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文艺宣传队

　　文化大革命的狂热渐渐隐退，“抓革命，促生产”的口号日益深入人心，县革委会成立后，实行“三结合”方针，有的当权派也被结合进去。在安平村，马德柱当了大队书记，袁金贵当了大队长，还有一个贫下中农代表进驻大队，协助管理。“不怕官，单怕管”，事情一旦有人管了，就慢慢地运转起来。
　　
　　“农业学大寨”掀起了热潮，县上、公社、大队组织参观团奔赴大寨参观学习。虽然说，“老陕爱参观，回来不动弹”的调侃语流传甚广，但是出省参观的热潮方兴未艾，有增无减。于是，马德柱和袁金贵也借着这个机会到大寨逛了一回。
　　
　　他们回来以后，抓了两件事情：一是大搞农田基本建设，修建水平梯田。听说，省上领导李瑞山对宝鸡峡引渭上塬工程很感兴趣，他决心把这个开工于1959年，停工于1962年，造福于渭北人民的伟大工程，起死回生，一定要让渭北人民祖祖辈辈、引颈盼望的引渭上塬的美好愿望成为现实。县上大搞水保工程，也就是为了给渭水上塬做好充分的准备。
　　
　　二是成立文艺宣传队，深入开展宣传教育活动。马德柱和袁金贵都是文艺活动的积极分子，一个擅长板胡，一个擅长二胡，几年不拉，有点手生，现在也跃跃欲试了。他们吸收德仁参加宣传队，也不给什么名分，一是让他给青年教唱歌曲，二是配合形势编写节目。三队的鸳鸯、红桃、小麻雀都被吸收为宣传队员。
　　
　　晚上，大队召集青年开会。三九寒天，北风呼啸，走在路上，德仁一眼就看见了鸳鸯戴的头巾，正是他从西安给买回来的，他的心里立刻产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来。不知是什么原因，他靠近鸳鸯，悄悄地说：鸳鸯，新头巾可以放到过年时戴嘛，现在何必急着戴呢！
　　
　　鸳鸯奇怪了：“德仁哥说这话是啥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呢？”
　　
　　“没啥意思。头巾要慢慢地戴，戴烂了就没有了。”
　　
　　“我就是要现在戴，戴出来让哥哥看，你看我戴上这头巾漂亮不漂亮？”
　　
　　德仁一看没法说下去了，后悔自己多嘴了，就急急地赶往前面去了。
　　
　　大队青年开会，马德柱让德仁教唱一首有关农业学大寨方面的歌曲。德仁找了许久，找不到一首合适的歌曲，不是难唱难记，就是不好听，太俗气。后来在广播里听到一首学大寨的好歌，找了好久，才通过别人在中学音乐老师那儿找来这首歌曲。
　　
　　他背地里找来鸳鸯在一块儿练唱这首歌儿，鸳鸯却故意时时地唱跑调儿，嘻嘻地笑着，有意让德仁着急，她就是爱看德仁着急的那个样儿。而德仁却总是不紧不慢、不急不躁地给她教唱歌曲，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青年，从她的学唱中发现一般青年学唱中容易出现的毛病，并耐心地加以纠正。等到脱离歌本通篇演唱的时候，鸳鸯却唱得又熟练、又准确、又动听，德仁才知道自己上当了，被鸳鸯欺骗了。德仁伸出食指，在鸳鸯好看的鼻子上，轻轻地刮了两下，以示惩罚：“傻妹妹，你敢骗我？”
　　
　　而鸳鸯却嗤嗤地笑着，眼睛都眯成一条线儿了。
　　
　　教室里，灯火通明，男女青年济济一堂。从以往的学习中，他们对大寨已经有了浓厚的兴趣，对大寨战天斗地的故事有了所解，什么“七沟八梁一面坡”呀，什么“三战狼窝掌”呀，也能说出个张道李胡子来。至于大寨英雄，要说起陈永贵、贾进才、郭凤莲，也略知一二。现在，唱起学大寨的歌曲来，他们也是兴致勃勃的。
　　
　　也许由于同样的原因吧，德仁一唱起这首歌，不由得心情便激荡起来。现在，他将要给青年教唱这首歌曲的时候，一眼瞥见鸳鸯正在深情地注视着自己，不由得心旌摇荡，思绪飞翔。只见他转过身子，镇静一下情绪，随即就感情饱满、声音洪亮地教唱起来，青年们很快地就被德仁的激情所感染，陶醉在这感情动人、旋律悠扬的音乐世界里了：
　　
　　一道清河水，
　　
　　一座虎头山，
　　
　　大寨那个就在这山下边。
　　
　　七沟八梁一面坡，
　　
　　层层梯田平展展，
　　
　　牛羊胖乎乎，
　　
　　新房齐崭崭，
　　
　　炕上花被窝，
　　
　　囤里粮冒尖，
　　
　　银光满屋喜气多，
　　
　　社员梦里也笑声甜。
　　
　　不久，这首叫做《敢叫日月换新天》的歌曲，便悠扬地回旋在安平村的上空。
　　
　　就在大队宣传队刚刚成立还没有开展活动的时候，公社的紧急任务下来了。五天以后，各大队宣传队要去公社参加文艺汇演，每个大队演出时间不能少于一小时。
　　
　　马德柱、袁金贵一想，这可是有关大队名望的大事情，绝对不能缺席，于是便给德仁下了一道硬任务，从三队植棉组挑选精干演员，三天以内编排好一套可以演一个钟头的精彩节目，配上乐器，一定要保证第五天参加公社演出。马德柱跟德仁再三地强调：我和袁金贵可对你不薄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一定要给大队撑体面呀！
　　
　　面对这样的信任，面对这样的要求，德仁干脆地回答了三个字：“没问题！”
　　
　　袁金贵立即决定，从明天起，德仁和演员们脱产五天，到大队来集中编排节目，由大队统一开工票回队记工分。德仁一看，真的“逼上梁山”了，行不行都得硬着头皮闯过这一关了。
　　
　　德仁回到家里，给秀兰一说，秀兰就埋怨开了：“我说仁仁啊，你也太胆大，什么事情你都敢承担！五天时间，所有的节目都要你一个人来编排，恐怕把你累死也没法完成任务。我看你干脆给他推掉算啦！你要是不愿意去，明天我去跟马德柱说，就说你病了，干不成了，让他另请高明好了。”
　　
　　德仁哈哈一笑：“行啊，就按兰兰说的办！不过，你先给我烙油饼，打荷包蛋，让我吃饱再说。”
　　
　　秀兰疑惑了：“吃饱了，干啥呀？”
　　
　　“好养病啊！”
　　
　　秀兰笑了。一会儿，秀兰端来油饼、荷包蛋，德仁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红梅从被窝里爬起来喊道：“爸爸，我要吃蛋蛋！”
　　
　　秀兰嘻嘻地笑着：“仁仁，你吃独食的日子过去了，有人和你争食了！”
　　
　　德仁用勺子舀了鸡蛋给红梅喂了，又撕了一片油饼给红梅吃，红梅摇摇头就钻进被窝睡了。
　　
　　德仁吃饱了，喝足了，刷了牙，钻进被窝睡了。秀兰收拾完毕，钻进被窝，搂住德仁问道：“仁仁，你吃饱了，喝足了，和狗熊一样，不玩了？”
　　
　　德仁说：“哥哥我养病，妹妹你去报告，你就对马德柱说：州有州官，县有县衙，吾老爷不理民事！”
　　
　　秀兰哼了一声：“哼，仁仁，你那一点花花肠子，以为我不知道？难道你今天晚上不想熬夜编写节目啦？”
　　
　　德仁亲了秀兰几口：“兰兰，你想求我编写节目，得先让我亲热一回再说。”
　　
　　秀兰捉住德仁的手，在自己的肚子上摸了一摸，轻轻地说：“哥哥，你忍一忍，妹妹对不住你了！”
　　
　　德仁嘻嘻地笑着：“好好，再等五个月吧！”嘻嘻......
　　
　　德仁穿衣起来，把电灯落低，一边用报纸遮起来，以免影响秀兰休息。他翻开本子，握着钢笔，夜晚是这样安静，秀兰已经发出轻轻的鼾声，可他却千头万绪，无从下笔，一时之间难于进入写作状态。德仁站起来，在房间里慢慢地走动着，思前想后，思绪潮涌，更难写出一个字来。不是他不会写，而是他不能讲真话，他要去歌颂文化大革命，他要去粉饰太平，言不由衷，那该是多么令人痛苦的事情啊？他就是这么矛盾着，斗争着，痛苦着，突然他灵机一动，现在不是时兴对口词吗？我何不来上几十句呢？要生动，要顺口，要有气势，要长句和短句相搭配，朗读起来才会跌宕起伏，节奏感强。有时候，还得有一句情节，来一个幽默，让观众笑一笑，才能多获得一些掌声。譬如说到15年超过英国的时候，就可以说成“把这个老牌的资本主义国家英吉利当做一个烂掉脚后跟的破皮鞋一样扔掉”，必然会获得满场的笑声和掌声。
　　
　　最好是一个男的搭一个女的来说，才更吸引人一些。现在，在农村人们的思想还有点保守，一般表演对口词往往是两个男的，幽默有余，活泼不足，不够吸引人。如果搭上一个女的，调节一下气氛，就等于炒菜时，加一点胡椒面一样，立刻就提起了味道。
　　
　　那么，让谁来表演呢？德仁想，时间紧张，对口词很长，一般人记不下来，我写的，自己熟悉，记忆比较容易，我就算一个吧。女的呢？只有鸳鸯聪明活泼，口齿伶俐，记忆能力强，而且善于表演，说起对口词来，一定别有一番韵味，特别吸引观众。可是，鸳鸯愿意说对口词吗？而且是和自己一块表演，她能撕下脸皮吗？再说，自己一定能把对口词记得烂熟，可是和鸳鸯站在一起，会不会出现意外的“事故”呢？德仁一想起这个问题，又有些犹豫不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