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坐了水保员

　　入冬以来，县上三令五申，要搞好水土保持，队队都要设立水保员，而且要上报公社，造册登记。德仁是三队的技术员，张洪亮自然把他委命为水保员报上去了。张德仁坐了村上的水保员。
　　
　　读者要问，水保员是多大的官呀，还用“坐”字？常听人说，坐县长，坐省长，在朝坐官，就连镇长、乡长也用不得“坐”字啊！
　　
　　其实，这个“官”是秀兰封的。不管水保员是不是一个官，只要上报公社、造册登记了的，就算是“朝廷命官”了，哪怕是芝麻粒大小的官，她也高兴。她的德仁得到承认，得到公社的承认，她的心里就高兴。
　　
　　德仁知道，秀兰只是一种调笑，一种玩笑，她才不在乎什么官不官的。今天，德仁要走马上任了，她特意把并蒂莲蓝色罩衣洗得干干净净，用茶缸盛上开水熨得平平展展，给德仁穿上，扣上纽扣，拨着德仁身子转了个圈儿，前后左右看了一遍，觉得满意了才说：“仁仁啊，你穿上它，就算是十品官了。再说，鸳鸯一针一线地给你缝了，又绣了并蒂莲，这也是她的一片心意呀！”
　　
　　德仁看见秀兰这样高兴，心里自然也很舒坦。特别是对鸳鸯的宽大、包容，说明她已经从狭隘的嫉妒心理中解脱出来了，更使得德仁放下心来。
　　
　　在安平村一片向阳的坡地上，德仁、自强、鸳鸯和小麻雀在忙碌着。这是一片北高南低的坡地，在大队机井灌溉范围之内，由于坡度太大，灌溉十分困难，所以队里决定今年的水保工程由这里开始，打响第一炮。鸳鸯和小麻雀拉着皮尺丈量着南北的长度，德仁通过计算由南到北划成三个相等的台地，自强提着灰笼撒上灰线。
　　
　　虽然立冬已经好多天了，但是在这片向阳坡地上，却是春阳灿烂，春意融融。在冬季，在渭北这片土地上，只要西伯利亚的寒流不来光顾，凛冽的北风不来烦人，东南方来的海洋性暖流便会给人们带来无限的舒适和惬意。这就是所谓的“十月小阳春”呀！鸳鸯看到她心爱的德仁哥今天穿着她亲手缝制的蓝色罩衣，心情舒畅，兴高采烈，她也非常高兴。特别是她看见在骄阳的照射下，精美的并蒂莲在德仁哥的左胸上熠熠闪光，她的心底便荡漾起阵阵春风。
　　
　　没有测量队，没有水平仪，德仁土法上马，在需要填土的地方插上竹子，竹子上拴上细线绳，把绳子拉向想象中的地平面，于是，需要挖土的地方和深度，需要填土的地方和高度，便都确定下来了。现在，他们在挖方的地方划分出一块一块小的区域，打上灰线，可以容纳许多人同时干活，也便于丈量土方，实行包工。
　　
　　正在这时，几个老农气势汹汹地朝这里走来，远远地，王大宝在后边跟着。走近了，原来是队上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农，他们平日见了德仁都是不笑不开口的，怎么今天都收敛起浮在脸上的笑容，换上了一副副怒气冲冲的面容？
　　
　　为首的一个老农指着德仁发言了：张德仁，你究竟安的什么心？这一片向阳地，可是我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引以为荣的聚宝盆啊！我们人老几辈子在这里生活，施肥播种，耕锄耙耱，忍饥受冻，热汗流油，才有了这一片肥沃的良田厚土，才有了这一个旱涝保收的麦面宝贝罐罐。张德仁啊！你来这儿才几天？在这个村子里，你没有一丝一毫财产，没有一分一厘土地，没有流过一滴血，没有洒过一点汗，你凭什么这样理直气壮，张牙舞爪？你你你......
　　
　　这个老农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气愤，后来竟然冲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德仁在静静地倾听着老农的谈话，努力地感受着他对这片土地浓烈的热爱之情，极力地忍受着他对自己心灵严重的伤害和羞辱。现在，他心如刀绞，欲言无声，欲哭无泪，沉痛至极。
　　
　　鸳鸯和小麻雀也是愤愤不平，但是在这样的场合女孩子自然不好说话了。
　　
　　自强实在听不下去，站出来说话了：“大伯，人说话要讲良心，要实事求是。我德仁哥到咱队上四年了，四年来，他辛勤劳累，一心为队，把棉花、辣椒、红薯的产量都搞上去了。咱们队里一个劳动日分配1元5角，过去哪儿有过这样的事情？难道说这里面没有他的一份功劳？你说这话，不是用刀子刺他的心吗？”
　　
　　这时，另一个老农说话了：“我们是冲着这一片土地来的！好好的一片向阳地，经你们这么一折腾，不是变成一片背阴地了？你们还不是用镢头砸碎了我们旱涝保收的聚宝盆？还不是用刀子在挖我们的心？”
　　
　　又一个老农说话了：“要是你们能修成一台，仍然是南北向耕种，那也可以呀！”
　　
　　经老农这样一说，德仁才恍然大悟，但是，他只能给他们做一些简单的解释：“老伯，这是队委会决定的，我们是来执行任务的。队里考虑，修成三台，工程量小，而且便于保留熟土，当年种植不减产。要是修成一台，工程量很大，北头要挖三米多深，几年不长庄稼。不过，老伯既然这样说了，我给队长汇报一下，让他们再商量商量。”
　　
　　王大宝一直没有发言，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他要看德仁当场出丑，要看他的大笑话，没想到事情平静地收了场，在自强、鸳鸯和小麻雀的怒目注视下，他尴尬无趣地退了场。
　　
　　德仁回去，给张洪亮做了汇报，又和工作组的马老师一起进行了深入的讨论。晚上，队上召开男女社员大会，张洪亮派人把那几个老农请来坐在前面。马老师在会上讲了搞好水土保持的重要意义，讲了水利是农业的命脉，讲了庄稼增产与水肥、种子等多种因素有关，特别讲了农作物高产与南北向种植或东西向种植无关，关键是看光照时间的长短，从各方面考虑，那片土地还是修成三层台田最为合理。
　　
　　说来也怪，老农们特别相信科学家的话，马老师是农学院的老师，自然也受到大家的尊重和信任，一场尖锐的矛盾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化解了。
　　
　　水保工程开工了。这天，艳阳高照，暖意浓浓，男女社员一起上阵，几十辆架子车挤满了田间道路。三层台田同时动工，人来车往热气腾腾，好像在度过一个盛大的节日。
　　
　　工程伊始，德仁的主要任务是指挥、检查，让社员在挖方区域先把表面熟土堆积在两个槽子的中间，然后再挖运下面的土方。等土方挖运完毕，平整土地的时候，再把熟土原地撒开。德仁坚持保留熟土，熟土保留的很多，所以修成的三层台田，当年没有大的减产。由于灌溉方便，第二年便恢复了正常产量。社员对修筑梯田的抵触情绪也渐渐地缓解了。这些都是后话。
　　
　　挖运土方实行包工，每天下午要等到社员收工的时候才能量方，一到时候，你喊德仁，他喊德仁，实在忙不过来，队里安排鸳鸯去帮忙，这样量方还能快一些。每到一个挖土槽子，德仁和鸳鸯拉着皮尺，量了当天挖运土方的长、宽、高，鸳鸯登记在本子上，并迅速地计算出土方量和应得的工分。由于包工活所得工分比干天天的要多一些，所以社员干水保也很卖劲。
　　
　　这天，收完土方，天已黑了，干活的人也走完了。德仁拿上本子正要走出土槽，突然被鸳鸯拽住了衣服：德仁哥，劳动了一天天，你也累了，坐下来休息休息！
　　
　　不等德仁同意，鸳鸯使劲一拽，他俩便同时坐在了并凑一块的两张铁锨把上：“德仁哥，别急着回家，咱们说说话嘛！”
　　
　　德仁说：“黑咕隆咚的，有说的啥话？小心跑出来一条野狼！”
　　
　　鸳鸯“哎呀”一声，便把德仁紧紧地抱住了：“哥哥，狼来了，我怕，我怕！”
　　
　　德仁笑了：“妹子，我说玩笑话，现在哪儿来的野狼呢？”
　　
　　鸳鸯撒娇地说：“有，有！哥哥你就是一条大灰狼，你把我的心吞掉了！”
　　
　　鸳鸯说着竟然忘情地躺倒在德仁怀里不起来了。德仁一看，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天上的星星也急不可耐地钻出云层眨巴着眼睛，他着急了，便和鸳鸯讲起条件来：“妹子，现在我亲你三下，你乖乖地起来，咱们一块回家。要是你不听话，明天我给队长说，从今往后，不再要你收方。”
　　
　　鸳鸯一听，连忙说道：“好，好！但是，不许哥哥哄人，你要有感情地使劲地亲，要亲十下，要不的话，我还是不起来！”
　　
　　德仁真的拿这个痴情的妹子没办法了，只好俯下身子，完成任务似地忘情地对准她的小口亲了十几下，然后扶起她，扛着两把铁锨，一块儿走出了台田。
　　
　　鸳鸯仍然不大满足地说：“哥哥，你劝我找对象，秀兰姐也给我说对象，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样的道理我难道不懂？可是，哥哥是我的初恋，不管你结婚没结婚，你始终是我的意中人，是我的心上人，我永远忘不了你。哥哥，你就是一条大灰狼，一条可爱的大灰狼，你吞掉了我的一颗少女的心。哥哥，我要明确地告诉你，我要把我的初恋进行到底，我要把我的初恋的甜蜜，初恋的幸福，体会得淋漓尽致，那时候，我才谈对象，我才结婚。”
　　
　　听了鸳鸯的一番衷心表白，德仁只有叹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