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孟主任亲自带队，杜文泉和陈燕春等军管会的人员全体出动，再加上一个连队的官兵配合；八大胡同自闻名以来，第一次被大清查。
　　胡同即街道，八大胡同特指前门外、西珠市口大街以北、铁树斜街以南，由西往东依次为：百顺胡同、胭脂胡同、韩家潭、陕西巷、石头胡同、王广福斜街、朱家胡同、李纱帽胡同。如果把北平城比作一个人的身体，一条条的南北大道就是这个人的经络，胡同就好比是这个人的血管，用多如牛毛来形容北平城的胡同，一点不为过。为何最有名的是这八大胡同呢？因为自乾隆年间起，这八大胡同就成了烟花柳巷的代名词。当时乾隆爷禁止在内城嫖妓，妓馆便都迁到了前门外一带，而八大胡同集中了一二等的娼妓，低等的娼妓和暗娼分散在大栅栏一带的其它胡同，所以八大胡同最有名。“打蛇打七寸”，禁止嫖娼卖淫自然是要从八大胡同下手。
　　除了孟主任，军管会的人都是未婚男女，让他们去对付那些经验丰富的老鸨和妓女，的确难为了他们。杜文泉对一个妓女做登记时，一名妓女就嬉皮笑脸地对他说：“兄弟，你身材魁梧，模样又俊，还吃官饭，俺一见你就心里痒痒的，你就把俺赎了身吧。”气得杜文泉真想抽她几个大嘴巴。
　　陈燕春就更难堪了。几个浓妆艳抹的妓女围着她品头论足，其中一个说：“哟哟哟，瞧这模样和身段，你要是来我们这，一准儿是头牌。”另一个说：“人家咋会吃这碗饭呀？看到那个大干部没有，说不定早就把她破了处……”气得陈燕春拔出了手枪……
　　登记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还让陈燕春哭了鼻子。孟主任劝慰她：如果这个工作好干，就不会派她和杜文泉来了。陈燕春依旧委屈，杜文泉更是满肚子不痛快。他宁愿跟着大部队南下参加渡江战役，也不愿受这个窝囊气。孟主任忍不住发了脾气，批评他们只考虑个人得失，不顾大局；新中国眼瞅着就要成立了，难道还能让这些妓院继续存在，给新中国抹黑吗？再者说了，敌特分子很可能就隐藏在这种藏污纳垢之处，我们的任务艰巨而重要。
　　杜文泉先冷静下来，转而劝慰陈燕春；出了妓院后，执意去给陈燕春买关东糖，这是陈燕春最喜欢吃的。
　　孟主任看到杜文泉如此关爱陈燕春，很是高兴。他觉得陈燕春应该嫁给杜文泉，杜文泉是个外刚内柔的人，一定能让陈燕春幸福。
　　“燕春，别再犹豫了啊，这小子可是一百一地对你好。”趁杜文泉去买糖的时候，孟主任悄声对陈燕春说。
　　“我知道，可是……广源那里……”陈燕春不知该怎么说。
　　“周广源那边我会想办法的。其实，他应该娶韩会长的闺女。那闺女我在韩会长家见过，满配得上周广源。”
　　“您不了解广源，别看他一脸书生气，脾气拧着呢。”
　　“他们周家和韩会长家早就订过亲，周广源这是喜新厌旧，是陈世美，很不道德的。”
　　“广源始终没答应这门亲事，订亲只是两家大人……”
　　“燕春，我实话跟你说吧，你跟周广源不合适……你不要打断我，不是我偏向杜文泉，无论从哪方面说，杜文泉都比周广源强。而且，周广源毕竟是资本家出身，你是共产党员，又是革命烈士的后代……”
　　“文泉没回来之前，您可没说这些。”
　　“我……那……那不是……”
　　孟主任脸红了，尴尬地笑了笑。
　　陈燕春：“孟叔，这件事咱不说了，容我再考虑几天，成吗？”
　　孟主任：“成，我不逼你。”
　　杜文泉捧着一包关东糖回来了。陈燕春笑着接过来，先给了孟主任一根，而后，又给杜文泉拿了一根……
　　
　　杜母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了，耳朵却格外地灵。杜文泉和陈燕春一进院门，杜母就听了出来，拄着拐杖走到门口迎接他们。
　　陈燕春看到杜母走出房门，赶忙紧走几步，过来扶住杜母：“杜婶儿，您听到我们回来啦？”
　　杜母笑着：“泉儿的脚步重，听得出来。”
　　杜文泉有些激动：“打小儿我妈就听得出我的脚步，每次我放学回来，还没到大门口，我妈就迎出来了。”
　　陈燕春点点头，从包里拿出关东糖纸包，拿了一根：“杜婶儿，文泉给您买了关东糖，您尝尝。”说着放到了杜母的嘴边。
　　杜母张嘴含进去：“真甜。”
　　陈燕春拣出几根，把剩下的包好，递给杜文泉：“你去给大丫头姐儿几个送去吧。”
　　杜文泉接过来：“还是你心细。”
　　陈燕春一撇嘴：“哼，你一下子买这么多，我就知道不光是给我的。愣着干吗，赶紧送过去吧。”
　　杜文泉坏笑着：“你这么明事理，我要是不娶你，老天爷都不乐意。”
　　陈燕春严肃起来：“你要是再这样说，我可不高兴啦！路上咱不是说好了吗？暂时谁也不许提这件事。”
　　杜文泉收起笑脸：“对不起，一高兴又忘了。你扶我妈先回屋儿，我去趟后院儿。”
　　陈燕春：“嗯，你去吧。”
　　杜文泉转身走了，陈燕春往正房看了一眼，扶杜母进了屋。
　　杜文泉刚要进后院的门洞，周霞从正房里出来。
　　周霞嗑着瓜子：“泉子！”
　　杜文泉停下脚步，转回头：“哟，是小姑啊。诶，您不是去了台湾吗？”
　　周霞招手：“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杜文泉走过来，站在台阶下：“啥事啊？您说。”
　　周霞指了指堂屋：“进来说吧。”
　　杜文泉点点头，上了台阶。
　　来到堂屋，周霞并没有让座，语气也很冷漠：“你能活着真好，回来得也挺是时候。这不，我把玉萍也接来了，我会让广源尽快娶玉萍的。打今儿起，你也犯不着再跟广源过不去了。你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们惹不起你，也不想惹你，既然你要娶陈燕春，捡个好日子娶就是了。”
　　杜文泉愣了下：“广源同意娶韩玉萍啦？”
　　周霞傲慢地：“同意不同意由不得他，这个家我说了算。”
　　杜文泉：“那不成，我得让他亲口跟我说。”
　　周霞不快地：“咋的？你还想拿枪逼他不成？”
　　杜文泉毫不示弱：“他要是还惦记着燕春儿，就甭想让我对他客气！”
　　周霞被噎住了，想发火又不敢，语气依旧很硬：“别以为你现在能耐了，就随便欺负人。有我在，就不允许你无法无天！”
　　杜文泉冷笑了一下：“您还有别的事吗？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就走啦。”
　　说完，转身出去了。
　　周霞气得脸色发白，冲着杜文泉的背影想呸一口，却又忍住了。韩玉萍从西屋走出来：“小姑，您别生气，跟他犯不着。”
　　周霞提高了嗓门：“哼，真是变了天啦，这要是在以前，我……”
　　韩玉萍：“现在是人家的天下，咱还是忍忍吧。”
　　周霞：“等着瞧，我早晚把他们轰出去。”
　　韩玉萍：“小姑，广源咋还没回来，要不您给店里打个电话问问？”
　　周霞：“是啊，天都擦黑儿了，他个兔崽子也该回来了。”
　　说着，周霞拿起了八仙桌上的电话，拨通了雅玉轩的电话。
　　郭先生在电话里说，周广源刚走，去天桥听大鼓去了。
　　周霞气恼地挂断了电话：“嘿，他个兔崽子，把咱娘儿俩扔在家，他听大鼓去了。走，咱去找他！”
　　韩玉萍沮丧地：“小姑，他这是躲我呢，我不去。”
　　周霞：“哼，躲得了初一，还躲得过十五吗？你听我的，他去哪儿咱就去哪儿，看他还躲不躲了？”
　　韩玉萍：“这不合适吧？”
　　周霞：“你是他媳妇，有啥不合适的？明儿个我就去你们韩府，把喜日子订下来。”
　　韩玉萍：“不成，广源要是不答应，我……”
　　周霞：“你给我把肚子里的吊桶扔了，把心给我搁回肚子里，一切由小姑做主。”
　　韩玉萍：“这恐怕不……”
　　周霞：“你就别磨叽了，赶紧换衣裳，咱去天桥！”
　　说着，周霞去西屋换衣服，韩玉萍也只好跟着进了西屋。
　　
　　二愣子正准备收摊，见周霞和韩玉萍出来，好奇地看了一眼。
　　周霞走到二愣子身边停下，很傲慢地：“二愣子，抽空给我做个土簸箕。”
　　二愣子不冷不热地：“没空，你找别人吧。”
　　周霞依旧很傲慢：“我又不是不给你钱。”
　　二愣子不客气地：“那就把去年的两节烟囱钱给了。”
　　周霞脸一红：“两节烟囱钱？没给你吗？”
　　二愣子：“给没给你不清楚吗？”
　　周霞赶紧掩饰：“我记得跟广源说了啊，他没给你吗？”
　　二愣子：“你就别给自己个儿找台阶啦，大少爷啥时候管过这事儿？给不给你看着办！我就这脾气，凡是欠账的，就没有下一回。”
　　周霞：“嘿！你个二愣子，敢跟我叫板，你……”
　　韩玉萍赶紧打圆场：“小姑，不就两节烟囱钱嘛，给他就是了。”
　　周霞：“不行，等我问了广源再说。”
　　二愣子收拾完，边装排子车，边讥讽道：“越有钱越抠门儿，拉泡屎都得从几里地外跑回来，出门不敢喝水，怕憋不住尿到别人家地里。”
　　周霞：“你个臭黑白铁，敢挖苦姑奶奶？”
　　二愣子：“黑白铁咋了？咱是靠卖力气吃饭，哪儿像你们，就会剥削！”
　　周霞：“你……”
　　二愣子拉起排子车：“等着吧，等着被打倒，被抄家吧！”
　　二愣子边走边唱最近孩子们都在唱的一首儿歌：打倒土豪，打倒土豪，分田地，分田地。我们要做主人，我们要做主人，地换装，地换装……
　　望着二愣子远去的身影，周霞鼻子都气歪了：“穷光蛋，换你娘个缵儿！缺德带冒烟儿的，下辈子还让你打光棍！”
　　韩玉萍：“小姑，您犯不着跟他生气。”
　　周霞：“真是变天了啊！连个黑白铁都敢惹姑奶奶了，气死我啦！”
　　韩玉萍给周霞摩挲胸脯：“小姑，咱不生气，不生气。”招呼胡同口的车夫，“洋车！两辆，去天桥。”
　　两辆洋车先后过来，韩玉萍先扶着周霞上了头一辆。上了车，周霞还喘着粗气叨唠着：“等着，早晚姑奶奶收拾你！”
　　拉洋车的回头看了一眼，周霞不快地：“看什么看？不怕眼珠子掉出来被人当泡踩呀？拉你的车！”
　　拉洋车的吓了一跳，赶忙转回头，拉起洋车向着天桥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