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下午一点多，我们一行人来到人才市场。他们三个的吐息均匀，配上我的气喘吁吁，真是让我首日的减肥之旅遭遇了当头之棒喝！
　　我哈着腰，双手扶着膝盖，目视地面，有种想吐但却吐不出来的恶心感、难受感；任由额头上的汗水滴滴摔落，我却一点儿也不心疼。我甚至恨不得它们能够淌出一条河来才心满意足呢，只是千万不要给我的身体造成如此巨大的负担。
　　缓了缓精神，调了调气息，擦了擦汗水，别这大冷天里再感冒了，那可就得不偿失喽。
　　张晓光、管红、康姨，他们三个侧目看着我，其中管红似取笑又揶揄地说：“孙鹤啊孙鹤，你的体格可真虚，走了才半个小时，就冒汗了？”
　　“冒汗？光冒汗还好了呢，妈的连双腿都打颤啦。”我不停地用双手拍打着大腿外侧，那意思是让我这双腿能够服从我的指挥。怎奈，意识有时候还真就干不过神经。
　　“怎么说话老是带口头语啊，这可不好，知道不。你是做保险的，要是经常性蹦出口头语、三字经的，跟客户还怎么交流啊，客户一定会嫌弃你的。”管红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对此，我实在是不好说些什么了。关于口头语这档子事，完全是曾几何时的自己一贯的秉承，再加上接触的人亦皆如此，久而久之，也便烙下印记了。
　　之后管红又跟我面授机宜，讲了很多，大多是有关保险从业人员的仪容仪表，例如着装啊、仪表啊、礼仪啊、谈吐啊之类的。
　　她对我的关心，不免令我受宠若惊，此刻的她，与之前收展二部开小会时对我冷冰冰的她简直是判若两人。我呢，突然发现，她不光是我的领导，更像是我妈，而且比那位在家里呆着的老妈还要老妈子，还要磨叽。
　　我吓得连连后退，双腿也不疼了，热汗也变作了冷汗。双手乱摆，说：“我说管总，你可别这么吓唬我，我也弄不清你这是一反常态呢，还是怎么着。”
　　“我得关心你呀。”
　　“你可得了吧，我可受不了你的这种关心。好家伙，知道的是你关心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病呢。”
　　“嘿，你个臭小子，混蛋玩意，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管红立时恢复了我熟悉的冷语冰人的姿态。
　　“嗯，嗯，对，就这样，这样挺好，看着舒服。刚才那样，我看着很不舒服。”我微笑着说。
　　“这小子，没治了。”管红撂下这么一句非常贴切，非常直接的对我的评价。
　　康姨横了我一眼：“大鹤啊，你这张嘴得好好板板了，老这么唠嗑，还咋干保险啊。”
　　“别说干保险了，干啥都不行。”管红也添枝加叶地说，并附上一声冷笑。
　　我呢，心知肚明。我也知道自己这张嘴未免刻薄，未免尖酸了些，但是呢，它就是改不了。况且我也始终认为自己讲的话并没有错，只是有些人总会会错我的意，这样也让我很是为难啊，且我这个人又不善于为此解释一二。
　　我本想跟这两位阿姨聊聊我唇舌之阴损、之煞风景，其实是直言不讳导致的，而非性本阴损。可尚未等我看口呢，却见张晓光看了一眼手表，缓缓地说：“都别穷白话了，一点半了。”
　　众所周知，所谓人才市场，一天两忙，上午从九点开始，直到十二点结束，此为一忙。下午从一点半开始，直到四点，此为二忙。
　　由于今天是星期五，来到人才市场找工作的人那是万头攒动、熙熙攘攘。这种场面我最熟悉不过了，因为我之前也来这里找过工作，无论是大楼里的那些个招聘单位的负责人事工作的人员，还是大楼外面这些或开着面包车，或单纯地举着牌子招聘的，只要标明的条件还算不错，总会有一些闲散之人上前咨询。待详细询问后，若是觉得可以，便相互留存电话，择日面试，或者立即上车，直接赶到工作现场。
　　人才市场的招聘，其领域可是够宽的，食品行业、商业、工业、纺织业、船舶、技术工种、航海、司机、工地、勤杂、保洁、保安……应有尽有，没有你想不到的，只有你不会干的。
　　人才市场的场面不可谓不壮观，我早有领教，甚而做出总结——人满为患，符合国情。
　　我就问张晓光：“我说张总，我们泰康人寿的招聘柜台可是在大楼里？”
　　“大楼里？怎么可能。”张晓光淡淡地说。
　　“不在大楼里，难不成就在这儿站着招啊？”
　　“可不是嘛。你看看周围，打着中国人寿牌子的、平安人寿牌子的、太平洋人寿牌子的，还有其它保险公司牌子的，不都是这么招聘的吗。”
　　我的目光四下一扫，得亏我个头还不算低，不然还真就看不见呢。饶是如此，看得也不是特别清楚。
　　“你别看了，你可能之前来过，但是并未注意过保险公司的招聘。我几乎天天来，这点儿事还能瞒得过我。”张晓光摆出一副天地皆由我，万物藏心头的派头；并象征性地捋了捋他那标志性的三七分，不让额头上的那几根头发耷拉下来。
　　我控制不住自己，所以还得看。不仅看，而且还得四下走一走。走了一大圈，我再度回到原点，抽起烟来。
　　“看明白了？”张晓光问。
　　“不光看明白了，也看透彻了。的确如你所说，好多家举着保险公司牌子的人在招聘，不光别的保险公司，连我们泰康人寿的也有。我总算是看明白了，这种所谓的招聘，其实就是增员的一种方式吧。”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我的嗓音调到很低很低，低到只有张晓光能听到。
　　“没错，这种招聘就是以个人名义在进行增员。不然的话，你像那些一个月增员十个八个的，名额都是从哪儿来的呀，其实都是从这上面来的。”张晓光也低声说。
　　“哦，原来如此。敢情所谓增员，不过如此。咦，管总和康姨呢？”在我吐出烟气的同时，我竟然发现那两位阿姨不见了。
　　“她们也去搞增员了。”
　　“为了增员，同一家保险公司的人居然分成好几拨，甚至好几十拨流动于人才市场，或者是街头巷尾，或者是繁华商场附近。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呢。”我心里面想着，叨咕着，却没有再说一句话，只管如思想者一般凝气抽烟。
　　“其实，今天是我让你康姨把你带出来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你跟着你康姨拿牌子招聘，而是想让你出来历练历练，要让你明白增员有多不容易。除了这地方的环境，还有……”
　　不等张晓光说完，我抢道：“还有僧多粥少，你是想说这句话不？”
　　“啊，差不多吧。”
　　“本来中意保险公司的打工者就少，再加上还来这么多保险公司的员工四下来招，的确很不容易啊。”
　　“你能明白就好。”张晓光见我将烟头扔到地上，踩灭，继续跟我说，“走，我们也过去跟她们汇合。”
　　康姨举着牌子，管红则在为过往的闲散之人发放关于泰康人寿保险公司的传单。
　　招聘这种事情，不比卖货，不必吆喝，这个可能也跟职业的高低贵贱有关吧。卖货的，谁都希望尽快把手里的东西卖出去，那么他便属于有求于人的弱势一方，那么他就得吆喝。至于招聘的，特别是大公司的人事招聘，乃是给予别人以生活上的安排，经济上的帮助，属于强势一方，自然用不着吆喝，只管等人咨询便是了。
　　我和张晓光就这么时而浅谈两句，时而踱步数次，陪在管红和康姨左右，直到临近下午四点，这才收工。
　　然而今天的成绩却非常不好，期间虽然有十多个人咨询过保险收展员这份工作，但当听闻每个月底薪才八百块钱，也便不了了之了。
　　腿脚发麻，筋疲力尽的我，一整天里只是在保险公司吃了份一荤两素的盒饭。晚上回到家中，我能够很清晰地听到肚子“咕咕”直叫唤，另外双腿也会些微地颤抖。但相比较因身体上的痛苦而产生的颤抖，因心里上的痛苦而产生的颤抖，更加令我愤恨与怀疑。
　　我心说：这个活儿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不仅冬冷夏热，而且还得久站。这还算好的了，关键还要遭受冷眼。你看人家，一听说一个月才八百块钱工资的那个鄙夷的眼神，像是在说，“这啥破活儿啊，一个月才八百块，这都什么年代了，要饭的挣得都比这多”。
　　我真就弄不明白了，如此增员的意义究竟为何？难道真像金子说的那样，只是为了按人头，多挣那一百还不二百块钱的增员奖励？
　　别跟我说组建团队，连最基本的对保险的喜爱都没有，这样的团队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保险意识的缺乏，可以通过工作慢慢弥补；但是热爱，是很难弥补的。没有热爱，我真的怀疑像金子那样的人讲出来的这番话，究竟是理想，还是痴望。
　　不想这些恼人的问题了，空耗脑细胞，还是出去溜达溜达，找家小店吃点儿什么吧。空有想象，是根本抵挡不住辘辘之饥肠的。
　　慢悠悠地游荡于街头，看着那一家家各样的餐饮小店，我都不知道想吃什么了。干脆，吃面条吧，谁让我这个人对面条情有独钟呢。
　　要了碗热汤面，我开始着手剥蒜皮。汤面配蒜瓣，再淋点儿醋，来两匙辣椒油，啧啧，简直是绝配！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铃声却疯狂地响了起来。我一看，不是母亲，不是金子，也不是祝贺，而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陌生号也接，反正接听电话不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