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秀兰摔伤了

　　安平村社员每天早出晚归，苦战一月，干渠终于挖了三米多深。挨着渠边留着一条一米多宽的陡峭的坡路，装满泥土的架子车三四个人拉着、推着沿着陡坡慢慢地往上挪动着，上到坡上人们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德仁拉着架子车辕，秀兰拉着梢绳，后面还有两个人推着，可是地心引力好像特别光顾坡上人们似的，一个劲儿地把车子往后拉，稍微一松劲车子就嗖嗖地往下滑。拉车的绳子绷得像钢丝一样紧，腰猫得像弓一样弯，腿蹬得像棍一样直，他们前进的每一步都是战胜地心引力取得的成果。
　　拉出一车土不过是在干渠里掏下一个小坑坑，付出的却是一粒汗珠摔八瓣的辛劳，是腰酸腿痛肩肿乃至浑身的乏困。这不过是拉出一车土所付出的代价，而一晌呢?至少要从干渠里往出运输二十多车土哇！
　　所以，当德仁拉完一天的土方以后，甚至对自己的体力产生了怀疑，这是我的身体吗？像柳枝一般的柔弱，又像钢铁一般的坚强。早晨，当他进入工地的时候，心头掠过一丝淡淡的忧愁，唉，又是一场人与地球引力的搏斗。傍晚，他望着西方一轮冉冉下沉的红日，不由得豪兴满怀地喊道：“取得最后胜利的还是我！还是我呀！”
　　第二天，同样的思想历程还得重复一遍。然而，那一丝淡淡的忧愁，虽然每天减少一点点，但是每天依然照样存在，始终也没有完全消失。中午，吃完工地上的一碗捞面条，德仁和自强在交谈着。德仁针对自己这种淡淡的忧愁情绪，询问自强，自强乐呵呵地说道：“没有啊，我没有一点忧愁！咱是农民，咱是身强力壮的农民，天生下苦的农民，我不劳动我干什么去呀？我不下苦谁下苦去？你和我不一样，你有知识，有文化，有技术，有魄力，有能力，队里的技术活，你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叫你干这样的下苦活，肯定要产生忧愁情绪。再者，这和你过去的经历也有关系，你有那么大的委屈，有那么深的痛苦，难道就没有一个发泄的过程？另外，你的体质也不行，不是天生吃苦的材料，可这拉土上坡，每走一步都要出力啊！”
　　德仁拉住自强的手，激动万分：“知我者，自强也！我对我自己理解得也没有你理解得这样深啊！”
　　自强吞吞吐吐地说：“可是......德仁哥，我还有个担心呢！”
　　“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好，德仁哥，那我就直说了。说错了，你别生气......”
　　“说吧，自强！今天你说话一点也不干脆。”
　　“好好，我说。我担心玉娥到植棉组去，会变坏了。不不，不是变坏，是变得我管不住了；不不，不是管不住，而是不好管了......”
　　“自强，不是我批评你，你说话可要负责任啊！你说，植棉组那个姑娘变坏了？”
　　“不不，我不是说别的姑娘，我是说玉娥。”
　　“玉娥怎么啦？”
　　自强万般无奈，便下定决心，撕破面皮，实话实说了：“德仁哥，你知道玉娥为什么哭哭啼啼地闹腾着要参加植棉组吗？你知道她为什么宁肯三年不要娃也要参加植棉组吗？”
　　“玉娥不是说要为咱队的棉花生产做贡献吗？她不是想再过三年自由快乐的姑娘生活吗？”
　　“对，是有这方面的原因，可她主要还是为了你呀！”
　　德仁惊呆了：“啊，为了我？这怎么可能呢？”
　　自强说：“德仁哥，你听我给你分析。玉娥说了，她喜欢听你唱歌，她要跟你学习唱歌；她喜欢你的才学，她要听你谈论人生哲理；她喜欢过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她愿意和姑娘们一块作务三年棉花。说到底，还不是她喜欢你的歌唱，喜欢你的为人，喜欢你的谈吐，喜欢你的风度，喜欢和你呆在一起吗？”
　　德仁笑了：“嗨，你说了半天，玉娥还不是喜欢唱歌，喜欢热闹，喜欢和植棉组的姑娘在一起，想再过三年自由生活嘛！我在植棉组里，就是要把文化生活搞得活跃一些，姑娘们干活才有兴趣，才有劲头啊！自强，你已经下了保证，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数，不能反悔，这也是为了你们今后的夫妻生活和谐完美啊！自强，好弟弟，你放心，对于玉娥我要像爱护小妹妹那样去爱护她，保护她，不会去侵犯她，像上一次那样的试验你们永远也不会再成功了！”
　　自强红着脸说：“德仁哥，你说错了，上一次的试验，我是失败者。”
　　哈哈哈哈，他们忍不住都笑了......
　　德仁一方面在心底喊着“架子车万岁”，歌颂架子车在修渠劳动中立下的汗马功劳。一方面又暗暗地埋怨它给人们带来了沉重的负担，甚至于给一些人特别是给妇女留下了终生的疾病。因为，架子车毕竟伴随着他们度过了漫长沉重的岁月啊！
　　下午，拉土到了半晌的时候，秀兰抢先搭上辕绳，拉起车辕，对德仁说：“你拉梢，我来驾辕！”
　　不容德仁分辩，秀兰已经驾起车辕，德仁只好拉梢前行。当架子车快上完陡坡、后边的人猛力推了几下的时候，车子左边的内带突然通地一声发生爆裂，车子左低右高，失去平衡，弹跳起来，倏地一下，装满泥土的架子车向左边三米多深的干渠重重地栽了下去，随着秀兰啊的一声喊叫，她也被辕绳带了下去。由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容不得人们细想，德仁一下子呆住了，他摸摸右肩上的梢绳软软的还在，而绳子的下半截已经断掉了，德仁立即吓出了一身冷汗。当他缓过神来的时候，便不顾一切地向坡下跑去，到了渠底一看，啊，还算幸运！
　　秀兰靠近崖壁躺着，身上沾满泥土。架子车摔在距她还有二三米远的地方，车轮已经弯曲得窝了果子，车厢也破损了。原来盛土的车子重，落下的速度快，首先坠入渠底；秀兰左肩搭绳，当车子向左坠落的时候，幸好套绳脱离肩膀，人车分离了，她在车子后面坠落渠底。更为幸运的是：秀兰摔下的地方，土崖的中间是一个突出的大包，秀兰的身体碰在土包上，使下降的速度得到缓冲，当她坠落渠底的时候，身体只是受到一点轻伤。
　　德仁弯腰看时，秀兰闭着眼睛，已经昏迷过去。自强和玉娥也跑了过来救护，自强和玉娥要搀扶秀兰起来，德仁阻挡了。德仁蹲下来，用食指掐着秀兰的人中穴，一会儿，秀兰慢慢地苏醒过来，她看见了德仁，竟忍不住流出了眼泪......队长张洪亮也在现场，他关切地说：“德仁，快把秀兰送县医院去！这是工伤，队里负担医疗费和误工补贴。你的车子摔坏了，队里给你赔一辆新的。”
　　当时正处在修渠的关键时刻，张洪亮合情合理地处理这次工伤事故，也是为了稳定社员情绪，不至于影响修渠进度。
　　自强急忙拉来他的架子车，德仁取下挡板放在架子车辕头上，找了些柴草铺在车厢里，几个人慢慢地抬着秀兰平放在车子里。德仁听医生讲过，人摔伤以后，千万不敢乱动，以免加重了伤情，所以他今天格外地小心。自强抢先拉起车辕，德仁拉梢，玉娥和几个人在后边推着，慢慢地上了陡坡。
　　德仁俯下身子，只见秀兰脸色苍白，泪痕斑斑，头发散乱，他鼻子一酸，强忍着眼泪，用手指给秀兰沾了沾眼泪，梳理了一下头发，问秀兰有什么感觉，秀兰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说：“还好，就是腰有一点疼。”
　　玉娥取出手绢，轻轻地揩去秀兰的眼泪，擦去她脸上的泥土，安慰她说：“秀兰姐，你忍着点，到了医院就好了。”
　　玉娥说着，自己先是一阵心酸，眼看泪水要出来了，她连忙背过身子，眼泪便吧嗒吧嗒地掉在了地上。
　　过后，玉娥还是找了个空子，对德仁表达了自己当时的心情：“德仁哥，那天秀兰姐摔伤了，你凝望着她的那种关切的神情，你强忍着眼泪的那种悲痛的表情，真是叫人感动。你的眼泪忍住了，我的眼泪却再也忍不住了，我的眼泪一半是为秀兰姐流的，一半是为德仁哥流的。”
　　德仁真的激动了：“谢谢你，玉娥妹妹。那天，我不能哭，我真的不能哭啊！这倒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而是说叫人流眼泪的事情太多了，我怕自己一哭，会引起更大的伤心，流出更多的眼泪。现在，我真的要流眼泪了，我的眼泪一半是为你秀兰姐流的，一半是为玉娥妹妹流的。”
　　说着说着，德仁的眼泪真的像泉水似地不停地奔涌出来了。
　　玉娥一阵伤心，也流了眼泪，不过，她又说了一句大实话：“德仁哥，你骗人，我说哇，有一半眼泪是为你自己流的，你说是不是？”
　　到了县上，玉娥到服务楼食堂问她爹借了些钱，然后赶到县医院里。经过拍片诊断，秀兰没有骨折，只是腰部轻微的肌肉扭伤，卧床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大家这才放下心来。接着一个喜讯传来，医生说秀兰怀孕了，秀兰可真是有悲有喜，悲喜交加啊！
　　秀兰一看身体并无大碍，家里的一摊子也离不开她，就连夜回到了家里。秀兰一到家里，秀兰爹见了咳声叹气，红梅见了哭哭啼啼，红玉也是哇哇哇哇，后院的猪叽吱叽吱叫个不住......玉娥见了，转过身子偷偷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