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悠悠千河水

　　冯家山水库最主要最费劳力最费时间的工程就是修筑土坝，而修筑土坝受气候影响最大，阴雨连绵不能修，天寒地冻没法修，所以在良好的气候条件下就要抓紧时间抢修，晚上加班加点抢修。近来，天旱无雨，大坝回填24小时日夜进行，社员也分成三班轮流上工。到了晚上，大坝两旁山头上的探照灯一齐射向坝面，光华灿烂，亮如白昼，人们拉着车子从两边陡坡上下来，一到了这里就会精神倍增，睡意顿消，奔走如飞。
　　德仁今天上的是前夜班，下午四点上到晚上12点。四点上工的时候，还觉得暖意洋洋，拉着车子奔跑热汗淋淋，到了12点已是凉风嗖嗖，寒气逼人了。德仁觉得衣服好难穿呀，穿得厚了热，穿得薄了冷！山区的气候特点和高强度的劳动，使得他一天之内能够体验到春夏秋冬四季特征。
　　德仁在西安工作的时候，一周洗一次澡，还要提意见，要求再增加一次。而在水库工地上，“夏天”出的汗，“冬天”全冻干。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汗水浸透，身体暖干，然后再湿透，再暖干。直到硬得像盔甲一样。晚上睡在厚厚的麦草铺里，再盖上厚厚的棉被，只能脱得光溜溜的睡着才感到舒服，湿溜溜、脏兮兮的内衣穿在身上实在难受啊！
　　在这里，做饭的水要下到沟底的千河里去挑，要洗衣服也得到千河里去。由于劳动紧张，人们哪里顾得上到千河去洗。
　　经常换洗内衣？这是不可能的。虽然来的时候，秀兰装的有换洗的衣服，但是七八个人住一间大窑洞，收工回来，没有热水，也不能随便使用凉水，擦洗身体是不可能的，就连洗脚也不行呀！晚上刷牙用一茶缸水，他还得偷偷摸摸地进行。早晨洗脸，七八个人合用半盆热水，充分地体现了节约用水的精神，卫生是没办法讲的。人们已经记熟了自强的一句话：“要讲卫生回你家讲去，这里是工地！”
　　每当自强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耳边立即就响起玉娥甜润的声音：“自强，快把你的臭脚洗一洗，不洗脚不准你上炕！你就别想沾我的边边！嘻嘻......”
　　每逢自强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就嘻嘻地笑了，乐了。他恨不得长上翅膀，立刻飞回家里，打一盆热水，把臭脚泡在里面，然后亲热地喊道：“玉娥妹妹，来给哥哥把脚洗一洗，晚上有你好处的。”
　　玉娥必然会抿嘴一笑：“有啥好处？你就会欺负人，做贱人！”
　　自强想着想着，兴奋起来，晚上竟然失眠了......
　　德仁就没有自强这么幸福了，他不敢胡思乱想，他也没法胡思乱想，劳累了一天，脱得光光的，一钻进被窝，他浑身的骨头就像散架似的，只有放得平平地休息一晚上，206块骨骼才能各回各位，恢复它们的原始功能。他的大脑必须配合骨骼同步休息，才能使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每一条肌纤维，都得到充分的休息，才能在第二天的劳动中，保持旺盛的精力和体力。就是这样的随遇而安，使得他在三个月的工地劳动中，每天晚上都能够睡一个安稳觉。其实，劳动人民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中，也很少患有失眠症的。
　　这天晚上，12点收了工，吃了晚饭，睡在铺里，实在痒得不行了，德仁把一身内衣换了下来。早晨，九点起床，十点吃了早饭，他看天气晴好，就用脸盆端着衣服和肥皂，叫上自强一同下千河去洗。从窑洞下来，弯来拐去，足有一里多路，来到河边。
　　清粼粼的千河水从西北涌流而来，向着东南滚滚滔滔而去，只留下哗哗的流水声不绝于耳。河对岸的山峰距离很近，触手可摸，难怪要把水库大坝选在这里。河水流得很急，遇到河床里石头的阻拦，激起朵朵浪花。河面卷起的山风在后面急急地追赶着，却总也追不上流水的脚步。
　　德仁洗了衣服，搭在河边的小树上晾晒，自强也洗了晾晒。十月小阳春，太阳分外灿烂，晒得人身上暖烘烘的。自强脱去绒衣绒裤，只穿了一条短裤，露出一块块结实的肌肉来，德仁看了羡慕得不得了。自强提起毛巾伸到河水里，毛巾随河水摆动着，自强玩了一会，然后拎起毛巾湿淋淋地在身上擦拭起来，浑身上下擦洗一遍。接着，自强在河水里揉搓一下毛巾，再擦洗第二遍。最后，洗了脸，洗了脚，穿好衣服。
　　德仁看自强擦洗完毕，有心问一句“冷不冷”，可明明看见自强把湿毛巾往身上一搭就起了鸡皮疙瘩，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再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体质，人家不冷你就不冷吗？人家不怕感冒你就不怕感冒吗？关键是要擦洗，还不能感冒，动作要敏捷，要干脆。德仁想着，就伸伸胳膊蹬蹬腿，做了一段广播体操，活动活动筋骨，然后迅速地脱去衣服，用半干的毛巾把全身擦拭一遍，再用湿毛巾擦洗一遍，随即蹦跳几下，穿上衣服，也就是说，还不等鸡皮疙瘩出来就把它压了下去。德仁洗了脸，洗了脚，河水还是好凉好凉的。最后，德仁又做了一段体操，这就是在不断的运动中抵抗感冒病毒侵袭的方法。
　　自强笑了：“德仁哥，你也太小心了，太麻烦了。我体质好，凉水随便洗一洗，很爽快，没有事！”
　　自强话未说完，接连打了两个喷嚏：“看看，谁让我吹牛哩！感冒病毒来了！”
　　他们回到窑洞里，自强吃了两片感冒药，便躺在铺上休息了。这一次冒险性的洗澡，德仁竟然没有感冒。自强感冒了，两三天才过去了。后来，天气渐凉，他们再也没有敢擦洗冷水澡。
　　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天气不冷不热，干旱无雨，大坝回填进展迅速。为了调动社员劳动的积极性，工地工票上开的工分要高一点，一个人平均一天能挣十七八分，社员回到队里就按工票记工分，这样社员在水利工地上干活还安心一些。
　　天有不测风云。这一天，冯家山上空突然阴云密布，狂风急雨骤然而至，德仁他们急急地存放好架子车，跑回去，衣服都湿透了。炊事员张三熬了些生姜、葱花酸汤，一人舀了半碗喝了，预防感冒。
　　这雨连着下了三天，躺在铺里睡觉，把一个多月积攒的瞌睡都睡完了。于是坐在被窝里说话，把一年积攒的闲话都说完了。百无聊赖中，一件事情来了：帮炊事员担水。虽说是一个人挑一担水，也是不容易的。而且这样的事情，自强也无法照顾德仁。免去德仁的挑水任务，是不可能的。自强代替他去挑水，还怕别的社员笑话。于是只能是各人的任务各人完成了。
　　德仁穿上雨鞋，－－多亏来的时候多了一个心眼，带了一双雨鞋，－－披上雨衣，挑上铁桶，出发了。顺着弯来拐去的下坡路，小心翼翼地走下去，还好，不算很滑，小路上的泥土全都被雨水冲刷掉了，露出来坚硬的岩石。可是一些细小的沙粒，无异于给路面上撒下的一些豌豆，脚一踩上便会滑上一跤。德仁开始还没有警惕这个小小的隐患，等到他一脚踩上沙粒身体倾斜下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多亏他慌乱中抓住了路边的一株小树，人没有滑倒，可是扁担和铁桶却摔了出去。德仁拾起扁担，两个铁桶已经滚到下边的弯道上去了。他走下去，挑起铁桶，心里暗暗庆幸：多亏铁桶被路边的坎儿挡住了，要是铁桶滚到沟底，甚至滚到河里，那麻烦可就大了。唉，自己干什么事情，总是慌里慌张的，什么时候才能锻炼成熟呢？
　　走到河边，德仁先把扁担和两个铁桶冲洗干净，然后在河边一个方形水池中灌满两铁桶水放在旁边，把扁担搁在桶上，现在他可以消闲地欣赏雨中的千河美景了。
　　千百条雨丝斜斜地扯下来，叠印在对岸黛绿色的山峰上，成了一根一根的银丝，飘逸，潇洒，连绵不断。一朵一朵乳白色的云雾在山谷中悠然飘行，轻薄的分解成丝丝缕缕缓缓上升，浓厚的聚集成团团块块河面飘行。近了近了，一团浓厚的云雾到了眼前，德仁连忙伸手去抓，抓住了，抓住了，似乎是绵绵的，软软的，湿湿的，粘粘的，可是伸开手掌一看，什么也没有哇，云团随着河水飘远了......德仁不由得沿着河岸跑了几步去追，哪里还有云团的影子啊！可是，在湍急的河水尽头，在烟雨茫茫的水雾中，清清楚楚显示出的人像，不是鸳鸯还是谁呀？是呀，许久没有鸳鸯的信息了，心里委实想念这可爱的小妹妹啦！
　　德仁挑着一担水，吃力地向坡上走去，蒙蒙雨雾中，一个人走下坡来接他，抬头一看，果然正是自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