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醉酒会翠仙

　　“哥哥，请用茶！”
　　又是一声娇滴滴的莺声燕语，德仁也终于直面这妖娆动人的翠仙姑娘了。
　　翠仙虽然唱戏失声，可是轻声细语还是那样清脆悦耳：“哥哥，自从你走进家门，一直就没有专下心来，你是放心不下秀兰妹妹，还是丢不开鸳鸯妹妹？”
　　德仁淡淡地笑了笑：“开玩笑了。我是在专心看你沏茶，有点像江南茶艺的动作。”
　　“哥哥真是好眼力！我正是跟苏州两位姐妹学来的呀！你既然喜欢看这样绵软柔美的舞蹈动作，我就给你表演一段“钗头凤”吧！”
　　说着，翠仙褪去棉袄，露出水绿色的紧身毛衣，下身着茶色裤子，仿佛西湖岸边一株婀娜的迎春杨柳。她轻盈地走到上场门处，背对德仁伫立，静默片刻后，她慢慢地伸展双臂，碎步后移，好像一绺春风中拂动的柳枝，好像一只水面飘来的孤帆，约摸到了屋子中间时，她轻舒秀臂，徐挪莲步，缓缓起舞，她的舞蹈中表现出江南女子特有的妩媚和娇美，她的眉宇间流露出一种沉重的伤感和痛苦。德仁在想：这大概就是唐琬看到陆游写的《钗头凤》以后的心情表露吧！
　　面对着德仁的注目凝视，翠仙似乎并未分心留意，而是神情专注地投入到艺术创造中去了。只见她舒展双臂，轻扭腰肢，缓慢旋转，后来便越转越快，越转越急，德仁简直看不清她的双脚是怎样迅速地挪动着才使身体保持着原地不动的位置，也分不清飞速旋转着的胳臂哪只是右臂哪只是左臂。后来，她仿佛是脚下一滑便仰面摔到在地上，德仁惊讶得喊了一声“啊”，正要伸手去搀扶时，却见她双手轻轻点地，身体徐徐离开地面，形成一个美妙的弓形。这时，她表现出由于过分悲伤、摔倒起身后又无力支撑以至于弓形慢慢下坠时，德仁就想伸出双手托住她细细的腰肢，助她一臂之力，可是她又挣扎着挺起腰身，使弓形渐趋完满而且慢慢地离开了地面。当她的身体完全直起之后，她又开始向相反的方向旋转，一圈，两圈，由慢而快，越转越快，甚至于有了呼呼的风声，终于她支撑不住了，速度慢了下来，而且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啊呀！德仁这次真的吃惊地喊出声来，并且跑过去伸出双手去搀扶翠仙，而翠仙却紧闭双目软绵绵地起不来了，德仁只好一手托住她的背部，一手托住腿部，把她慢慢地抱了起来，轻轻地放在床上......
　　德仁俯下身子看觑时，只见翠仙双眼紧闭，双唇微启，鼻翼翕动，气息微微，面庞白皙动人，身体娇弱无力，仰卧床上也不失窈窕的身姿，活脱脱一个睡美人。德仁的身子微微一颤，随之心旌摇曳，神魂飘荡，如果眼前的人是秀兰，他会毫不犹豫地抱住她，亲吻她，可是现在他不能，他不能乘人之危，越过雷池，叫人小瞧了他。他轻轻地呼唤着：“翠仙，翠仙！醒一醒......”
　　许久许久，翠仙慢慢地睁开美丽的眼睛，哭泣道：“哥哥，十一年了，十一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啊！”
　　德仁惊讶道：“啊，翠仙，你还在演戏呀！”
　　翠仙慢慢地翻身坐起来，动作中仍然不失优雅的身姿：“是啊，我还在演戏。我表演的是唐琬看到陆游写的《钗头凤》以后悲悲切切、凄凄惨惨的沉痛心情，哥哥，你受惊了！其实，你不搀扶我，不抱我上床的话，过上一会，我也要慢慢地爬起来，继续表演的。”
　　德仁说：“原来你在骗我呀！”
　　翠仙嗤嗤一笑：“哥哥，我也没有骗你，按照剧情的要求是不能说话的。你要抱就抱吧，其实唐琬还以为是她过去的丈夫、表哥陆游在抱着她呢！”
　　德仁尴尬地笑了：“哎，你的表演可真投入，你的舞蹈也够优美动人的，用舞蹈来表现唐琬和陆游之间真挚的爱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的。”
　　翠仙说：“文革以来，古典艺术没有了，我过去学习创作的舞蹈没用啦！我请你来，就是为了圆一圆我的艺术梦，就是要显示一下我的艺术才能。刚才的舞蹈是柔美的，我再给你表演一段刚柔的，《霸王别姬》中虞姬的剑舞吧！”
　　说毕，翠仙手持合并的双剑做了一个亮相动作，然后缓缓起舞，分开双剑，或刺杀，或交叉，或扬起，或低蹲，或旋转，或舞动，快捷时剑光闪闪，寒气森森；轻慢时柔情缱绻，心意缠绵，最后定格为双剑一高一低、双腿半跪半蹲的精彩动作结束舞蹈。
　　德仁情不自禁地拍起手来，一个“好”字尚未出口又咽进肚里，他觉得那样不但低俗，而且也喊不出口呀！就这样，翠仙放下双剑仍然激动不已：“哥哥，感谢你的掌声鼓励，感谢你饿着肚子欣赏我的舞蹈，你是我的知音哇！哥哥，早就应该吃饭了，可是吃饱了饭，我的舞蹈就不好表演了。”
　　于是，翠仙穿上棉袄去厨房炒了几样菜端上来，又拿来西凤酒和酒杯。翠仙笑笑地：“哥哥，大过年的，喝两杯吧！”
　　德仁说：“我不大会喝白酒，你还能喝？”
　　翠仙叹了口气：“唉！自那年失声不能上台以后，我借酒浇愁，就慢慢地沾上了酒瘾。到了美院以后，我才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虽然许多人还看不起我们，但是自己的人要自己活啊！哎哎，哥哥，一激动，我就说了这么多。来来，给你斟满，你要一口净啊！”
　　翠仙双手献给德仁一杯酒，德仁双手接了，举起酒杯与翠仙的酒杯碰在了一起，然后一饮而尽，却呛得他轻轻地咳嗽起来。
　　翠仙也是一饮而尽，却面不改色，笑盈盈的：“原来，哥哥不会喝酒呀！真难为你了。快吃一口菜吧！”
　　于是，翠仙夹起一片猪肝，一片莲藕，放在德仁面前的碟子里，德仁也就慢慢地吃着，聆听着翠仙推心置腹的言谈。
　　翠仙说：“文革时期，我们活得更累。多亏了这些教授的支持，多亏了学院头头的支持，虽然我们的工作还处于秘密状态，但是毕竟有了一碗饭吃。你那鸳鸯妹妹确实是一个人才，不但人长得漂亮，身材苗条，深受学生欢迎；而且她心灵手巧，利用空闲时间学习画画，也大有长进啊！哥哥，你跟我说老实话，我看鸳鸯好像对你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一说起你来眼睛就光彩熠熠、饱含深情哩！”
　　德仁笑了：“不是感情特殊，而是亲情温馨，我们毕竟是兄妹嘛！”
　　翠仙也会心地笑笑：“好好，我不问了，这是你们的隐私么。哥哥，你是一个老实人，不像是社交场上过来的人，不大会喝酒，我不勉强你。可是，今天是我请你吃饭，你总得给我个面子吧！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喝两杯，你喝一杯，总可以了吧？
　　德仁一想，我是一个男子汉，在女人面前也不能太没脸面了，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于是，他们便你一杯、我两杯地喝起来，他们边喝，边吃，边谈，十分投机，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语投机不嫌多啊！”
　　翠仙已经粉面桃花，略有醉意：“哥哥，听秀兰讲，鸳鸯说，你过去受过不少委屈，你也是个知识分子，到农村来真是屈才，大材小用哇！”
　　德仁不胜酒力，也觉得自己是酒意朦胧了：“翠仙，谢谢你的关心。人嘛，就像一个陀螺，只要使劲地抽打，放到哪儿就要在哪儿旋转，不停地旋转，你要是不抽打它了，它反而赖在地上不动弹了。屈才嘛，也会有的，但是只要是真正的人才，永远也不会埋没的，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李白觐见皇帝，得不到重用，他流落江湖，却成就了一个伟大的诗人。你不能登台唱戏了，做了模特儿，我看你很有舞蹈才能，为什么不会偷偷地在这方面学习发展呢？现在没有演出机会，以后总会有的，天上的乌云总有散去的时候，可是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没有学到真正的本领，也是枉然呀！”
　　翠仙听了，万分激动，紧紧地握住德仁的手，泣不成声了：“谢谢，谢谢，谢谢......”
　　德仁一眼瞥见柜上马蹄表的指针已经快要指向鸳鸯约定的时间了，就站了起来：“翠仙，我醉了，再喝下去，怕要出丑哩！来日方长，来日方长，有话留下慢慢说吧！我走了，不要送，不要送，免得落闲话。”
　　德仁拉开大门，扬长而去，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翠仙的眼泪像泉水一样涌流出来......
　　德仁刚刚拐过弯道，鸳鸯就迎了上来：哥哥，翠仙姐没有把你灌醉吧？你要是喝醉了酒，可就身不由己啦！
　　德仁说：“你放心，翠仙的酒灌不醉我，就是妹妹嘛，你的酒也休想灌醉我！”
　　鸳鸯撒娇道：“哥哥你坏！你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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