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夜战烤椒房

　　斗转星移，寒气逼人，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德仁和自强从烤房出来，赶紧坐到炉火前，以免身上的热气与夜晚的寒气交流过快，丧失殆尽。
　　
　　只剩下最后两个包谷棒了，自强从炉子下面掏出来，一人一个。德仁拿着包谷棒，撕去外面的焦皮，露出来金黄金黄、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包谷，啃上一口，仔细品尝，那可是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加山珍海味了。
　　
　　德仁知道新鲜的粮食比粮食的新鲜更加重要，自强扳来的包谷棒从包谷杆上下来到进入口里咀嚼，前后不过五六个钟头，可算最新鲜的粮食了。要是把包谷棒扳下来装到麻袋里，闷上一晚上，发热50度，然后装到汽车里，再闷，再发热，到了城市里，再新鲜的粮食也变成粮食的新鲜了。这几年，他在为渭北农村从事艰苦劳动，之所以能够精力充沛地坚持下来，应该归功于“三个新鲜”了，新鲜粮食，新鲜空气，新鲜饮水－－起先是深井甜水，现在是深机井水。
　　
　　自强眼一闭，打了个盹，他睁开眼睛，问道：“德仁哥，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新鲜粮食，新鲜空气，新鲜饮水，是咱村农民生命的三大源泉。”
　　
　　“骗人，你一定想秀兰姐了，想你的热被窝了，想你的鸳鸯妹妹了。”
　　
　　“胡说，不许胡说，不敢胡说！”
　　
　　“德仁哥，看把你吓的！我看见了，鸳鸯给你擦汗的不就是一个普通的手绢吗？你拿出来，我替你还给鸳鸯。”
　　
　　“那倒不必了，那样反而弄得不好意思了。”
　　
　　“是啊，那样一来，鸳鸯就知道我知道她给你手绢擦汗的事情了，她就会埋怨你这样秘密的事情为什么要让外人知道呢？她也许根本就不想要回这个手绢而留给你做纪念的。”
　　
　　“哎呀，我说自强，自从你和玉娥相好以后，变得越来越油腔滑调，越来越胡思乱想起来。一个小小的手绢，只是让我擦了擦汗水，哪儿有你说的那么神秘、复杂呢？”
　　
　　“好，就算是你说的那样。德仁哥，你要是相信兄弟的话，你把手绢取出来让我看看。”
　　
　　德仁一想，自强是自己的知音，是自己的好兄弟，哪能不相信呢？就掏出鸳鸯的手绢，递给自强。
　　
　　自强拿着手绢放到鼻子上一闻，就大呼小叫起来：“哎呀，还有一股脂粉的芳香味儿呢！”
　　
　　“自强，别大惊小怪的好不好？女孩的手绢都是这样，你也可以问玉娥要一个手绢，闻一闻嘛！”
　　
　　“德仁哥，怎么拿我开起玩笑来了。好好好，我再仔细地看一看。哎，这个角儿还绣着鸳鸯戏水呢！”
　　
　　“那——那我倒没注意，叫我看看！”
　　
　　德仁拿过手绢，粗粗地看了看，就装进口袋里了：“她叫鸳鸯，绣个鸳鸯戏水，就像绣上她的名字一样简单嘛！自强，别研究别人的问题了，我倒要问问你，那天到玉娥家里，有没有干越轨的事情？”
　　
　　自强回答得很干脆，很圆滑：“报告德仁哥，遵照哥哥的指示，那天我到玉娥家里，虽然家里没有大人，我们还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可以干的事情才干，不可以干的事情坚决不干。”
　　
　　德仁一想，不可以干的事情只有一件，而可以干的事情就多了，他也就不好意思追根究底地往下问了。
　　
　　他们到烤房里又翻腾了一下辣椒。天色微明时分，火道上面的一层和木架最上面的一层辣椒就烘干了。他们抓紧时间，快速操作，不大工夫，烤房里的干辣椒和院子里的鲜辣椒就调换了位置。接着，自强就填充煤炭，加大火力，一会儿，烤房的温度就升上去了。
　　
　　早上，上工的社员路过烘烤房，看见帆布上鲜红发亮的辣椒干，都赞不绝口。
　　
　　还是鸳鸯才思敏捷，随口就吟出一首歌谣：
　　
　　辣椒烘烤就是好，
　　
　　颜色鲜红质量好，
　　
　　一天一夜就烤好，
　　
　　出口外国都夸好。
　　
　　社员听了都拍起手来。秀兰夸道：“好好！没看出来，妹子还有这么高的才学。”
　　
　　小麻雀当然不肯示弱，也顺口吟出一首歌谣：
　　
　　自然干燥不大好，
　　
　　质量不好色不好，
　　
　　霉烂辣椒真不少，
　　
　　不如烤房烤一烤。
　　
　　社员听了哄堂大笑，德仁却拍起手来。
　　
　　张洪亮抓起一把辣椒干，嘿嘿地笑着：“看样子，烘烤辣椒挺容易嘛！”
　　
　　自强喊道：“还说容易，可真不容易！队长，我们一夜还没合眼呢！”
　　
　　张洪亮笑笑：“烤完了再睡觉。小伙子嘛，坚持一下！给你们多记些工分。”
　　
　　德仁和张洪亮谈了谈，留下鸳鸯和小麻雀两人帮忙，他和自强换着休息。
　　
　　德仁到仓库里取出一个新买的喷雾器，灌了一桶清水，拧紧盖子，自强过来扑哧扑哧地打饱了气，按照收购部门的要求，向辣椒干上按比例均匀地喷水，然后苫上帆布闷一闷，目的是防止运输途中辣椒干挤压破碎。
　　
　　鸳鸯和小麻雀高高兴兴地到烤房上班，德仁叫自强先回去休息，自强笑了：“德仁哥，我年轻力壮，能支持下来。你看你，眼睛都睁不开了，快回去睡一觉吧！吃了早饭再来换我。”
　　
　　德仁又跟自强、鸳鸯、小麻雀说了说注意事项，自强说：“德仁哥，你放心回吧！我跟你一天一夜了，情况都熟悉。就算你不放心我，还能不放心你鸳鸯妹妹？”
　　
　　一句话说得德仁无话可说，转身就回去了。
　　
　　这里，鸳鸯的脸颊微微地红了红，她拍了自强一巴掌：“自强，你说这话有啥水平？你熟悉情况，我和小麻雀都得听你指挥，你安排吧！”
　　
　　自强说：“好！现在，听我的口令，立正，向右转，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立定，拉开烤房门，进门，闭门，翻腾辣椒......”
　　
　　“哈哈哈哈......”烤房里爆发出一阵阵清脆的热烈的青春的笑声。
　　
　　德仁一天一夜没合眼，一躺到炕上就进入梦乡。一来他确实疲倦了，二来自强、鸳鸯在那儿翻腾辣椒他也放心，这一觉就睡了三个钟头。
　　
　　当德仁睁开眼睛的时候，麻烦就来了，－－秀兰正拿着鸳鸯的手绢在仔细地研究着，她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了：“张德仁，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呀？”
　　
　　“兰兰，你听我说，先别变脸，好不好？”
　　
　　“好好，只要你说清楚，我就不变脸。”
　　
　　“昨天早晨收了工，鸳鸯、小麻雀、红桃她们帮着往烤房传递装满辣椒的竹匾，烤房很热，鸳鸯看我满脸汗水，给我手绢擦汗，等我擦完汗还给她手绢的时候，她已经走得不见影了。就这么简单个事情，看把你激动的样子！”
　　
　　“我说仁仁，你说简单，我看还不简单。既然是擦汗，随便给个手绢就行了，为什么还要给你一个鸳鸯戏水的手绢呢？”
　　
　　我说兰兰，你这话说得就没道理了。人家给我手绢擦汗，身上装啥手绢就给啥手绢呗，还能由我去挑选，说“鸳鸯，你最好别给鸳鸯戏水的手绢让我擦汗，万一我还没顾上给你还手绢的时候，恰巧被你秀兰姐看见，又该发生误会了”。
　　
　　秀兰挥动着小拳头就在德仁身上捶打起来：“仁仁，仁仁，你这不是故意讽刺人嘛？既然如此，手绢我先保管起来，以后我还给鸳鸯就是了。”
　　
　　“多谢兰妹妹！”
　　
　　德仁吃了早饭，就急急地往烘烤房去了。
　　
　　秀兰拿着鸳鸯戏水的手绢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也许只是擦擦汗吧，我倒想复杂了。不过，这鸳鸯戏水的苫巾，并蒂莲的绣花，鸳鸯戏水的手绢，都是巧合的吗？唉，鸳鸯，你这个傻妹子呀！”
　　
　　德仁赶到烤房，叫他们都回去吃饭，让自强中午休息。他独自进入烤房，检查了一遍，发现昨天中午采摘的辣椒已经快烘干了。烤房里温度很高，他爬上梯子，把高处的辣椒翻腾了一下，又是满脸汗水。他下意识地伸手到口袋里摸了摸，里面空空如也，噢，手绢秀兰保管起来了。德仁走下梯子，翻腾着下面的辣椒......
　　
　　正在这时，鸳鸯推门进来了。她一眼就看见了德仁脸上的汗水，赶忙掏出身上的手绢，给德仁擦拭着汗珠。德仁说不用麻烦你我自己擦吧，鸳鸯说别动手你手上沾着辣椒擦在脸上会难受的，德仁说这样多不好意思要让别人看见了更难为情，鸳鸯说哥哥你再别说不好意思难为情上一次你抱着妹妹亲不够差一点没把妹妹吞进肚里去，德仁说过去的事情再别提从今往后咱是井水不再犯河水河水不把井水犯，鸳鸯说哥哥你太绝情妹妹我忘不了你我就要犯就要犯河水就要把井水犯......
　　
　　鸳鸯说着就紧紧地抱住了德仁：“哥哥，妹妹送给你的手绢你要保存好！你想妹妹时，就取出手绢看一看。”
　　
　　德仁说：“手绢嘛，你秀兰姐已经保管起来了，她说她要亲自还给你。”
　　
　　“好个秀兰姐，太霸道，太自私，只许你爱德仁哥，就不许我喜欢一点点。”
　　
　　“爱情从来都是自私的，霸道的，不允许别人分享一点点。”
　　
　　“德仁哥，我再送你一个手绢，我就是要让鸳鸯戏水！”
　　
　　“我不要，我害怕。一个手绢都说不清，两个手绢更没法说。”
　　
　　“德仁哥，你莫怕，这个手绢你拿上，你就不兴放个秘密的地方谁也找不着？”
　　
　　鸳鸯把手绢塞进德仁的口袋里，还紧紧地抱着他不松手，德仁去松她的手，她反而抓紧了他的手，鸳鸯说：哥哥，亲哥哥，你抱住妹妹亲一亲，今天的事情就算了结啦！
　　
　　德仁说：“妹妹，亲妹妹，你就饶了哥哥这一回！从今以后，你就永远是我的亲妹妹，我就永远是你的亲哥哥。”
　　
　　鸳鸯还是不依不饶，紧紧地抱住德仁不松手：“亲哥哥，你再喊多少声亲妹妹，还不如抱着妹妹亲一口！”
　　
　　德仁看鸳鸯这样执拗，抱着他不肯松手，自己也不好意思发作，要是刺伤了鸳鸯的心，出点问题，更不好收场。纠缠的时间长了，他怕万一小麻雀进来撞见，更难为情，更容易出危险，只好抱住鸳鸯，对准她的红润小口，轻轻地吻了两下，然后虚张声势地说：“妹妹，门外有脚步声，小麻雀来了！”
　　
　　德仁趁势推开烤房门，鸳鸯也就松开手，和他一块走了出去。远远的，小麻雀唱着歌儿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