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民办教师梦

　　入冬以来，西伯利亚的寒流频频光顾渭北平原，而东南方涌来的潮湿的暖气流也不甘示弱，于是这两条巨龙就在万米高空展开激战，结果是两败俱伤，残鳞破甲，不断落下，于是便有了一场纷纷扬扬的漫天大雪。
　　洁白的雪花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飘飞着，就像千万只蝴蝶翩跹起舞，却找不到一朵可以采粉的鲜花，她就这样飞呀，舞呀，舞呀，飞呀......
　　突然，一个身穿花格衣服的俏丽的小姑娘跳跃着融进这冰雪世界里，她瞅准一片手掌大的雪花去追，而那雪花却好像和她捉迷藏似地飞到东，飞到西，小姑娘追得气喘吁吁，追进一片白雪覆盖的麦地里，也没抓得着。她生气了，便站在雪地里喘气，而那雪花好像逗她玩似地在她面前轻轻地坠落着，当她扑过去伸手抓它时，一股强劲的西北风席卷过来，把她和那雪花全都裹进茫茫雪海中了......
　　“红梅，红梅！快过来！”
　　德仁站在白雪覆盖的小路上喊着，红梅跑过来扑进他的怀里，然后扬起脸来天真地问道：“爸爸，你也上学去呀？”
　　德仁伸手拂去她头巾上的雪花，拂去她脸上的雪花，含糊其辞地说道：“红梅，爸爸也去学校。”
　　于是，他们父女二人手拉着手，踩着银屑碎玉，迎着扑面雪花，一齐走进安平小学，不过红梅走进了一年级教室，而德仁走进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李世玉是个态度随和的中年人，他热情地接待了德仁。李世玉已经在安平小学工作了好几年，德仁经常去大队、小学参加一些活动，所以他们也算是老相识了。德仁说明来意，李世玉也就把他知道的事情开诚布公地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
　　说起来嘛，学校确实需要两名民办教师，不过学校没有什么权力，全凭公社分配。公社分配的名额，又依据大队的提名。听说你们大队的贫下中农代表，大队干部马德柱、袁金贵，多次提出让你当民办教师，可是大队党支部最后还是没有通过。听说－－，老弟，咱们只是在这儿说闲话哩，你也不要当真，你也不用生气，你也不必要去质问什么人，而且不管你怎么跑动，找人，说情，绝对不起一点作用，只能把肚子气得鼓胀。与其那样，还不如悄悄地把委屈窝在肚里算啦。听说，－－老弟，你只是随便听一听，就当没有这回事。
　　说着说着，李世玉停了下来，拉开房门探身出去看了看，反身回来关了房门，坐下来，压低声音说道：“我在这里工作，虽然是公社派来的，可是有时候也得听从大队安排，所以，我不得不小心从事啊！”
　　“老弟，你在文革开始时是不是得罪了你们书记？”
　　“没有哇！那是根据打虎战斗队提的意见，写成的大字报，敲锣打鼓，送到大队，张贴起来后，由我向大队当权派当面宣读的。”
　　“看看看，我说嘛，杨书记让你得罪了。他没法去追究群众的责任，就认准了你一个，现在打击报复的机会来了，他怎能轻易放过？老弟呀，杨自力当一天大队书记，你就一天没有出头之日。你也不用去求他，求他也没用。人嘛，活得还得有点骨气！何况，大队的两名民办教师已经定好，下周就要进校了。”
　　德仁怀着一种复杂的感情走出学校大门，他也说不上来是失意，还是痛苦，是为了证实自己原来的想法，还是为了给秀兰的催促一个确实的答复，反正都是在破灭的希望上面再蒙上一层破布，不过是加重了希望的破灭罢了。正像一个人得了一种顽症，没法治了，但还在平静中度过。忽然有一日，来了一个医生，他便慕名前去看病，结果病没有治好，反而平添了一种心病，再也无法保持原先的那种平静心态了。
　　回到家里，德仁振作一下精神，正要给秀兰汇报情况，眼光倏地一扫，发现炕角还坐着一个漂亮的女子，正是玉娥妹妹。原来玉娥知道秀兰把鸳鸯认了干妹子，便央求秀兰一定要把她认成干妹子，秀兰在受伤休养期间，得到玉娥无私的帮助，也就顺理成章地把玉娥认做了干妹子。于是，在鸳鸯妹妹以外，德仁又多了一个玉娥妹妹。
　　既然是玉娥妹妹，德仁也不必回避，如实地把情况说了一说，结果，喜笑颜开的秀兰脸上蒙上了一层阴云，而愁容满面的玉娥却喜笑颜开了。玉娥轻轻地把手一拍，高兴地说：德仁哥，当技术员好，务棉花好。当民办教师有啥意思？家有石二粮，不做孩儿王，当小学老师，烦人的很！
　　原来，听说德仁有可能当民办教师了，自强和玉娥又有了新的约定：如果德仁不当民办教师，玉娥继续当植棉组长，跟着德仁务棉花，原来制定的三年不要孩子的计划继续有效；如果德仁当了民办教师的话，玉娥回家生娃哄孩子，其他计划一律作废。
　　德仁听了这些，心里暗暗叫苦：玉娥呀，傻妹妹！你怎么能把你的幸福系在我的身上？难道我真的当了民办教师，你就不要你这三年的自由女儿身了？唉，我的民办教师梦已经破灭了，玉娥的烦恼也解除了。以后呢？边走边看吧！
　　秀兰的身体日渐恢复，早就下地行动了；而六个多月的身孕，使得她苗条的身材变得臃肿起来。多亏了玉娥，忙完地里的忙自家的，忙完自家的又来帮秀兰，感动得秀兰妹妹长、妹妹短地叫个不停，这不，又叫出一个干妹子来了。
　　秀兰下得炕来，站在地上，玉娥瞅着她前看看，后看看，左看看，右看看，笑嘻嘻地说：“秀兰姐，真好看！难怪人家说母亲伟大，怀胎十月，就能孕育出一个新的生命。”
　　玉娥说着，笑着，趁着秀兰不注意，倏地一下把她的衣服掀了上去，露出白花花圆鼓鼓的肚子来，然后把耳朵贴上去听着，并且哈哈地笑着，秀兰赶忙取下衣服，姐妹俩笑成一团......玉娥笑着说：“秀兰姐，我要是能够成为一个医生就好了，我一定先来替你接生！”
　　世上的事情真是奇妙，梦想办到的事情迟迟不能实现；没有抱多大希望的事情，竟然轻易地得以实现。德仁的民办教师喜事成了长久的梦想，而玉娥随口说出的医生梦想却变成了真真确确的现实。
　　第二天，大队长马德柱找来德仁，对他说：“德仁，对不起，让你空喜欢了一阵子，民办教师这事，我也是身不由己啊！现在，我给你一个为人的机会，你给你们队里推荐一名赤脚医生，要年轻媳妇，不要姑娘；要有文化，至少得初中毕业；不要有小孩拖累的，三年以内也不能生小孩；这个女的可真不好找啊！确定了人选，马上带上被褥去公社报到，要培训半年哩！”
　　德仁心里暗暗喜欢，他就介绍了一下玉娥的情况，马德柱一听，立即表示同意：“哎呀，这样好的条件，哪里去找呀？”
　　德仁回家给秀兰一说，秀兰也十分高兴：“好人必有好报，玉娥这是瞌睡遇上枕头了，她想当医生，就当了赤脚医生。这也是咱肚子里娃娃的福气，能让玉娥接生就好了。”
　　秀兰说着撩起衣服，给德仁指着她的白光光的大肚子，德仁笑着摸摸她的肚子，附耳听听她的肚子，低头吻吻她的肚子，秀兰格格地笑着：“脏兮兮的，痒滋滋的，有亲的啥呢？”
　　秀兰说着拉过被子就把德仁蒙在里面了......
　　德仁冒着风雪来到自强家里，一推开房门，西北风卷着雪花抢先一步扑了进去，自强赶忙闭上房门，玉娥连忙让他坐到炕上，盖上被子，就这半天还暖不热身子哩。自强、玉娥也都上炕坐了。
　　自强说：“德仁哥，这么大的风雪，你找上门来，必然有重要的事情吧！”
　　玉娥笑着说：“德仁哥，我也是这样想的。有啥事情你快说吧！”
　　德仁嘿嘿地笑着：“真的没有什么事情，下雪没事，我就不兴来看看弟弟，看看妹妹？”
　　自强、玉娥也都嘻嘻地笑了。
　　德仁说：“真的有一件大喜事，你俩猜一猜，你们要是输了的话......”
　　自强连忙摇着双手：“德仁哥，我再不打赌，再不搞试验了！上一次试验，就让你占了便宜。”
　　玉娥脸儿绯红，抿嘴笑着......
　　德仁欲擒故纵：“好，这喜事真的与玉娥有关，你们不愿意猜，我就走了。”
　　德仁说着就要下炕，自强、玉娥连忙把他拽住。自强说：“好好，我猜我猜，可这是老虎吃天没处下爪子啊！玉娥嘛，已经当了植棉组长，还能叫她到大队当妇女主任吗？”
　　德仁摇摇头：“不对，不对！”
　　玉娥说：“今年棉花大丰收，兴许我家分红能有一大笔收入呢！”
　　德仁依旧摇摇头：不对，不对！
　　自强说：“玉娥解除合同，同意生孩子啦！”
　　德仁说：“越发不对了。”
　　玉娥在自强的手上拧了一把：“谁同意生孩子啦？”
　　德仁笑了：“好了好了，不难为你俩了，你们输啦！我要－－”
　　自强板着脸说：“咱们输了，玉娥，你放主动些，让德仁哥把你亲一亲算啦。”
　　玉娥满面绯红，德仁却哈哈大笑起来：“自强，你理解错了。我是说，既然你们猜不出来，我要把喜讯主动地告诉你们。好，你们听着，大队批准玉娥当赤脚医生啦！明天就带着被褥去公社报到，培训半年。”
　　这个天大的喜讯把自强、玉娥都喜懵了，高兴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待缓过神来，玉娥扑上来抱住德仁就亲吻起来，自强在一旁看着却痴痴地笑了。玉娥脸蛋红艳艳的：“自强，别嫉妒，他是我哥哥呀！”
　　德仁严肃地说：“自强，别净高兴了。还是老合同，三年不许生孩子！”
　　自强两只眼睛瞪得一般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