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渭水上塬了

　　1971年7月15日，这是一个永远载入史册值得纪念的日子。正是这一天，宝鸡峡干渠建成并且顺利通水。从1969年3月正式复工，到1971年7月15日建成通水，历时两年五个月，10万农民洒下了辛勤的汗水。他们挥动最原始的镢头和铁锨，拉起新兴的架子车，奇迹般地修通了400余里宽十几米、深十几米的干渠，还有密如蛛网的支渠、分渠不计其数。
　　下午，宝鸡峡干渠上举行通水典礼，各队派社员代表前去参加。吃了午饭，德仁和两个代表站在村口，等大队的锣鼓队和其他队的代表过来一块出发。等了半天，只有锣鼓队三个人和两个代表来了，他们便聚集起来向倒虹渠出水口走去。
　　为什么参加通水典礼的人这么少呢？一来队里农活忙，不愿意派人去；二来早晨从宝鸡开闸放水，要经过98公里塬边渠道，还不知道下午渠水能不能流到县上。
　　德仁和社员们边走边说笑着，后边有人赶上来了，听见声响，德仁扭头看去，只见气喘吁吁的粉面红润的不是玉娥还是谁呀？玉娥冲着德仁喊道：技术员，你们走得好快啊！
　　德仁一听，知道是玉娥嫌这里人多，不好意思太亲热了，所以用了“技术员”的称呼。男人们走得快，玉娥慢腾腾走着，德仁只好等着她，落在了后面。
　　不知怎的，德仁现在越来越谨慎小心了：“玉娥，快走几步，赶上队伍吧！咱俩落在后面，怪不好意思的。”
　　玉娥吃吃地笑着：“德仁哥，谁让你等我呢？我是小孩子不认识路吗？你嫌不好意思，你放开步子走好了。不知道你是怎么在大城市里生活的，你难道没有见过两个人一块儿走路吗？都啥年代了，脑筋还这么封建！”
　　玉娥推一把，拉一把，德仁欲走不能，留下也尴尬，只能笑笑地说上一句玩笑话：“玉娥，我发现你越来越轻狂了。”
　　玉娥更是笑不可仰：“德仁哥，我长了二十多岁了，从来没听人说过我轻狂。今天你是第一个说我轻狂的，那么，请你举出轻狂的事实来，你要是说不出个张道李胡子来，我还不答应呢？”
　　玉娥伶牙利嘴，咄咄逼人，一步一步向德仁靠近，桃花粉面已经快要挨住德仁的脸庞了，脂粉香气扑面而来，德仁连连后退。虽说是秀色可餐，他却是不越雷池，秋毫无犯，宁肯把玉娥当成老虎，也绝不把她看成美女。
　　玉娥看德仁胆战心惊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但是冷静下来一想，自己也确实有点轻狂，德仁哥已经结婚，而且有了三个孩子，自己何必苦苦相逼？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尊重人家，莫要为难人家。德仁哥是一个有文化有修养的人，我和他交流交流，沟通沟通，交一个异性的知心朋友有何不可？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去爱他，就一定要去拥抱，要去亲吻，要想到性爱等等呢？这不是把自己降到一个低级的水平了吗？
　　玉娥从刚才出门时的狂热中清醒过来，冷静下来，她开始以一种商量的语气和德仁交谈了：“德仁哥，你说我轻狂，我接受，我改正。今后我用严肃的态度和你交谈还不行吗？过去，我在你面前确实表现得有点轻狂，那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太爱你了，甚至于想入非非，想让你拥抱我，亲吻我，抚摸我。可是我并不是一个下贱的女人，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妹妹大概就是属于那种天真浪漫的女人吧！可是，我却表现得过于大胆，有时候近乎疯狂，非要当着秀兰姐的面，当着自强的面，和你亲吻不可，结果弄得大家都很别扭。德仁哥，我把心里话都对你说了，你不会看不起我吧？从今往后我就会变成一个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妹妹啦！你再也看不见那个轻狂任性的小妹妹了！呜呜......”
　　德仁听了玉娥一番肺腑之言，心里也是十分激动，又看她泪眼朦胧，芙蓉带露，楚楚动人，也生出一种怜念之心。德仁说：“玉娥，别伤心了，别自责了！我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妹妹也算不得轻狂。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让我们做一对只谈友情、不谈爱情的好朋友吧！”
　　德仁说着就伸手握住了玉娥柔软的小手，好久好久......玉娥的一颗心哪像小鹿碰撞似地突突突突跳个不停，她不习惯这种握手礼节，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像拥抱、像亲吻一样使人心跳脸热，而且德仁哥的体温像一股电流通过手掌传遍了她的全身，传遍了每一条脉络。她在想：“这大概就是友情的力量吧！”
　　当他们赶到倒虹渠出水口的时候，大队开会的代表全都逛县去了，只留下一个老人看着锣鼓家什。渠水还没有到达县上，倒虹渠出水口两个高大的闸门已经升了起来，两个三米多直径的管道张大巨口随时准备喷吐滚滚洪流。十几米宽、十几米深的宝鸡峡干渠内空空荡荡，只有衬砌的水泥板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接受洪流的冲击和考验。据说，还得几个钟头渠水才能到达，随着太阳逐渐西斜，干渠两边等待观看渠水的群众也越来越少了。闸门顶部大梁上《庆祝宝鸡峡干渠通水典礼》的红色横幅分外醒目，大喇叭里播放着领导的讲话和各界人士的讲话。
　　德仁和玉娥沿着渠岸慢慢地向前走去，过了高高的出水口闸，站在沟边，可以俯瞰宏大的倒虹工程。德仁说：玉娥，倒虹工程确实是一项伟大的工程，在中国，在亚洲，都是可以挂上号的。你看，这儿铺设的是并行的两条管道，韦水桥上和土坝上铺设的是两条钢筋混凝土管道，东坡和西坡是两条钢材管道。你看，这像不像两条长龙从深沟越过？
　　玉娥高兴地说：“像啊，太像啦！德仁哥，你会唱歌，会编歌，会写诗，我倒想听听你歌颂倒虹工程的诗篇呢！”
　　德仁笑着说：“玉娥，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唉，常年参加农业劳动，白天干，晚上忙，把人累得人困马乏，腰酸腿痛，灵感好像枯竭了，就是产生出一点点诗兴，晚上一睡觉也都跑光了。”
　　玉娥嗤嗤地笑着：“我不信，我不信！德仁哥，都说你有诗人的风度，你肚子里有的是诗才，就算是跑掉一笸箩，你还有几背篓呢！”
　　德仁嘻嘻地笑了：“哈哈，玉娥，你这就是一首好诗啊！干脆，咱们一人作一首诗，作不出来就进行处罚。”
　　玉娥抿嘴笑了，她左右看了看，靠近德仁悄悄地说道：“德仁哥，要是我输了，作不出诗来，你是不是又要抱住我亲吻啦？”
　　德仁说：“别胡说了，快作诗吧！好，我先来凑一首，
　　宝鸡游来一条龙，
　　蜿蜒曲折二百里，
　　遇到深沟把路拦，
　　大吼一声飞过去。
　　玉娥连连拍手：“好，太好了！好一个“大吼一声飞过去”，把洪流翻沟越岭的气势完全写出来了。德仁哥，我看你这首诗有两个特点，不知道你想听不想听？”
　　德仁说：“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玉娥说：“好，我就班门弄斧了。第一，你把宝鸡峡干渠比成一条龙，把静态写成了动态，所以生动活泼，栩栩如生。第二，你运用了双关的修辞手法，这条龙既是宝鸡峡干渠，又是在干渠中流动的渠水。而且今天是宝鸡峡干渠通水的日子，你从宝鸡峡开闸放水写起，洪流滚滚向东奔流，越过98公里塬边渠道，然后飞越倒虹，这个全过程让你生动地描画出来了。”
　　德仁发自内心地赞扬道：“哎呀，玉娥，你具有这样深刻的分析能力，简直可以当语文老师啦！”
　　玉娥兴奋地说：“德仁哥，我上初中的时候就特别喜欢语文，课文背得烂熟，每次作文都能得八九十分，我真的早就盼望着有一天能当语文老师呢！”
　　说起自己的理想，玉娥的眼睛里放射出动人的光彩，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兴奋得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着，她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德仁的手，德仁也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但愿有一天，你能够理想成真！”
　　玉娥意犹未尽：“德仁哥，还有第三点呢！其实，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全诗感情饱满，气势雄浑，反映了劳动人民战天斗地、改造自然的冲天干劲，反映了愚公移山、人定胜天的伟大精神。德仁哥，你在修筑宝鸡峡干渠中洒下了辛勤的汗水，所以你才会有这样真切的感受和深刻的体会，你才会写出这样的好诗来。”
　　德仁说：“说得好，谢谢妹妹的夸奖。你也参加过修渠劳动，你一定能写出好诗的！”
　　玉娥笑了：“光会劳动不一定会写诗，还要有文学才能啊！好，我就套用哥哥的诗，凑上一首吧，宝鸡游来一条龙，蜿蜒曲折四百里灌溉良田三百万，增产粮食千万石。”
　　德仁说：“好，写出了引水上原的实际效果，从宝鸡到泾阳正好400里，灌溉面积300万亩。不过，这个“千万石”和“四百里”韵律不和，第四句如果改成－－”
　　玉娥抢先说道：“渭北人民笑嘻嘻。哥哥，你说说，你打算怎样改？”
　　德仁笑了笑：“我吗？我也打算这样改的，让你抢走了。”
　　哈哈哈哈，两个人同时笑起来。他们沿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下去，身边两条黑色巨龙触手可摸。走下几百个台阶，下到沟底，只见韦水从铺设着巨大管道的桥下静静流过，大概它不会知道，它的大哥哥渭水今天要从它的身上奔腾而过......
　　德仁拉拉玉娥的手，给她指指桥下的韦水，再指指桥上的管道，然后随口吟道：
　　韦水桥下流，
　　渭水桥上过，
　　不是水上塬，
　　哪有今日乐？
　　玉娥连连拍手：“哥哥，你这真是神来之笔啊！我可是江郎才尽啦！”
　　德仁说：“未必。我叫你来一首，你就一定得来一首啊！”
　　玉娥乐了：“哥哥，遵命！我还是套用你的诗歌来写吧，弟弟桥下流，哥哥桥上过，有缘来相会，乐得笑呵呵。”
　　德仁情不自禁地握住玉娥的手连声说道：“好，好！”
　　玉娥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哥哥，做了好朋友，就要频频握手吗？你把我的手都握疼了。”
　　德仁尴尬地笑着：“妹妹，你不但学会了写诗，而且学会了夸张。”
　　暮色苍茫，当德仁和玉娥在一片红彤彤的晚霞中，站在倒虹渠的出水口，终于看到两条巨龙张开大口喷吐出滚滚洪流的时候，在渠边群众热烈的欢呼声中，德仁的一双坚强有力的大手和玉娥一双柔软的小手又紧紧地握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