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我之前说过，我喜欢听孙昊老师讲课，因为他讲课真的很精彩。这款鑫享人生分红型年金保险，它的优势和好处、返息和复利，在孙昊老师声情并茂的讲解下，我听得是聚精会神；且还不忘拿起手中的笔，将其中的几项要点详加记录，以便加深记忆。
　　关于这款保险的相关内容，我不想在文章里长篇累牍，反正我是被说动了，甚至冲动到自己也想买一份。不过理财险嘛，普遍保费较高，如若不然，分红与年金的价值就体现不出来了。这其实跟银行的存款性质差不了多少，存一百万，利息真的很诱人，可存一百块呢，一年下来，利息可能连根冰棍都买不起。
　　听完课，我的心还停留在课程上，并未离去。其他人，无论孙昊，还是孙雅芳，抑或是跟我一样的新生们，俱已起身离开，唯独我，还在课桌前呆坐，脑子里面始终浮现着适才黑板上那一行行无比诱人、勾起我购买之冲动的文字。
　　而就在这个时候，杨雪悄无声息地拍打一下我的肩膀。她只是稍微用力，但我的反应却非常大，像是从梦境中陡醒，一个激灵，脑子乱摆，双目乱看。
　　“咋了？吓着了？”杨雪笑问。
　　“没有。”我揉了揉脑袋，定了定神，说道。
　　“该回家了。”
　　“你们回去吧，我呢，今天还有点儿事。”
　　“瞧你的模样，跟前几天比起来，对保险上心了很多呀。”
　　“主要是现在的我不晓得该干什么。既然干上了保险，那就好好干呗。”
　　“你行啊，你就一个人，还很年轻。我就不行啦，中午回家，收拾收拾，下午还得跑到幼儿园接孩子；晚上呢，还得照顾她，既没时间学习，也没时间跑业务。”杨雪轻轻叹了口气，说。
　　我不清楚这是否算是普通居家妇女的共通性，一天到晚陪在丈夫和孩子身边，再不就是围着柴米油盐、抹布扫帚转。对此，我不是特别了解，但是我却听到不少女人，无论是似杨雪这般年轻的，还是似母亲那般年长的，她们都跟我说过，这就是她们的生活。有些在忙完这种生活之余，还能选择去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譬如购物、譬如打牌、譬如旅游、譬如再去学点儿充实自己的东西。而有些，则会苦着脸跟我说，这种生活即是她们的全部。
　　想到这里，我除了稍微轸悯她们之外，更多的还是恐惧，这应该是旧社会时期的生活缩影，那时候女人根本没什么地位，故而如此。可事到如今……也是这样吗？或许所谓地位的提升，只是意识形态上的，而生活的本质却并未发生质变，以至于受生活所累，受感情所累的女人，还是会有很多。
　　其实不光是女人，男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孤单一人，孑然一身，有时候就是这么随性，这么洒脱。”我语气凝重地说，既无分毫自嘲，更无分毫自悦。
　　中午时分，日照当空，气温也相对暖和了些，而且老天爷也很给面子，并未刮起风来，一切都是那么安静，那么舒坦。
　　我和耿英华还有杨雪来到保险公司门口，我抽了根烟，与她们俩聊了起来。
　　“老耿太太，你能不能告诉我，保险公司里的这些人，有多少个是真正喜欢保险的，又有多少个是真正喜欢干保险的？”
　　我只是随口一问，但问的问题却并不随意。耿英华抬头看了看我，表情很是诧异，可能她也没想到我为什么要问这么个问题吧。
　　“你问的问题，老实说，我也回答不上来。我呢，只能跟你说一句话，这里，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可能你也都看到了，开大会的时候也好，开小会的时候也好，有很多人只是把这里当作是游乐场，整天嘻嘻哈哈、开开心心过它一上午；包括我们在内，整天嬉皮笑脸，废话连篇的，没一个是认真对待保险的，没一个是真正喜欢干保险的。用撞大运这个词来评价他们还有我们，一点也不为过，能增员就去增，能卖保险就去卖，增不到员，卖不了保险呢，也没啥，就混三个月底薪呗。等到时候阴历年了，回家过年，也就完活了。”
　　“你可别告诉我，你说的话，就是你的心声。”
　　“我也不知道，再看呗。我不是跟你说了嘛，能增员，能卖保险，自然得继续干啊，因为挣得多呀。可增不到员，卖不出去保险，自然不能继续呆在这儿耗费时间呀。”
　　“这话倒是不错。”我长叹一声，将烟头掐灭。
　　“行了，聊得也差不多了，我呢，得跟雪儿走了。至于你嘛，好好干，说不定你很适合干保险。”耿英华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又看了看我身后打从保险公司大门出来的人，冷峭一笑，转身便走。
　　杨雪呢，自然得跟随她耿姨。
　　我回过头来，见张晓光、管红，还有康姨，他们仨一并来到我面前。
　　“怎么，看到人家回家了，你是不是也想回家啊？”张晓光笑问。
　　“是有这个想法。不过呢，我既然答应康姨了，那么今天下午就跟着你们一起去人才市场转转。”我说。
　　“老实说，你刚来的时候，我挺不看好你的。但现在嘛，我改变之前的看法了。”管红说。
　　“我这个人从来就没指望过别人看好我，我也没那个兴趣，只要别人不打扰我，我就谢天谢地啦。”我桀骜孤高、一脸冷峻地说。
　　管红瞅了瞅我，没有再说什么。从她的目光中我能窥见她的内心想法，显然把我当成了她这一生中头一次见到的怪异之人。
　　“行了，大鹤，别没大没小的，好好说话！”康姨轻声责备我说，另外还不忘跟张晓光、管红两口子说，“张总，管总，咱们走吧。”
　　“走……走着去啊？”
　　我跟着他们走了能有十来米远，见他们压根就没正眼瞧看近在咫尺的公家车站，这令我吃惊不已。人才市场我去过，距离保险公司至少有半个小时的路程，走着得半个小时。
　　张晓光稍显奇怪地看着我，说：“我们一直都走着去，走着回来呀，怎么了？”
　　“不是，那也太远了吧。”我说。
　　“这还远？走半个小时还远？不远啦，你是不知道，我们以前干保险，特别是在农村拓展业务，挨家挨户的，从这个村到那个村的，那时候哪儿有汽车啊，不都是走着去走着回来嘛，一天下来，脚底都磨出好几个血泡来啦。”管红绘声绘色地追忆往昔说。
　　“你呀，甭跟他说这些，没用。我看这小子的体格，就知道他是养尊处优惯了，要不也不能这么胖。”张晓光说。
　　“也是，没吃过苦的孩子，是根本理解不了我们那时候痛苦的售险经历。再看看现在，条件也好了，科技也发达了，保险在国家的大力推广下，人人都对保险有了新的认识。再也不是我们那时候的保险了，没人信，纸质建议书，纸质合约，连收的保费都是现钱。当时有很多人说我们是骗子，只管拿着钱就跑，甚至还有些人当着我们的面就大声辱骂的。哎，想想，我们遭受的罪，他们这群年轻人的确是没经历过。”管红说。
　　我耐着性子听他们两口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彼此感慨，我扭头瞥了眼康姨，发现她并没有打算制止这两口子的意思，只是面色上不免显得腻烦。
　　我可不管那些，突然问道：“我说，你们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呀，要是不去的话，正好，我现在就回家。”
　　关于十年前，甚至二十年前的售险方式、售险途径、售险经历，我的确是没经历过，但是呢，这并不能代表我是个冷血无情、淡忘历史的混蛋，对他们曾经的艰辛与苦困一概而否之。正相反，我很尊重他们，并且能够为他们这数十年的坚持不懈、一路辛苦走来而拊掌叫好。只是，我讨厌他们用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口吻把他们数十年的售险经历讲成演义一般的警示育人的文学作品，用来提醒我，让我懂得尊敬，懂得感恩。
　　任何一段历史都是有其营养成分的，该如何汲取营养，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公平的秤，该汲哪里，该取哪里，心中有数，我却十分厌恶他们单方面的吆喝叫卖。
　　“去呀，那得去。不过呢，我们从来不坐车，你如果想坐车的话，我劝你，还是坐车回家吧。”张晓光冷冷地说。
　　我目光复杂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管红和康姨，苦笑一声，说：“好吧，既然你们决定走着去，那么我也只能走着去了。”
　　康姨很欣慰、很满意地笑了，还说，“走着去不挺好嘛，一来这天儿冷，走着去能增加身体上的热量，省着到那儿一站，冻得全身直哆嗦。二来嘛，也有助于你减肥呀。”
　　“减肥？哎，还是别提这茬了。干活就胖，呆着就瘦，我现在对我这副身体呀，是服服的啦。”我颇为无奈地说。
　　“正好，你不是想减肥吗，那就每天跟我们，还有你康姨一起从保险公司溜达到人才市场，然后再溜达回来。用不上一个月，你就能从大胖子变成帅小伙了。”张晓光说。
　　“这话我都听了不下一万遍了。”我悻悻地说。
　　“那是因为你不能坚持。”管红说。
　　张晓光也好，管红也好，在跟我说话的同时，并未看着我，而是看着正前方的路，他们已然迈开了脚步。康姨呢，也是如此。
　　“坚持？我也想啊。”我一边说着，一边跟在他们身后。
　　“不光得想，还得做出个样子来！”管红似在给我加油鼓劲。
　　他们三个“老家伙”再不与我说上一句话，反倒是加快了脚步，把我甩开能有将近十米远。
　　我一看，这分明是在“帮助”我减肥呀。我呢，本想抽根烟的，可转念一想，还是别抽了，紧随其后吧；别再抽了烟，心肺功能扛不住这一次“长途跋涉”，那我这年轻人，还不得让那三个“老家伙”得埋汰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