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王钉当队长

　　文化大革命日益发展，各种活动逐步升级。先是红卫兵走南闯北，全国串联，坐火车不买票，吃饭住宿不花钱。天安门前，百万群众，浩荡游行，领袖接见，口号狂喊，高潮迭起，浪涛汹涌。安平村有两个红卫兵北京串联归来，讲了讲北京的情景，引起许多人的羡慕。当其他红卫兵准备好粮票钱物即将出发之时，大串联戛然而至，给他们留下了无限的遗憾。过了两年，北京来人，拿着条子，问那两个串联过的红卫兵讨了欠账，人们才知道“吃饭不花钱”原来是欠账。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红卫兵归来，带回革命火种，就地闹革命，烈焰熊熊。破四旧，立四新，天翻地覆，如火如荼。这真是：
　　
　　路旁石碑全砸碎，
　　石灰炉里炼真身。
　　村里庙宇齐捣毁，
　　大小神像变灰尘。
　　古典戏剧不能唱，
　　革命样板放光芒。
　　帝王将相赶下台，
　　工农兵英雄走上来。
　　城隍庙前古牌楼，
　　拉倒在地不保留。
　　学生停课闹革命，
　　一天到晚乱哄哄。
　　半夜闯进老师宅，
　　抱书抄家像盗贼。
　　造反派，分派别，
　　拉山头，搞分裂。
　　你抓印，我夺权，
　　当权派，靠边站。
　　批斗大会会连会，
　　“黑帮”人物会场跪。
　　抓头发，抹鼻涕，
　　压头抬臂坐飞机。
　　牛鬼蛇神挂上牌，
　　会场两边站成排。
　　公检法，全砸烂，
　　一时之间乌云翻。
　　副县长被打死，
　　陈尸街头无人管......
　　
　　就在这种形势下，张洪亮被王钉赶下台去，王钉自封为队长，大队的马德柱和袁金贵知道了，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通过了事。王钉本来是官瘾大发，闹着玩的，没想到当了队长，各种生产事务都要管，大队、公社的任务也要接，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把他弄得晕头转向。眼看着天气转暖，农活儿一个跟着一个，辣椒育苗得找德仁，红薯育苗还得找德仁，播种棉花也要找德仁，王大宝虽然找了他几回想干技术员，可是王钉不放心。事情搞坏了，社员还得骂他呀！没奈何，王钉只得硬着头皮找到德仁家里，秀兰说：王钉叔，德仁干了好几年，也该换换人啦！村上的能人很多，该让人家干一干了。
　　
　　王钉着急了：“我就是要德仁干，这是队委会的决定！德仁，你明天就领着人去干！”
　　
　　王钉走到门口，又转身对德仁说：“棉花技术员，记分员，各种技术员，还得你来干，一样也不能少！”
　　
　　王钉走了，秀兰却哈哈大笑起来：“好你个王钉，把你能的，你还得求我家德仁啊！”
　　
　　德仁说：“和这种人也没啥计较的，为了村上500多口人的利益，我还得扎好靠子，驮上驮子，拼命地干啊！”
　　
　　温暖的春风徐徐吹拂，吹得人身上三万六千个毛孔一齐张开，释放一冬窝藏在体内的污浊脏气，吸收这日月星辰、天地万物所赋予人的清新元气。农民，毕竟是农民，他们是靠劳动吃饭穿衣的，地里不耕种，长不出庄稼，打不下粮食，难道让他们喝西北风不成？所以春暖花开时节，渭北的农民又生机勃勃地走向田间，走向地头，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春耕生产。于是，什么“造反有理，革命无罪”呀，什么“破四旧，立四新”呀，什么“工联，工总司，百万雄师”呀，什么“誓死捍卫，铁血武斗”呀，什么“你说那十六条为什么订得好？什么人听了心欢笑？”呀，什么“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呀，全都置之脑后，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德仁、自强、鸳鸯、小麻雀和植棉组的其他姑娘，又在忙忙碌碌地拉粪、打粪、过筛，进行辣椒育苗，红薯育苗。姑娘们响亮的笑声肆无忌惮地聚集成堆，四方奔走，凌空飞散，人们听了嘻嘻地笑：德仁啊，这些姑娘娃全让你给惯成了！
　　
　　自强说：“姑娘们，你们别笑了！把人听得胆战心惊。”
　　
　　小麻雀吃吃地笑着：“是吗？不是的！你只爱听一个人的笑声，这个人的名字就叫－－”
　　
　　其他姑娘一齐有节奏地喊道：“玉，娥。”
　　
　　杏花说：“村上的小伙子把咱们都排了队，编了号。”
　　
　　俊英说：“嘻嘻，你是多少号呀？”
　　
　　杏花说：“好像是第五号吧。”
　　
　　“可以嘛，也算是漂亮人物啦。”嘻嘻......
　　
　　姑娘们嘻嘻哈哈、你推我搡地互相追问着编号，笑成一团，挤成一堆。
　　
　　小麻雀不服气了：“谁是第一呀？还出现了两个第一，这不是看面情吗？第一算啥！还不是看人家脸蛋长得漂亮，那是爹妈生的哇！”
　　
　　姑娘们哄堂大笑起来。
　　
　　德仁偷偷地扫了一眼，鸳鸯的脸绯红绯红，就像盛开的牡丹，更加妩媚动人了。
　　
　　姑娘们嚷嚷开了：“鸳鸯，玉娥，两个并列第一啊！”
　　
　　“玉娥没过门，是外队人，不算数。咱队的第一就是鸳鸯啦！”
　　
　　“鸳鸯本来就长得漂亮，不用评就是第一嘛！”
　　
　　“鸳鸯，你给大家讲一讲当第一的感受啊！”
　　
　　鸳鸯一直没有开口，脸蛋更加红润娇艳，楚楚动人，现在更是无法开口。
　　
　　德仁来解围了：“姑娘们，咱们快干活吧！小伙子评比名次，那只是开玩笑，莫当真了。”
　　
　　姑娘们才慢慢地安静下来......
　　
　　下午，自强领着姑娘们干活，德仁和鸳鸯去窑里搞辣椒种子浸泡催芽。辣椒种子经过了开水烫、冷水激、温水泡几道手续，然后把盛着辣椒种子的脸盆苫上毛巾，放在养猪员炕上的温暖处催芽。
　　
　　鸳鸯早就忍耐不住了，有话要说，可看德仁专心地干着活儿，她也没法开口。现在活路告一段落，她说话了：“德仁哥，今天你怎么了？只顾埋头干活，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关心关心妹子。”
　　
　　“鸳鸯，不用我关心，有一个人关心着你哪！”
　　
　　“谁？你说郭小泉吗？傻不济济的，死死地盯着人家看，简直像个大傻瓜！好了，咱不说他，我是说你，为什么不关心我呀？”
　　
　　德仁说：“妹妹一切都好，歌咏会又评了第一名，心里也很舒坦，还要我关心什么呢？”
　　
　　“哥哥也学会讽刺人了。小伙子吃饱饭没事干，给人家姑娘打分数，评名次，你也信以为真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很正常嘛！”
　　
　　“既然如此，哥哥，我要你说一句真实话。你说，我和玉娥相比，究竟谁长得最美？”
　　
　　“情人眼里出西施。依我看，你秀兰姐长得最美；依自强看，玉娥长得最美。”
　　
　　鸳鸯撒娇了：“哥哥滑头，我要你把我和玉娥比一比。”
　　
　　“好，我把你们两人比一比。说眼睛吧，你的眼睛比玉娥的大一点，水灵一点，玉娥的眼睛比你的黑一点，亮一点。说眉毛吧，你的眉毛比玉娥的细一点，玉娥的眉毛比你的弯一点。说嘴巴吧，你们两人的嘴巴都乖巧好看，你的嘴巴比玉娥的红润一点，玉娥的嘴巴比你的小巧一点。”
　　
　　鸳鸯噗嗤一声笑了：“哥哥，你这是搞分解动作呢，倒把人听得糊里糊涂的。我要你讲总体印象，究竟谁更美？”
　　
　　“总体印象嘛......你和玉娥都长得很美，都很好看！”
　　
　　“哥哥滑头，哥哥偏心，说来说去，你还是觉得玉娥长得美。玉娥不在跟前，你都要说她长得美；我站在你的面前，你都不肯说我长得最美，可见哥哥心里就没有装着妹妹.......”
　　
　　鸳鸯说着说着，眼睛湿润了，泪珠儿滚到眼边。德仁下意识地在口袋里掏着，里面空空如也，原来第二条惹是生非的鸳鸯戏水手绢，他已经藏在书本里了。谁知道，鸳鸯又掏出一条鸳鸯戏水的手绢，慢慢地抖开，好像有意让德仁看似的，然后折起来轻轻地擦拭着眼泪。德仁一看，眼睛就直了：“哎呀，又是鸳鸯戏水！”
　　
　　“哥哥，看把你吓的，这是我自己用的，又不是送给你的。嗨，我还没问你呢，你拿了我两条手绢，都在哪儿藏着呢？”
　　
　　“鸳鸯，反正我藏起来了，我家地方那么大，给你说了你也找不到。”
　　
　　“既然藏得那么严实，谁也找不到，那么，哥哥，我再送你一条鸳鸯戏水，做纪念吧！”
　　
　　“够了，够了！两条就足够了。”
　　
　　鸳鸯硬把手绢塞在德仁手里：“纪念品嘛，多多益善，哪儿有嫌多的道理？”
　　
　　看着德仁把手绢装进口袋里，鸳鸯又提起刚才的问题：“哥哥，你说心里话，我和玉娥究竟谁长得最美？”
　　
　　德仁说：“因为我刚才引用了一句成语，所以这个问题我不敢回答了。”
　　
　　鸳鸯明知故问：“什么成语啊？我怎么没听见呢？”
　　
　　德仁说：“没听见，没关系，就当我没说。”
　　
　　鸳鸯却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噢，我记起来了，好像是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呀，是不是？哥哥。好，你不愿意说，我替你说了，现在该你讲真心话啦！”
　　
　　德仁一看，鸳鸯十分狡猾，今天下了决心，非打破沙锅问到底不可了，只好按照她想听到的话那样去说：“妹妹，我说真心话，和玉娥相比，你要长得更水灵更白嫩更漂亮更美丽啊！”
　　
　　鸳鸯一听，高兴得跳了起来：谢谢哥哥，今天我终于把你的真心话掏出来了，你亲口承认你是我的情人啦！情人眼里才出西施呀！
　　
　　德仁说：“哎呀呀，这个调皮的小妹妹，我上当了！”
　　
　　鸳鸯哧哧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