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血溅打麦场

　　文化大革命进入了极度混乱的时期，不知道是谁挑拨离间的功劳，还是无政府状态发展的必然结果，城里边的两大群众组织工联和工总司结下深仇大恨，真枪实炮地干起来，死伤了不少人。据说，这样的混乱是“乱了阶级敌人，锻炼了革命群众”。可是，居住在远离城市的渭北安平村的农民－－也可以说是“革命群众”吧，就缺少了这样“锻炼”的机会。因为，一听说“文化”大革命还会死人，大人们坚决不让自己的孩子到城里去“瞎胡闹”，所以尽管城里边口号声声，炮声隆隆，安平村里仍然是世外桃源，一片宁静。
　　
　　听说城里边文化大革命搞得热热闹闹，乱乱哄哄，大队的马德柱、袁金贵心里也热闹起来，可是批判会、批斗会开得多了，也没有新鲜劲儿了。于是，他们从县城里面抓来一个几年前和自己闹过矛盾的老实巴交的年轻人，连夜召开批斗会，三队打虎队的人也去了，王钉硬把德仁也拽上去了。
　　
　　在小学的一个大教室里，挤满了“革命群众”，他们要借着这一次批斗“阶级敌人”的机会，来“锻炼”一下自己的革命意志。桌子围成一个圆圈，“阶级敌人”站在中间接受批斗。首先，由袁金贵揭露“阶级敌人”的“罪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罗列了许多条“罪状”。接着，与会者便齐声喊道：老实交代，老实交代！
　　
　　德仁没有说话，没有跟着大声呼喊，他只是觉得这样的批斗会，和小孩子做游戏一样幼稚可笑。
　　
　　“阶级敌人”刚刚细声细气地说了几句话，”革命群众“便大声吼叫起来：“xxx不老实交代，坚决砸烂他的狗头！”
　　
　　于是，王钉和几个活跃分子翻过桌子，跳进圈子里面，对xxx推推搡搡，外面的群众情绪更为高涨，喊声更为响亮。这时候，王钉表现得更为积极，动作更为猛烈，他看xxx被你推过来，被他推过去，脚跟不稳，悠来转去，便觉得十分开心。现在，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只见王钉运足了气力，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远远地撞过去，xxx立足未稳，便被撞得像弹球一样飞了起来，只听见通的一声，不偏不倚，xxx的头重重地撞在了桌子角上，鲜红的血液刷的一下就喷涌出来，人们惊呆了，王钉更是不知所措......
　　
　　不知是什么力量促使德仁跑了过去，伸手就捂住了xxx头部的伤口，在几个热心人的帮助下，把伤者送到了大队医疗站。医疗站正好有赤脚医生值班，马上给伤口撒了消炎药，进行了包扎。xxx的眼光久久地停留在德仁的身上，很感激的样子，但他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马德柱和袁金贵商量了一下，派人拉着架子车，立刻把xxx送回县上。马、袁二人严厉地训斥了王钉一顿：虽然说我们批斗的是坏人，是阶级敌人，可是人命关天呀！出了人命谁负责？你负责还是我负责？疯狗，冒失鬼！滚，滚得远远的！
　　
　　王钉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跑了。
　　
　　过了两年，德仁在县城里碰见了xxx，德仁还没有认出他，xxx却一眼就认出了德仁，他远远地跑过来，激动地握住德仁的手，连连地摇着：“好人哪！多亏了你，多亏了你！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发生了这样的事件，折断了马德柱和袁金贵的翅膀，批斗会一时三刻开不起来了。xxx事件也给王钉当头一棒，使他蔫头耷耳好多天。王钉思前想后，却把一腔怨气都发泄到德仁身上：谁让他抢先一步，捂住了xxx的伤口，使得我惊慌失措，狼狈之极。要不是他的话，说不定我先捂xxx的伤口，还能得到大家的一片赞扬声呢！嗨，都怪这个德仁，多管闲事，使得自己失去了一次做好事、受表扬的机会。王钉由一种异乎常理的怪诞的思维方法出发，生出许许多多怨怨恨恨，并由怨恨生出一种打击报复的心理。王钉再联系以前的包谷棒事件、检举信事件，更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他磨刀霍霍，要对德仁、秀兰一家进行报复了。
　　
　　不管文化大革命进行得怎样轰轰烈烈，也不管两派斗争进行得如何激烈残酷，夏季的热风连日一吹，渭北平原的小麦一片金黄，农民们磨利镰刀，一门心思地投入到龙口夺食的战斗中去了。
　　
　　安平村三队收割小麦仍然实行包工，按亩计分。王钉已经对德仁产生了报复心理，而在表面上却对德仁超乎寻常地热情。王钉安排德仁和会计对社员的小麦收割进行丈量，含有一种照顾的意思，以此来麻痹德仁的思想。善良的德仁从来不会以最坏的恶意去推测别人，又见王钉这样热情，哪里会想到他是”当面说好话，背后下毒手“呢？
　　
　　德仁回到家里，把王钉异乎寻常热情的事儿对秀兰说了，秀兰也很纳闷，想了半天也破解不出其中的秘密，后来思量再三，终于说出了一句颇有深刻含义的话来：“既然情况反常，必有反常情况！德仁哥，咱们要多加小心啊！”
　　
　　德仁已经好久没有听到秀兰把他叫哥了，今日一听，分外亲切，伸开双臂就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红梅站在地上，使劲地拽着德仁的衣服，不停地喊着：“爸爸，爸爸！抱我，抱我！”
　　
　　德仁松开秀兰，抱起红梅，并亲着她的小脸蛋：“噢噢，红梅，爸爸抱你，爸爸亲你。”
　　
　　红梅俊俏的脸庞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割麦是包工，人们很卖劲，三四天就把麦子全部割完了。而碾场是晌晌活，男女社员慢慢腾腾地干着，打着呵欠，几天割麦的乏劲忍不住都表现出来了。摊场的时候，慢慢地拉着麦捆，解着麦捆，散着麦捆。收场的时候也是慢吞吞的，碾场效率很低。社员们的风凉话就出来了：张洪亮当队长的时候，一天能碾四场麦子；今年倒好，一天只能碾两场麦子。照这样碾法，麦场碾到猴年马月哪！
　　
　　敢说话的自然都是一些有威望的人，王钉听了只能干生气；他转过身只好把脾气往好欺负的妇女身上发泄了：“把你们这些懒虫，割麦子使尽了力气，跑到麦场上磨洋工来了！我告诉你，干活把眼睛长上，我王钉可不是好欺负的，我今天要抓几个娃样子，让你们看一看！”
　　
　　王钉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流露出凶狠的目光，最后盯着秀兰好一会儿。过了一会儿，鸳鸯跑到秀兰跟前悄悄地说：姐姐，我看王钉的目光特别狠毒。她盯着你看了好一会儿，好像要把你吞进肚子里一样，你干活要小心啊！
　　
　　白天太阳毒，天气热，干不动。晚上天气凉了，场上也干燥，王钉心血来潮，发出话去，今天晚上不睡觉，干通宵，碾场到天明！
　　
　　社员哗然，乱糟糟的,一晚上不睡觉，谁能受得了？谁也不是铁打的！
　　
　　王钉又发话了：“一晚上三十分，顶三天工分，谁看上谁来干！不想干，就走人，谁也不请你！”
　　
　　社员又乱哄哄地嚷嚷开了。自然，这么高的工分，谁还舍得走啊？
　　
　　但是，男女社员毕竟都是血肉之躯呀！一开始，大家还硬着头皮撑着干，可到了半夜，实在累得不行了，两腿像灌铅一样沉重，浑身像散架一样酥软，上下眼皮粘在一起再也张不开来，趔趔趄趄地走到场边，钻到麦垛子背后，东倒一个，西歪一个，呼呼地睡着了。
　　
　　德仁还在场上支撑着干，鸳鸯急急地跑过来，拽着他的衣服喊道：“德仁哥，快找秀兰姐，王钉拿着麦钩，到处找她呢！”
　　
　　德仁多了个心眼，盯着秀兰睡觉的地方，赶紧跑过去，拉起秀兰就跑到场中间来了。鸳鸯紧紧地抱住秀兰：“姐姐，吓死人了！我见王钉拿着两个齿的明晃晃的麦钩，眼露凶光，满脸杀气，口里念念有词，秀兰呢？我今晚上非把你挖死不可！”
　　
　　秀兰听了，浑身哆嗦起来。
　　
　　鸳鸯搂着秀兰：“姐姐，别怕！咱们站在一块吧！”
　　
　　说话间，自强拿着木叉走过来，他们几个人组成了一个坚强的集体。
　　
　　这时候，王钉拿着明晃晃的麦钩还在垛子背后东找西寻着，口里恶狠狠地吼着：“秀兰，秀兰，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周年！”
　　
　　突然，王钉发现麦草堆里一个女人翻了个身，露出两条腿来，深蓝色的裤子，苗条的身材，分明就是秀兰么。王钉高高地举起明晃晃的麦钩，朝着那女人的头部恶狠狠地挖下去，只听得通的一声，血液四溅，可怜那个年轻的女人在睡梦里来不及喊出一声就奔向极乐世界去了......
　　
　　场上的人顿时乱成一团，有人呼喊着：“王钉杀人了！”
　　
　　张洪亮的媳妇被麦钩挖死了！
　　
　　混乱中王钉扔掉麦钩逃走了。张洪亮带着几个小伙子追了上去，德仁也追了上去。王钉是顺着公路跑的，被张洪亮他们抓个正着。张洪亮愤怒极了，对着王钉伸拳就打，王钉连连求饶：“洪亮，别怨我！我是去挖秀兰的，挖错了！”
　　
　　王钉盯着德仁恶狠狠地说道：“算你幸运！你等着！”
　　
　　王钉被押送到县公安局，后来被法院判处了死刑。
　　
　　张洪亮死了媳妇，自然十分悲痛......在大家的再三劝说下，又重新挑起了队长的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