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回家的路上，我就问耿英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你小子就不懂了吧。”耿英华横了我一眼，冷声说。
　　“你不说，我当然不懂啦。”
　　“你好好看看续费清单。”
　　我将步履调慢，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续费清单，见那上面密密麻麻的人名、保单号、保费金额、电话或手机号，还有家庭住址，一共将近三十行。
　　“这有什么好看的？”我迷茫地问了句，“杨雪，你那张跟我这张有什么不同吗？”
　　只见杨雪也放慢了脚步，摊开续费清单看了看，又转头看了看我手上的续费清单，说：“也没啥区别呀。”
　　“也别说没啥区别，还是有区别的。”我在看了眼杨雪手上的续费清单之后，笑呵呵地说，“上面的名字、电话、保单、金额，全都换了。”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倒也在理。”杨雪微微一笑，说。
　　“你们俩呀，说了半天，也没说到正题上。”耿英华横了我和杨雪一眼，轻蔑地说。
　　“不是，你这话啥意思？有什么话就明说呗，非藏着掖着。要不就是装起来，非要拿一把是不。”我显得很不高兴，遂将续费清单折好，又揣回上衣口袋里。
　　“其实你们根本就不懂，你们靠续费清单不仅可以联系那上面购买保险的人，要是保险公司有什么好险种的话，也可以打电话跟他们谈，说不定，他们还会买呢。你们要知道，相信保险的人，绝对不会只买一张保单。除非他没钱，有钱的话，一定多买。”耿英华入情入理地说。
　　“这我们都明白呀。”杨雪说。
　　“明白什么呀，你们俩，啥都不懂。”干咳两声，耿英华继续说道，“这续费清单里面有猫腻，你们根本就看不出来。首先，我得告诉你们，你们手上的续费清单上不是有很多保单吗？这些保单里面有不少是孤儿单，那意思就是之前接手保单的保险从业人员离开保险公司了。这些保单就没人管理了，我们收展员就是为了把这些孤儿单捡起来，归我们管。你们要知道，催缴保费的成功率合格的话，是有额外工资的，懂吗？打个最简单的比方，公司规定的要求如果是百分之九十的话，你们手上的保单差不多有三十个吧，得务必在这个月月末之前让客户续费，至少要续费二十七个，那你们就能够得到一些佣金。具体是百分之九十还是八十多，我也记不清了。如果有的保单才第二年或者第三年的话，你们的佣金还不少嘞。当然了，要是交了五年以上的，那就没佣金了。”
　　“不是，还有这档子事？我还真就不知道呢。”我惊讶万分地说。
　　“你当然不知道了。不过呢，佣金并不是按照固定金额发放的。怎么说呢，就像你们买的全能保，第二年的佣金应该是二十左右吧。可那是你们专人专单，孤儿单不行，给不了那么多，但还是有点儿。”
　　“哦，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如果孤儿单也能给这么多的话，张晓光也好，还有续费部也好，他们也不能把单子给我们呀。你说是不？”我似乎明白了些保险行业的内情。
　　“聪明！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看那上面的保单金额，还有缴费年限。”
　　“这又是什么意思？”
　　“保单金额高的，缴费年限长的，说明购买保险的人不仅认同保险，而且家里有钱。如果清单上有不少这样的保单，对于你们拓展工作，是非常有好处的。我想你们应该还记得，在高湾酒店学习的时候，孙昊就讲过，购买保险的人大抵有三种：一，认同保险的；二，家里有钱的；三，想要保障财产安全的。能够完全满足这三个条件的人并不多，所以呢，我刚才才要帮你们看看你们手上的续费清单，是不是有这样的客户。如果一个也没有，那就说明张晓光那个混蛋把好单子全都给了别人，或者他自己留下了。”
　　“哎哟我去，老耿太太，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体贴，这么有爱的一面，我还是头一次发现呢。”一边说着，我一边情不自禁拍打耿英华的双肩，我很想抱抱她，可她毕竟太老了。
　　“你小子给我滚一边去！”耿英华一个猛推，与我拉开距离，“你个混蛋，手上没个轻重，这把我给打的，胳膊都酸了。”
　　“酸没事，我给你揉揉。”
　　“滚犊子，还揉揉？再揉揉就折了。”顿了一顿，耿英华晃了晃胳膊，笑着说，“现在知道耿姨我讲究了吧。”
　　“嗯，讲究，讲究极了。要不这样好了，我请你吃鱼，去不？”
　　“你给我滚蛋，我昨天晚上吃的鱼，今天还吃鱼？要说你小子就是没诚意。滚一边去，雪儿，咱们走，回家，我那帮麻友还等着我呢。你呢？臭小子，还回不回去了？”
　　“废话！当然得回去啦，不会去还在这儿赏景啊，怪冷的。”
　　今天区别往常，既没打麻将，也没回自己家，而是回父母家中。我刚一进门，就发现母亲坐在床头，父亲则站在地上，两口子又在争吵。我一手揉搓额头，一手将房门关紧，脱了鞋换上拖鞋，捂着脸，表情痛苦地进了屋。
　　“哎哟，儿子回来啦！”母亲看到我之后，愤怒的表情下不免挤出一抹舒展的微笑。
　　“我不进屋你们就听不出来呗。我说你们两口子也真是的，动不动就吵，有意思吗？”我呆坐于床边，既不想当和事老，也不想当冷眼的看客。
　　“不吵呆着干啥！”母亲恨恨地说。
　　“对，不吵呆着干啥！”父亲也恨恨地说。
　　我听得出来，也看得出来，同样的一句话，两口子讲出来的口吻和意境竟是一样的；除了对对方的恨，就是对对方的怒。
　　“行了，你们要吵就继续吵吧。我呢，可没工夫听。我回来呢，是想吃点儿饭。家里还有剩饭吗，我对付一口就成。”我淡淡地说。
　　“饭？你问你爸去，那个吃货，上辈子饿死鬼，这辈子投胎做人了。”母亲阴冷地说。
　　“没了，我都吃了。你想吃啥，爸给你买去。”父亲瞪了母亲一眼，面色难看极了，却怀着对我的宠爱说。
　　“不了，那我不吃了。对了，你们想吵呢，就继续吵，我呢，还是回家清静清静吧。咱惹不起，但能躲得起”
　　说完这话，我便打算走，我可不想跟整天不厌其烦吵嚷，却连一丁点彼此间的趣味都体现不出来的两口子一起生活，本来就大的脑袋变得更大了。
　　可还没等我穿上休闲棉鞋呢，却听见房后康姨在喊母亲的名字。
　　母亲赶紧下床，穿上拖鞋，跑到窗台应答。
　　“大鹤在家没？”康姨问。
　　“哎哟，你今天来得正好，平常啊，这小子定是玩去了，现在正搁家呢。”母亲说。
　　“那好，你让他等我一会儿，我得跟他好好聊聊。”
　　就这么地，康姨来我家，跟我聊了很多。聊的东西无非是些有关保险的事，什么张晓光给没给我续费清单啊，从今往后还打不打麻将啊，明天有没有时间陪她去人才市场啊。
　　第一个问题我做出了肯定的回答，第二个问题我的回答显得模棱两可；第三个问题嘛，还没等我回答呢，母亲却疑惑了。
　　“不是，去人才市场干啥呀？”
　　“这你就不懂了不是，大鹤懂就行。”康姨笑着跟母亲说。
　　“明天我没事。康姨，我陪你去。”我说。
　　“那最好了，张总那意思让我带你去体验体验人才市场的环境，顺便也帮忙搞搞增员。”
　　我愣了一愣：“康姨啊，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什么话呀，有啥说啥呗。你这孩子，啥时候还学会这套了，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我没有笑的意思，而是颇为严肃地问了句：“张晓光张总不是管接待的嘛，他又不是收展二部的人，怎么对咱们收展二部的事情这么关心呢？讲心里话，我挺奇怪的。”
　　“妈呀，我还以为你想说啥呢，敢情是这个呀。”康姨不由得大笑起来，并继续说，“你可能不知道吧，张晓光张总跟咱们管红管总是两口子。”
　　“啊？”我是目瞪口呆、大吃一惊，“啥？两口子？他们是两口子？”
　　“是啊，你才知道哇？”
　　“你这话说的，你们谁都不跟我说，我上哪儿知道去啊。”
　　“其实呀，我认识他们两口子的时间也不短了。我听张总说，他是先过来泰康的，后来呢，管总好像是被魏总从平安挖过来的，就是为了创建收展二部嘛。所以呢，管总刚过来也没几个月，对这里的环境和人员还不是太了解，一些事情呢，张总就帮着张罗张罗，忙活忙活。就这么地，你小子可别想多了。”
　　“哦，原来如此。我就说嘛，好像收展二部不归管红管，倒是归张晓光管了。”
　　“别胡说八道的！”康姨轻声责备我说。
　　“你呢，就多管管他，多教育教育他。这小子什么都好，就这张嘴不好，逮什么说什么，没个把门的。”母亲也在一旁帮腔。
　　“其实你家大鹤挺聪明的，学什么都快，一学就会。你就像那个网络投保似的，我鼓捣好几天，都没鼓捣明白；再看你家大鹤，两遍就鼓捣明白了。”
　　康姨当着母亲的面，可是给足了我面子。这把我给夸得，都快手舞足蹈、飘飘欲仙了。
　　然而我对此却不以为然，反而冷冷地说：“给人家钱，鼓捣了两遍。要是别人给我钱，相信一遍就过了。”
　　“你说，你这孩子，这张嘴呀，欠扇！”康姨伸出食指，在我眼前指了指，“干保险，最好少说废话，不好，知道不。尤其是跟那些领导啊，主管啊，还有那些售险排行榜前几名的家伙，增员排行榜前几名的家伙，什么都不要说；另外，跟客户也不能什么都说，懂不？这里面水很浑的，你姨我呆这么长时间了，都还没摸清呢。”
　　我点头应是，心中暗忖，“该不会保险公司也是个暗流涌动、勾心斗角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