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辣椒红艳艳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辣椒育了苗，移栽就是嫽（好）。
　　
　　这首顺口溜，表明了社员对辣椒育苗移栽的赞美，苗早、苗齐、苗壮，辣椒结角比直播的提前了十五六天，现在辣椒又红又长，果实累累，丰收在望，社员们看了哪能不高兴呢？
　　
　　当十亩辣椒红了的时候，一串串，一片片，红艳艳，光亮亮，就像天上的彩霞落到了地里，又像遍地的烈火熊熊燃烧，采摘辣椒的妇女们朗朗的笑声联成一片，轻轻地荡漾开去，久久地回旋在渭北清晨凉爽的空气里......
　　
　　妇女们轻盈地舞动剪刀，剪下椒身，弃去椒柄，以便烘烤。德仁穿梭检查，叮嘱她们细心操作，莫剪绿椒，莫要损坏辣椒植株，而妇女们也总是言听计从，时时和他说上两句笑话。
　　
　　水莲两只手忙忙碌碌地剪摘着辣椒：“德仁，嫂子给你说，你办事太认真。这是农业社，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叫嫂子叫婶的，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见了也装作看不见，别指责这个指责那个的，惹得大家都不高兴。”
　　
　　德仁说：“嫂子说的话也是挺有道理的，可你看看，你干活不操心，一连剪了几个没成熟的绿辣椒，把一个辣椒枝杈也折断了，为弟的我不批评你批评谁呀？”
　　
　　水莲的脸颊立即飞上两朵红云：“哎呀呀，我劝说来劝说去，德仁，你倒先从我头上开刀啦！”
　　
　　辣椒地里立即爆发出一片笑声。秀兰笑着说：“水莲嫂子是能说不能干，你就批评她。”
　　
　　水莲说：“秀兰妹，你不劝说德仁，反而火上浇油，嫂子平日对你的好处你都忘了吗？前年你冷不丁地把娃生到县上，队里分了猪肉，是我帮着德仁炒肉的啊？”
　　
　　秀兰说：“行了行了，别说生娃这事了，能把人羞死！”
　　
　　辣椒地里又是一片笑声。就是在这样的说说笑笑中，德仁还是坚持着他的原则，尽可能地要求妇女们提高干活的质量，减少不必要的损失。何况采摘辣椒是个包工活，更要避免只讲数量、不讲质量的现象。
　　
　　太阳升得好高好高，阳光照得人好热好热。秀兰爹领着红梅跑来了。红梅站在地头“妈妈、妈妈”地喊着，秀兰把剪刀放在背篓里跑过去，她把衣襟撩起来，红梅噙住奶头就津津有味地吮吸起来。旁边的人就羞她：红梅，你一岁半了，还吃奶，不嫌羞啊！
　　
　　鸳鸯正在专心地采摘辣椒，可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她都一一地看在眼里。她也看见了红梅，多么俊俏的女孩！她更为德仁哥拥有这样一个幸福的家庭而高兴。
　　
　　不知怎的，现在她更加关心德仁哥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而且在脑海里时时描摹着他的形象，当然在德仁哥的劝说下，她的心底不再翻滚起狂涛巨浪，可也常常荡漾起微波涟漪，搅得她思绪翩跹，心神不宁......
　　
　　近来鸳鸯发觉自己的思想有一个微妙的变化，就是时常爱以德仁哥的身份出发去想问题，辣椒红了德仁哥高兴她也高兴，棉花白了德仁哥露出笑容她也露出笑容，红薯丰收德仁哥兴奋她也兴奋，就连前几天德仁哥和自强去县上卖香瓜，一天卖了两趟，德仁哥高兴她也高兴啊！
　　
　　鸳鸯毕竟初中毕业了，她也懂得“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道理，可她还是弄不明白，像德仁哥这样身份的人物，上级不信任，群众不理解，妻子爱埋怨，可他总能够踏踏实实地去完成生产队分配的任务，而且成绩突出，给生产队增加了很多收入。虽然有的社员对他的贡献并不认账，可德仁哥从没有表示不满，也没感到委屈，他只是把自己当作一个普通的社员看待罢了。鸳鸯也总是以德仁哥为榜样来检点自己，她觉得自己过于任性了。她学习德仁哥的勇敢，却用来勇敢地接近他；她学习德仁哥的执着，却用来执着地爱恋他。现在也确实应该收敛收敛了。
　　鸳鸯想着想着，走了神儿，一剪刀下去就把一个又长又大的红辣椒拦腰剪断了，鸳鸯立即清醒过来，自个儿先羞红了脸颊，她赶忙悄悄地把辣椒扔进篮子里，专心一意地去采摘辣椒了。鸳鸯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德仁瞅见了，德仁就那么不经意的一瞥，鸳鸯的脸蛋立刻火烧火烫一般。德仁马上收回目光，心里思忖道：这个小妹子，又在胡思乱想了？
　　
　　早上收了工，妇女们把辣椒背到烘烤房前过秤，秀兰回去做饭，德仁顺便把她的背篓捎去过秤。烘烤房前，妇女们排着队，张洪亮亲自过秤，采摘辣椒多的还有超过50斤的，一般也都是四十多斤。
　　
　　这边，自强已经把烘烤房的炉火点燃，烤房里热烘烘的。院子里的大帆布上，放着许多长方形竹匾，妇女们顺便就把辣椒倒在里面。鸳鸯、小麻雀、红桃她们把盛满辣椒的竹匾往烤房里传递着，烤房两边各有十几层木架，山墙的顶部有一个通风口。德仁接过竹匾顺手放在木架上，自强站在梯子上把竹匾往高处搁放。一会儿工夫，辣椒全部装匾上架，德仁和自强热得汗流浃背。看见德仁满脸大汗，鸳鸯悄悄地递给他一个手绢，德仁擦了汗水要还她的时候，鸳鸯已经走远了。
　　
　　自强见了，偷偷地笑着，德仁也不管他，顺手把手绢装进口袋里。
　　
　　中午，队里接到公社紧急通知，让他们抓紧时间采摘、烘烤辣椒，如果三天以内能够把合格的辣椒干交到县上，赶上省上外贸专列的话，可以获得最优惠的收购价款，还可以得到指标以外的奖励化肥。张洪亮自然不愿意放弃这个大好机会，他要求德仁和自强加班加点，日夜烘烤，一定要赶后天把辣椒干交到县上。
　　
　　张洪亮亲自到辣椒地督战，督促妇女们赶天黑以前采摘完所有的红辣椒。擦黑的时候，妇女们背着背篓来过秤，队排得很长，秀兰给德仁招呼了声，放下背篓就回去了。
　　
　　烘烤房装满了，还剩下一堆辣椒，用帆布苫着。
　　
　　烘烤房里外拉着电灯，亮如白昼，这就预示着今晚他们的归宿在这里了。德仁让自强先回家吃晚饭，自强神秘地说了句：“别急，德仁哥，你在这儿先等一会，我去去就来！”
　　
　　话刚说完，自强嗖地一声窜了出去，不等德仁发问，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里。不大一会儿，自强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怀里抱着一堆包谷棒，推开烤房门，啪地一声扔在地上。
　　
　　德仁说：“自强，你扳队里的包谷棒啦，不太好吧？”
　　
　　自强说：“德仁哥，我知道你会反对。可是现在已经扳来了，你说咋办？再说，咱给队里加班，队里还不得慰问咱一下。农业社里，“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人家不知道吃过多少次包谷棒了，你恐怕还没有尝过鲜吧？来，秀兰姐的背篓还在这儿，我给你装上几个包谷棒，你悄悄地背回去吧！晚上，我不回家吃饭了，我给咱烧包谷棒吃。”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德仁也无话可说了。他只是提醒自强：挨着火道的一层温度很高，要勤翻着，别把辣椒烤焦了！
　　
　　德仁背着背篓回到家里，秀兰一看笑了，有四个包谷棒，还有两大把辣椒：“我说仁仁，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咋敢拿队里的东西了？”
　　
　　德仁无可奈何地说：“自强扳的包谷棒，咱不拿也得拿。只是，这两大把辣椒，不知道自强啥时候放进去的。”
　　
　　秀兰说：“唉，人家早就吃着队里的包谷棒和辣椒了，就亏了咱们这些贞节的和胆小的！”
　　
　　德仁匆匆吃了晚饭，亲了亲秀兰，亲了亲红梅：我走了，两个晚上都不能在家里睡，晚上要加班烤辣椒，实在累了，我和自强换着在养猪员炕上睡一会。
　　
　　秀兰望着德仁瘦削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德仁还没走到烘烤房，就闻到了一股烤包谷的香味，在烘烤房的炉门口，映着橙红色的火光，自强正在津津有味地啃着包谷棒。自强正要从炉膛里取包谷棒，德仁推门进入烘烤房。烤房外面凉气袭人，烤房里面却是夏日炎炎。德仁伸手摸了摸火道上面一层的几匾辣椒，已处于半干的状态。
　　
　　自强进来了，他们一块儿把上上下下的辣椒全部翻腾了一遍，看样子竹匾里的辣椒很厚，翻腾得勤一点，干得能快一点。
　　
　　德仁说：“如果不抢时间的话，火道上面这一层可以不放辣椒。炉子里多搭些煤，把炉门关了，让它慢慢地燃烧，晚上不必值班，早上来翻一翻就行了。可现在，咱们必须在一天两夜的时间里，把这些辣椒全部烘干，就得辛苦辛苦啦！”
　　
　　自强说：“德仁哥，时间太仓促，烤房里的辣椒烘干没问题，烤房外的辣椒就别管它了！”
　　
　　德仁说：“那可不行！你没看见张洪亮着急的那个样子，恨不得把地里的辣椒全部烤干了去卖。来，咱们重点翻腾火道上面这一层，和最上面的那一层，这是早上烤的，我估计这些辣椒明天早上可以烤干了。到时候，剩余的辣椒就全部装匾上架了。”
　　
　　走出烤房，德仁走到炉前，喊道：“加饱煤炭，加大火力，提高温度！”
　　
　　自强走过来，从德仁手中夺过煤铲，打开炉门，映着红红的火光，像个炼钢工人似地操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