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水利大进军

　 今年的春风吹得特别强劲，今年的太阳也晒得特别红亮，惊蛰刚过，蛰伏在地下的各种虫类还来不及出来活动，公社的男女社员便抢先一步，敲锣打鼓，招展红旗，拉着车子，扛着镢锨，开始了颇为壮观的水利大进军。
　　在渭北塬上、塬边，西起宝鸡，东至西安，绵延400里，到处都是人流滚滚，车辆辚辚，红旗飘飘，歌声袅袅，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水利大进军，这是一个两年之后让人民群众能够看到灌溉效益的修渠大竞赛，这是一个实现引水上原千年梦想的十万人的大会战，这是一个有别于狂呼“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吹牛皮不贴邮票时代的人对自然的新的大挑战，这是一个文革刚刚三年、利用“抓革命，促生产”的口号使特殊时期扭转方向的生产大革命，这是以李瑞山省长为代表的一班人实事求是、科学兴修水利的大行动。
　　黎明，天还黑洞洞的，安平村家家户户就亮起了灯光，厨房的风箱扑塔扑塔地响起来，烟囱里急急地冲出一团团黑烟，携带着没有燃烧尽的木渣炭屑在屋顶上迸放出点点星火红光。德仁穿好衣服走出房门，随手把门带好，寒冷的空气立即从四面八方逼来，迅速地渗进了他的身体，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全身的肌肉都哆嗦起来。他快步走进厨房，闭好房门，连连喊道：冻死我了，冻死我了！
　　正坐在灶火前拉着风箱的秀兰说：“要穿暖和点。虽说过了惊蛰，可人的汗毛眼开了，抗寒能力反而不如冬天，你可不敢麻痹大意啊！”
　　德仁用了一句秦腔道白说道：“妹妹所言极是！”
　　秀兰格格地笑了，她的围着头巾的圆圆的脸庞，被橘红色的炉火映照得光彩艳丽，好像一朵春日骄阳下盛开的牡丹。德仁看了心头猛然一动，这不正像七年前他进家门第一晚秀兰在炕门前点炕的一幕吗？他立即冲动地蹲下来，把脸颊挨住秀兰的脸蛋，秀兰喊道：“冰死了，冰死了！”
　　德仁随即捧住她的脸庞，对准她的小口，使劲地亲吻起来，一连亲了十几下，而结束的几下，特别加重了动作的力度。
　　秀兰喊叫起来：“仁仁，你个楞娃，把人家都弄疼了。老夫老妻的了，你还像年轻娃娃那样骚情！来，我亲亲你，看你受得了？”
　　说着，秀兰捧住德仁的脸庞，对着他的嘴唇亲吻，她有意地使出浑身的力气亲了几下，问道：“仁仁，疼不疼？”
　　德仁说：“不疼，不疼，一点也不疼！”
　　秀兰没有劲儿了，就用牙去咬，德仁啊啊地喊叫起来......
　　锅里的玉米糁子溢了，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抢着揭锅板，他们的头碰在一块了，又是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秀兰热了些油馍，两个人端着饭菜到里屋去，大家一块吃。
　　红梅起来了，红玉醒来哇哇地哭着，秀兰爹也起床了。红玉十个月了，还不会走路，在炕上哭着爬着......经过一系列收拾屎尿、喂奶、吃饭、洗涮锅碗、喂猪等等忙碌之后，秀兰又急急地用热水洗了手脸，擦了雪花膏。德仁已经收拾好中午在工地上吃饭用的碗筷，装在布袋里，架子车上放了镢头、铁锨，整装待发。上工铃声急急地催着，大话筒哇啦哇啦地喊着“修渠的社员快走了”，秀兰急急地给爹交代着各种事情：红玉饿了，抱去让水莲嫂子给喂口奶；中午你和红梅到三妈家里去吃饭，以后我给人家还面粉；抽空到二叔家挤一茶缸羊奶，用纱布过滤一下，灌到奶瓶里，搭配着给红玉喝；喂猪的糠和料我舀在盆里了，到中午你往里面倒些泔水搅和一下就行了......
　　秀兰还想说什么，德仁拉着她就往外走：“行了，还有啥事情晚上回来再慢慢交代嘛！”
　　走了几步，想了想，德仁自己倒先乐了，秀兰也格格地笑着。车子出了村子，走到平路上，德仁说：“兰兰，上车子吧，让腿先歇会儿！哥哥把你拉上。”
　　秀兰嗔道：“嘴别贱！这不是在自家屋里，别哥哥长、妹妹短地乱喊，传扬出去，成为笑话。”
　　德仁扭头一看，自强拉着车子追上来了，车子上端端正正地坐着新媳妇玉娥，玉娥立即回报德仁一个甜甜的微笑。待秀兰扭过头时，前一个微笑已经结束，玉娥便重新给她酝酿了一个微笑。秀兰喊道：“谷黄糜黄，绣女下床。兴修水利，新人下地。”
　　原来，本地人把新媳妇喊做“新人”。玉娥嘻嘻地笑着：“秀兰姐，德仁哥啥时候给你教会编顺口溜啦？你给我也教一教嘛！”
　　秀兰随口说道：“要得会，跟着师傅睡！”
　　一句话说出口，觉得不妥当了，秀兰的脸立即羞红了。玉娥的脸也羞红了，她想起了前几天和德仁的亲吻，心卜卜地跳着，脸也滚烫滚烫的。不过也没有人注意她们的言谈，掩饰一下也就过去了。
　　自强拉着车子靠近德仁压低声音说道：“德仁哥，玉娥想当植棉组组长，人家在郭家村就是植棉组长。”
　　德仁说：“鸳鸯走后，红桃代理组长，没有空缺啊！”
　　自强笑了笑：“德仁哥，还不是你一句话嘛！玉娥为了当组长，都和你－－ ”
　　玉娥咳嗽了一声，自强不吭气了。过后，玉娥指责自强道：“你把我说成啥人啦？为了当组长，去拉拢技术员，去叫他......我不是那种人，德仁哥也不是那种人。”
　　德仁于是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就对自强说，其实也是对玉娥说的：“你看，就让玉娥当个副组长吧！反正一生娃，也就干不成了。”
　　玉娥听见了，立即红着脸说道：“我和自强商量好了，三年以内不要娃，我要为咱队棉花生产做贡献呢！”
　　自强说：“我可不知道这事，你也没给我说过。”
　　秀兰笑了，悄悄地对玉娥说：“生娃不生娃是两个人的事情，光你一个人说了不算数。晚上你到我家里来，我给你讲一讲其中的秘密。
　　玉娥红着脸点了点头。”
　　到了水利工地，社员们马上按照划好的地段投入紧张的战斗。你看，挖土的挖土，铲土的铲土，拉土的拉土，一个个都干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早晨的寒冷早就跑到爪哇国去了。
　　干渠顶部宽度约为十几米，深度约为八、九米，一开始挖土外运比较轻松，等到干渠挖得深了，往上拉土便越来越吃力了。
　　德仁面对着正南方的终南山望去，太阳已经偏斜了，难怪肚子不断地提出抗议哩！
　　开饭了，一人一大洋瓷碗捞面条，半勺“下锅菜”－－也就是葱和胡萝卜炒的菜，小饭桌上放着酱油、醋、盐和油辣子，根据各人的的口味自己调。大概是肚子饥了的缘故吧，今天的饭吃起来特别的香，德仁吃了不满一大碗，秀兰吃了满满的一大碗，自强吃了两大碗，玉娥吃了一碗半。
　　缺粮的外村人看见了，互相羡慕地议论着：“你看安平村，面条压得那么白，那么长，一个人稠冬冬一大碗，下锅菜炒得油济济的，油泼辣子随便调，看一眼都能把人香死！”
　　“都怪你嘛！你爸起先给你说的对象就是安平村的，可你死活不跟人家，现在受罪了吧？后悔了吧？”
　　“嗨，今生算咱倒霉，下一辈子一定要嫁到安平村去。”
　　“算啦，算啦！谁知道你下一辈子是男是女呢。哈哈......”
　　“果然，休息时德仁到跟前的工地上转了转，有的队吃的是一锅煮的面条，连一个葱花也看不见；有的队没有做饭，社员带的黑馍啃着......德仁怦然心跳，哎呀，多亏自己当年选择了安平村，少吃了许多苦。”
　　德仁不由得感慨万千，人啊，谁也没权力选择自己的出生地点，谁也没权力选择自己的出生家庭，但是人有权力选择自己的生活道路，人有权力改善自然条件，人有权力改变贫穷落后的面貌。他们今天受苦受累地修筑宝鸡峡干渠，不就是为了引水上原、改善渭北的自然条件吗？不就是为了增加生产改变贫穷落后的现状吗？不就是为了给子孙后代创造幸福吗？
　　德仁激动地对自强说：“我佩服这个李瑞山，他真是一个了不起的省长，听说为了引水上原，他谋划了好多年。他亲自到宝鸡峡去勘测，沿着宝鸡到西安干渠的路线去实地考察，当一些人为了升官发财、七斗八斗的时候，他暗暗地和一些科学家做好了引水上原的计划。当“抓革命，促生产”的口号刚刚提出来的时候，他就把兴修宝鸡峡水利工程当做头等生产大事来抓。你看，说干就干，千军万马不是已经行动起来了吗？我们中国的老百姓就这么听话，就这么吃苦，就这么肯干。我们没有机械，我们有的是人，我们有勤劳的双手，我们有使用了几千年的镢头铁锨，我们有新兴的架子车，有这么一个只知埋头拉粪拉土、永远不发牢骚的架子车，这次修筑干渠它必然会立下汗马功劳，到宝鸡峡干渠通水的那一天，我要举起双臂高呼，架子车万岁！人民万岁！李瑞山万岁！你的名字也许无人知晓，你的功绩必将永世长存！”
　　自强兴奋地说：“德仁哥，你真是一个天才的演说家啊！”
　　德仁甚至于激动得流出了眼泪：“自强，不是我会演说，不是我要演说，是生活，是人民，是宝鸡峡干渠，是架子车，是汗水，是李瑞山，是即将实现的引水上原的梦想，使得我不能不演说，不能不高呼，不能不大喊大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