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自强当队长

　　社员割麦子是包工，德仁负责麦田收方、开工票，每天傍晚是他最忙碌的时候。割麦子的人是抓紧时间，不到天黑不收工。德仁半后晌就到麦田去转悠，只有个别人叫他收方。
　　到了傍晚时分，你割完了，他割完了，割麦的人就乱喊起来，你喊德仁，他喊德仁，德仁便在麦茬地里东奔西跑地忙着给人们收方。农村麦田收方，一般不用尺子，一来嫌太慢，二来需要两个人操作。德仁一个人收方，自然是土法上马，用脚步去丈量，这叫“步地”，一步为5尺，60平方丈为一亩，德仁步得又准又快，算得又快又准，随手开了工票，割麦子的人人满意。他每到一家，步了宽，再步长，长乘宽，算出亩，乘20，开工票，马不停蹄，手不停笔，口不停话，一会儿工夫，就把几十家割的麦田丈量完毕。亏他多了个心眼，带着手电筒，到了后来的几家，黑乎乎的都看不清写字了。
　　德仁三天收方，在钢硬的麦茬地里东奔西跑，磨破了两双旧布鞋。拿着鞋底张口、鞋帮开花的布鞋，秀兰乐得合不拢嘴：“德仁哥，你看看这鞋烂的，像不像要饭的瓜三思穿的破鞋？”
　　提起瓜三思，德仁的眼前立即浮现出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60多岁的老人的形象，不论春夏秋冬，他总是夹着一卷破席、一件破棉衣，走乡串户，讨要为生。一天午饭时分，瓜三思来到德仁门前，德仁拿了一个大馍正要往出走，秀兰拦住他，掰下半个馍来。瓜三思接住德仁递来的半个馍，端详了半天，终于提出质疑：“掌柜的，你家蒸馍馍，不可能只蒸半个馍，那半个馍到哪儿去了？”
　　德仁给他解释，这馍蒸得很大，半个馍就顶一个馍了。可是瓜三思不予理睬，一再追问那半个馍的下落。秀兰在里面听见了，跑了出来，把瓜三思数说了一顿：“我说瓜三思啊，这么大的馍，这么白的馍，给你半个还嫌少？”
　　瓜三思沉思地说：“不少，不少！只是，不知道那半个馍到哪儿去了？”
　　秀兰一挥手，把瓜三思赶走了。瓜三思扭头看看，口里还念念有词：“那半个馍呢？那半个馍呢？”
　　德仁走进家门，取出那半个馍追了上去。瓜三思接了半个馍，自言自语地说：我就说嘛，人家不会只蒸半个馍呀？
　　看着瓜三思蹒跚而去，德仁不由得悲从中来，回想八年前自己落魄而来，户口难落，衣食无着，才落户安平村，要不的话，自己的下场也和瓜三思差不多呀！
　　回到家里，秀兰抱住德仁亲了又亲：“德仁哥啊，你真是一个菩萨心肠！这个瓜三思啊，原本姓关，有名有姓，有村有舍，是个五保户，但他在外面浪荡惯了，不愿意呆在村里。关三思，年轻时，和你一样，也是一表人才，可是他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先后娶了五个媳妇，都留不住，最后落得他光棍一个，栖栖遑遑，苦度光阴......”
　　德仁只是说：“兰兰，不给他这半个馍，怕他今天晚上睡不着觉哩！”
　　不等德仁吃完晚饭，自强抢先一步打了铃，用大话筒吆喝男女社员去拉麦子，而且明确地告诉社员加一个夜班每人10分工。割了三天麦子，社员们已是人困马乏，原想躺在炕上睡个安稳觉的，可听说加一个夜班10分工，谁能不干呢？于是，从炕上爬起来，就奔麦田去了。
　　秀兰笑嘻嘻地：“这个自强啊，打铃比你还积极，看样子他想当队长啦！”
　　德仁说：“想当队长有啥不好的？年轻人，让人家往前冲着干嘛！”
　　正说着，自强进来了，德仁和秀兰哈哈哈哈笑起来。自强莫名其妙地问道：“笑啥呀？有啥好笑的？”
　　秀兰和德仁更是嘻嘻地笑着，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晚上拉麦子，也是包工，一个车子两个人，拉够回数就收工了。所以大家干起活来，你追我赶，热火朝天，一个个跑得王朝马汉，汗流浃背，大场上堆满了麦捆，摞垛子的都摞不及了。一看拉麦子的都完成了任务，德仁招呼社员们赶快收工，准备迎接明天的碾场大战。
　　早上起来，天朗气清，朝霞满天，又是一个大晴的好天气。除过种玉米的人，男女社员一齐拥上麦场，自强迅速地把人分成两组，德仁、老冯领一组，自强领一组，把麦场一分为二，上场、下场分别摊场，展开竞赛。
　　人这个高级动物还真是个怪东西，不鼓劲时就像一条虫，躺到地上起不来；鼓起劲时好像一盘龙，乘风驾云腾起来。
　　自强年轻力壮，好像有意显示他的干劲似的，他把他们组里面的小伙、姑娘们鼓动起来，风风火火地跑步前进，每摊完一圈麦捆就嗷嗷地吼叫起来，仿佛在向德仁、老冯这一组示威似的。
　　德仁看了看，他们这一组年轻人好像少了点，就转圈圈招呼大家加油干：“咱们不和人家比声音，咱们要把效率赶上去！”
　　德仁参加到拉麦捆的行列中去，跑步前进；老冯加入到摊麦捆的队伍里，你追我赶。他们都暗暗地鼓了一把劲：“一定不能落在后面！”
　　在喊喊叫叫的嗷嗷声中，太阳升高了，自强组的麦场也摊得圆圆满满。德仁走过去看了看，很满意，就叫他们收工，于是，自强组的社员全都伸起胳膊齐声欢呼：“噢噢，我们胜利了！”
　　秀兰编在自强组里，也高兴得喜笑颜开，朝德仁乐着。德仁瞅她一眼，给她还了一个微笑。
　　自强走过来说：“德仁哥，给你们帮帮忙吧！”
　　德仁说：“不用了，你们快回吧！我们马上就摊完了！”
　　果然，不等自强组的社员走到家里，德仁、老冯组的社员也摊完了麦场。就在社员们往家里走的时候，早上安排碾场的社员已经赶着黄牛和骡子来套碌碡了。
　　吃早饭的时候，秀兰说：“仁仁，你把自强推荐出来，自强却有意地显摆自己，和你作对似的。你看，他把姑娘、小伙鼓动起来，嗷嗷地吼叫着；你们反而鸦雀无声，好像甘拜下风一样。”
　　德仁笑盈盈的：“兰兰，自强是个好小伙，有干劲才能发动社员，大吼大叫才热闹呗！我说你怎么成了小心眼了？过几天，我给大队推荐一下，就让自强当队长吧！那个张洪亮已经鼓不起劲儿了。”
　　中午，男女社员一上场就忙活开了。上场、下场都碾完了，两组人马分别进入自己的阵地翻场，一时之间，麦秆翻飞，麦颖跳跃，灰尘腾起，男女社员全都被掩埋在尘雾之中了。
　　翻场完毕，再碾二遍，碾完二遍，起场收麦，上场、下场，收了两个大麦堆。两组人马，围绕两个麦堆，重新摊场。早上种地的人中午拉麦，拉麦捆的车子刚走到场边，上下场的人便争抢着：拉过来，拉过来！
　　自强走过去，把几辆拉麦捆的车子平均分配，才解决了这个矛盾。自强知道，一分组竞赛，生分的很，谁也不认谁了。就像文化大革命中，一家分成两派，谁也不让谁。
　　一直到日头偏斜了，上下场也都摊满了。正当人们收工往回走的时候，场边树荫下，一个身穿白大褂背着红十字药箱的俊俏女大夫，吸引住大家的视线，人们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她不是玉娥还是谁呀？
　　玉娥笑嘻嘻地，脸儿绽成一朵牡丹花：“我来了好一会儿了，一看你们热火朝天的摊场竞赛，就没敢闪面，你们场摊完了，我才敢出来。你们谁要是着凉冒风、头疼脑热的，顾不上去医疗站，我送药上门来了。”
　　于是，要感冒药的，要止泻药的，要润喉片的，要眼药水的，热闹极了。有人没带钱，可以先登记在本子上，以后再结账。买药的人走了，几个小伙子呆在旁边定定地望着玉娥，自强问道：“你们买啥药呀？”
　　小伙子说：“闹洞房呗！你们结婚的时候，德仁搞的新式婚礼，我们没机会闹洞房嘛！”
　　小伙子说着便动手动脚地围了上去。玉娥脸蛋羞得绯红绯红。自强上去阻挡住了，他笑嘻嘻地说：“结婚一年多了，都快有娃啦，早就是旧媳妇哪！还闹啥洞房呢？”
　　小伙子说：“看你媳妇长得白嫩水灵的，谁见了谁爱，自强，你以后可要把她保护好哇！嘻嘻嘻......”
　　小伙子走远了，玉娥钻到自强怀里哭泣起来，自强捧起她的脸庞亲吻着：“唉，谁让我媳妇长得这么漂亮呢？”
　　下午，碾场竞赛进入高潮，碾完麦场，誊完麦草，皆大欢喜。傍晚时分起了风，德仁安排人力扬场。晚上，德仁和会计按照预分方案给社员分麦，自强领着社员去摞麦草垛子。
　　老天也真知趣，一连晴了七天，安平村三队碾完麦场，分了麦子，交了公购粮，种上玉米、谷子。接着，又下了三天透雨，玉米、谷子全都出苗了。德仁以一个农民的身份，真正地体会到什么叫“风调雨顺”了。
　　德仁、自强在这次夏收中功劳显著，十天时间碾完麦场，创造了三队历史上的一个奇迹，自强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一个年轻的新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