的神情决定了我的表情，木然地看了她，又转了身看向岳东。
　　“这是我的母亲。”他简单地说了一句，然后对他母亲说，“这是我朋友，知秋。”我还没来得及说“阿姨好”。
　　“我先回去了，昨晚我说的话，你自己想一想。早上10点钟别忘了去。”她说完，吧嗒着小皮鞋，使劲关了门。
　　“我妈是个冷漠的人，她年轻时很开朗。现在越来越……说不出她的变化，处处计较，患得患失。”
　　“没事，我也并没有礼貌，从来不会迎合和奉承。算起来，我们是一类人。”
　　他哈哈笑起来：“你对自己倒是非常不客气，我有时很难想象，你思维的不一样，就是因为你能清醒地打趣自己，我做不到，很想学学。要不，到我公司来好吗？”
　　“哦，这个想法很有趣。”
　　“你一定不会来，我知道。不说这个，说下刚才我妈说的问题，你给我参考下。今天十点钟，公司会有一个会，宣布赵总，我父亲的那个，为公司总经理；我为副总，管理国外生意。我辞了，所以，他们打算给我多一部分股份，我父亲会另外给我一部分财产。也就是说，我父亲的公司从此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会与我的同父异母的小弟弟有直接关系。是不是很复杂，你听糊涂了吧？我自己也会时常糊涂，非常麻烦。我母亲，提醒我一定要睁大眼睛，得到该得到的，她已经做出了鱼死网破的决心。”
　　他说完后，非常无奈，又充满坚决地看着我。
　　“对你刮目相看！”
　　“你会不会看不起我没有骨气？要是你，你一定什么都不要，自己来、自己做？”
　　“不，我会和你一样做。”
　　“看来还是他了解你。我们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他也这么说。”
　　“还去你的领地吗？不去，我就先走了！”
　　“今天去不了了，我的领地有些远，应该距离你家不远了。下个周，我带你去。”
　　他快速整理好东西，包括他的衣服。他是个很注重形象的男人，除了在落寞的时候很颓废邋遢的样子。他吹起口哨，整理好发型，看起来阳光，精神。
　　走出来，我才发现，这个小区离肖总居住的小区一墙之隔。
　　“你在这里有房子？”
　　“不是我的，不过以后就是我的了。我喜欢这里，因为有你和他在。”他调皮地、痞痞地坏笑。
　　“哦，是吗？你不喜欢我吗？我和他在一起你会开心吗？”
　　“这个问题好，不过现在不能回答你。”
　　他没有征求我的意见，把我送到了宿舍门口。帅帅地仰着嘴角，一溜烟跑远了。
　　去办公室整理了下个周要做的工作纪要，工作是打发时间最好的工具，天黑下来时，在我的概念里不过一瞬。只是一闲下来，他的身影就钻入身体，在脑网状膜上翻来覆去。
　　我突然不相信他的决绝和不负责任，甚至有要见到他、质问他的念头。我回忆了从认识他到现在的种种，更加确认他做事的谨慎和周全，为什么偏偏在我这里、这件事，他做得虎头蛇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