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秀兰进西安

　　经过王钉这条疯狗的一阵乱撕乱咬，德仁、秀兰一家的和平心境受到了严重的破坏。现在，秀兰又怀孕了，她想趁着自己身子还不沉重的时候，出门逛逛，散散心，吐吐胸中的闷气。德仁的姐姐在西安一所高校工作，德仁便决定和秀兰带着红梅一块进西安了。西安是省会，农村人把去西安说成是“进省”，俗话说，瓜松笨种，担的西瓜进省，不为长钱，单为逛景。可见西安对农村人吸引力有多大了。临潼农民诗人王老九有一首脍炙人口的快板诗《进西安》，生动地描写了他初次进西安的欢乐心情。德仁记得开头几句，便兴高采烈地给秀兰朗诵起来：
　　火红的太阳照山川,
　　蓝蓝的天空白云卷。
　　我老九,喜满面,
　　穿戴整齐进西安。
　　......
　　忽听天上唱大戏，
　　抬头看原来是架扩音器
　　秀兰嘻嘻地乐了。这时鸳鸯来送行，想让德仁哥给她捎一条花头巾，顺便给了十块钱。
　　
　　秀兰说：“妹妹，县上头巾多的是，何必到西安买呢？”
　　
　　“县上头巾虽然多，可花色品种太单调。姐姐，我就喜欢你结婚时戴的那条花头巾。”
　　
　　秀兰说：“买一条花头巾，要不了十块钱哪！”
　　
　　“姐姐，你咋是死脑筋！我不兴多买几条，换着戴吗？”
　　
　　“妹子，你要买头巾，也要瞅准对象啊！你哥哥是个男人，不懂得姑娘的心理；我是个俗人，不了解你们中学生的审美情趣，怎么能给你买到称心如意的头巾呢？”
　　
　　鸳鸯说：“看姐姐说的，我正是瞅准对象才来的。”
　　
　　秀兰打趣道：“妹妹，你瞅准的对象是你哥哥，还是姐姐呀？”
　　
　　鸳鸯羞红了脸：“姐姐坏，你设计好圈套让妹妹钻。可是，我还要问姐姐一句真心话，如果我瞅准的对象是哥哥，姐姐能答应吗？姐姐不嫉妒吗？姐姐不吃醋吗？”
　　
　　鸳鸯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真心话大胆地吐露出来，她觉得脸颊已经火烧火烫的，还不知道红成什么样子呢！
　　
　　鸳鸯的一番话，使德仁大吃一惊：“哎呀，这个大胆的小妹妹，竟然敢在姐姐的面前大胆地摊牌，表露心机，我看这事情怎么收场？”
　　
　　秀兰也想不到鸳鸯会说出这一番话来，她暗暗地埋怨自己：我不该戏弄妹妹，反而被妹妹所戏弄。再说，如果把鸳鸯的一番言语细细分析，这个大胆的小妹妹还是喜欢上她的大哥哥了。看样子，我几年来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但是，现在我还不能捅破这一层窗户纸，让她觉得这种不合理的恋情似乎已经合法化了。好，我来装聋卖傻吧！要戏弄妹妹，就戏弄到底。
　　
　　秀兰嘻嘻地笑着：“嘻嘻，妹妹开什么玩笑呢！我听你哥哥说了，妹子已经喜欢上那个郭小泉了，郭小泉也挺喜欢妹妹的，你们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呀！除夕歌咏会那晚，郭小泉跑来看你演唱，眼睛都看直了，两条腿也移不动了，歌咏会散了，他还瓷瓷地站在那儿看你。妹妹一见那郭小泉，也是面带羞色，红云两朵，看个不够，喜之不尽，心里就像有十几头小鹿碰撞一般，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秀兰嘴里还没完没了地咚咚咚咚地咚咚着，鸳鸯扑过去就把她抱住了：“姐姐，别咚咚了！妹妹算服了你了。姐姐好个伶牙俐齿呀！你是在编小说，还是在写诗歌？既有故事情节，还有思想感情，就像是真的一样，其实八字还没见一撇呢！”
　　
　　这容易，妹妹写一撇，郭小泉写一撇，这八字不就写成了？
　　
　　鸳鸯撒娇似地捂住秀兰的嘴：“姐姐，咱不说这，好不好？我就是看上哥哥给姐姐买的头巾了，才让哥哥给我买的。你说哥哥不懂得姑娘的心理，为什么哥哥给你买的头巾使你这么称心满意？当时你也是一个姑娘家啊！再说，姐姐也不是俗人，我看你戴的头巾，穿的衣服，都很雅致，一点也不俗气。”
　　
　　“哎呀，好一个鸳鸯，真会说话，你这是在夸你哥哥呢，还是夸姐姐呢？”
　　
　　“都夸呀！你们是一行的，给妹妹买头巾，可以互相研究嘛！”
　　
　　这时，德仁不得不佩服秀兰了。她真是能说会道，用玩笑的方式，不显山、不露水地化解了矛盾，而且远远地撇开了鸳鸯的“恋情”问题，使得三方面都脱离了尴尬的境地。
　　
　　鸳鸯还没有走，自强跑来了，他给了十块钱，也是给玉娥买头巾的。
　　
　　秀兰说：“自强，你和鸳鸯押的一个宝啊！”
　　
　　自强说：“秀兰姐，给鸳鸯买啥头巾，给我玉娥也买啥头巾，要一模一样的，可不能偏谁向谁！”
　　
　　秀兰笑了：“好一个“我玉娥”，说得多亲热！”
　　
　　鸳鸯抿着嘴笑了。自强说：“鸳鸯，你莫笑，到时候你怕要说“我小泉”了。”
　　
　　鸳鸯伸出拳头，就在自强的背上砸了两下。自强缩了缩身子：“哎呀，好疼啊！鸳鸯，你不心疼我，玉娥心疼我。”
　　
　　鸳鸯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了。看到年轻人这样天真活泼，德仁感觉到自己已经上了一个台阶，肩负的责任也更重了。
　　
　　秀兰说：“自强，我不明白，为什么给玉娥买的头巾要和鸳鸯的一模一样呢？”
　　
　　自强神神秘秘地说：“这是秘密，我不能说。”
　　
　　鸳鸯说：“我知道。”
　　
　　秀兰说：“你知道，你说说看。”
　　
　　鸳鸯故弄玄虚地说：“这也是秘密，我不能说。”
　　
　　鸳鸯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秀兰对德仁说：“什么秘密？他俩不说，咱俩来猜。”
　　
　　德仁摇摇手，让秀兰先别着急。他取了一支钢笔，撕了两片纸，两人分别写了答案。德仁把两人的答案拿在手里，却不宣读，他扫视了一下自强和鸳鸯：“我看谁最兴奋，谁的脸最红。”
　　
　　自强仍然笑嘻嘻的，泰然自若；“而鸳鸯的脸蛋却越来越红，和早晨的彩霞一样艳丽了。”
　　
　　秀兰笑着说：“妹妹，你莫怪姐姐。这是你哥哥和妹子开玩笑哩！”
　　
　　答案公布了，一条是“比美”，一条是“争第一名”，在场的人都心照不宣地乐了。
　　
　　自强有事，急急地走了。秀兰累了，搂着红梅睡了。
　　
　　德仁送鸳鸯出来，拐过厨房，走到门楼下面，鸳鸯就埋怨起来：“哥哥，你一方面说要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一方面却开玩笑使我尴尬脸红。你明明知道自强代表的是玉娥，玉娥不在现场，我和自强如何相比？你看自强，自强和木头人一样，脸不变色心不跳。你看妹妹，妹妹脸皮薄，自然红艳艳的，你越看越喜欢，说来说去，哥哥就没安好心嘛！哥哥不是想看妹妹么？来，你凑近些看，妹妹好看不好看？脸红得像不像艳丽的桃花？你挨住我的脸，是不是还很热？哥哥，你用嘴唇挨住我的脸嘛，是不是我的脸蛋到现在还是热烫烫的？你再挨住我的嘴唇，亲一亲嘛，是不是也是热烫烫的？都怪哥哥乱开玩笑，弄得妹妹心慌意乱，到现在也静不下心来。哥哥，不信你来摸摸我的胸口，心儿是不是还咚咚地跳个不住？你不好意思，来，我捉住你的手摸。好，你自己摸，嘻嘻，摸错了，心脏在左边，你摸的是右边。好，这边是左边，怎么，心脏没有跳动？你可开天大的玩笑啦！怎么，隔着衣服感觉迟钝，哥哥，你真是色胆包天啊！什么？你说我是死灰复燃？这是我对你的一个惩罚。什么？你接受惩罚，叫我麻利些，怕我姐姐出来了。好，我麻利些，哥哥低下头，抱紧我，亲我二十下，什么？你说我流眼泪了，眼泪是咸的。哥哥，到了西安，心里还要惦记着妹妹啊......”
　　
　　果然，坐在火车上，望着窗外迅速向后推移的景物，德仁的眼前总是晃动着鸳鸯美丽痴情的面影，红梅连声喊着“爸爸、爸爸”他也没有听见。
　　
　　秀兰喊了一声：“德仁，你想啥呢？又想鸳鸯啦？红梅喊你，咋不理睬呀？”
　　
　　德仁抱起红梅，给她指点着车窗外移动的景物：“秀兰，别乱说！我是在想，西安在搞武斗，咱们现在去是不是安全？”
　　
　　“我听广播说，这几天大力宣传“要文斗，不要武斗”，武斗已经停止了。”
　　
　　“哎呀！还是你多长了个心眼，我把这一环都忘了。”
　　
　　“嗨，你的心眼都操到你鸳鸯妹妹身上了。”
　　
　　“秀兰，我还没说你呢！昨天，你和鸳鸯开玩笑，差一点被人家问住了。”
　　
　　“那也比你强，你瓷瓷地盯着人家女娃看，还不把人家羞成个大红脸？”
　　
　　“那不是在开玩笑嘛？”
　　
　　正在这时，火车减低了速度，红梅指着连绵不断的西安城墙高兴地喊着：“西安，西安！”
　　
　　火车稳稳地停在了西安车站。
　　
　　时间尚早，他们沿着解放路向前慢慢地走着。秀兰领着红梅，德仁背着“红军不怕远征难”的绿色背包，里面装着带给姐姐的礼品，二斤小米，一斤菜油。他们驻足在解放百货大楼门前，仰面望去，这座建造于50年代的三层百货商场，仍然显得那么高大雄浑，朴实壮丽，顾客出出进进，熙熙攘攘。他们信步走进商场，各种商品琳琅满目，使人眼花缭乱，他们也无心细细观看，便走了出去。
　　
　　红梅走不动了，德仁抱起她，走了一会儿，她嫌不舒服，非要妈妈背着不可，秀兰只好背着她走。
　　
　　暮色苍茫中，他们终于来到一所高校的大门口。大沙袋垒成的一人多高坚固的工事封堵了大门，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出入口，有许多学生手执棍棒严格地把守着。德仁上前说明情况，一个学生骑着自行车飞快地通知了他的姐姐，一会儿姐姐就来了，引着他们走进校门。于是，一家人亲亲热热，说说笑笑，一会儿就到了姐姐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