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我俩吃完面，金子结了账，从面馆出来，天色已黑。深秋近冬的抚顺，就是有这种特点，白昼的时间很短，而且仍在持续变短，直到过了冬至，白昼才会逐渐变长。
　　我本打算打车回家的，可金子却执意不肯，倒不是因为钱的关系，而是他还想跟我聊些关于保险的东西。
　　我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况且我也很想听听他对于保险的解读，毕竟比我早干了将近半个月保险的他，懂得要比我多；尤其是关于增员，以及增员成功之后的一些奖励等等保险行业的内幕，这些东西我知之甚少，所以还需要多加学习才行。
　　干保险，其根本无非挣钱而已。再者，保险行业区别于我以往接触的行业，不太耗费身体，只是耗费心血和脑筋，说白了，就是个烧脑的行业。如何在这里挣更多的钱，学问还是很大的。
　　我俩漫步于人行道上，既是刻意，也是本意，他腿脚不好，我身材臃肿，想快，很难。
　　金子问我：“你保的是什么险种，可不可以让我看看？”
　　“可以呀。不过不是纸质保单，而是网络保单，我手机上有。”我说。
　　“现在科技发达了，网络投保，网络保单，方便快捷。要是不懂的话，还真就干不了保险呢，现在谁还手写保险建议书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我的手机，也不挪动双脚，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全能保的保险责任、保险权益等。
　　“觉得怎么样？”我问。
　　“不错。”他将手机还给我，“其实要我说呀，这么多保险公司，险种之间的差异根本就不大，尤其是你像意外啊、重疾啊这些，压根差不了多少，也就理财的能有点儿区别。”
　　“你指的是回报率吧？”
　　“是啊，没错。听说你们泰康资产投资的回报率相当高啊，连续好几年了都，好像是，讲课的时候有听过，确实挺厉害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也是讲课的时候听老师说的。公司第一，自然得吹一波呀。我记得好像是谁来着，哦，对，叫段国圣，据说这个人很厉害，不然泰康投资回报率也不能这么高。”
　　“行啊你，啊，‘怪哥’，这才刚干几天，就开始关注投资了，牛逼。”
　　“牛逼啥呀，回报率再怎么高，没本钱也白搭不是。别聊这个了，没意思，跟我说说，你把朋友增过去，是不是也要组建自己的团队呀。”
　　“有这个想法。”
　　我俩慢慢悠悠走到公交车站，正巧此时没人等车，我俩就坐在长椅上，既为等车，也为继续畅聊。
　　“真挺好，增员的目的其实不就是为了组建自己的团队嘛。”我不禁向他竖起大拇指。
　　“组建自己的团队，靠组员一层一层的售险、增员，增加自己的收入，提高自己的影响力，每一个在保险公司混得风生水起的，都是这么干的。我呢，也的确有这个想法，毕竟光靠自己卖保险，总有卖不出去的时候，你说呢。”
　　“话是这么说不假，可正如你说的，我们要增员，只能靠亲朋入手了。”
　　“那咋整，一点点干呗。反正我觉得这个行业不错，先干着，说不定真能干出一番事业出来呢。”
　　金子说完这句话，到我家的公交车来了，我呢，别过了他，乘车回家。
　　回到家之后，先是洗了个热水澡，然后盖上被子，静静地躺在床上；想了想金子跟我说的话，并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像金子一样，决定把保险当作一份工作去干，而不是把它当作应付生活，应付自己，并荒废自己的玩意来处理？果真如此，被处理的究竟是保险这个玩意，还是我自己这个玩意，我不免心生恐慌。
　　一贯无所事事的我，或许真的应该正视一下自己了。既然通过数天的学习，对于保险有了一定属于自己的认知，且心生好感，它的存在自然不再是欺瞒与诓骗，而是未雨绸缪的保障；既然保险是合法的，是有益的，我就没理由拒绝它。曾几何时那么艰辛的岁月我都熬过来了，区区一个保险，不至于让我打退堂鼓吧？
　　更何况，我也不想就这么一事无成地了此一生，得为自己赢得些许尊重。不求别人如何看待自己，自己怎么着也得看得起自己才行。
　　想到这里，抽了根烟，心里面似乎不再纠结郁闷了。既然做，那么就好好做，若不然就不做。抱着这种态度，我将烟头掐灭，也便安然入睡了。
　　次日晨早，洗漱、更衣、上班。从我踏入保险公司的第一步开始，我就觉得我的精神面貌跟前几天截然不同。看着刷脸机里的自己，那细如一条缝的小眼睛里似乎能够窥见一抹犀利的强光，不再迷惘、不再颓唐的强光。
　　中支大会、部门小会，孙雅芳的课堂，期间我会跟一些熟悉的人热情地打招呼，也会跟一些人虚心地问一些关于保险知识方面的问题；大衣还是会敞怀，但嘴巴里再也没有看着可憎的口香糖了。
　　要说保险公司里的人，鱼龙混杂、形形色色，这话一点儿也不错。有一些人懂得很多，但却不会跟你透露一点一滴，好像那些知识和经验是他的秘制配方；而还有一些人就跟前几天的我一样，打眼一瞧，便是来混日子的。
　　既然我的不耻下问变作了徒劳，毕竟会的人不告诉我，而不会的呢，又说不明白，我也只能端正态度，认真学习了。
　　耿英华和杨雪偶尔会目光异样地看着我，并在今天的课程结束，来到我身边，询问我：“臭小子，今天你是怎么了？”
　　面对耿英华的疑问，我显得很平静：“怎么也没怎么呀。什么意思？”
　　“我看你跟昨天不太一样。”
　　“没啥不一样的，我还是这么胖，还是这么高，还是这么帅。”我笑嘻嘻地说。
　　“滚一边去。我的意思是说，今天的你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耿英华托着下巴，斜着脑袋看着我。
　　“人没变，只是心态却发生变化了。”我微笑着说，“不聊这个了，张总不是昨天跟我们说今天发续费清单吗？”
　　“啊，是啊，你不说我都险些给忘了。”杨雪也想起来还有这么一茬子事。
　　“别忘了呀，那个得要，没准还是机遇呢。”我说。
　　“雪儿，这小子也不知道昨天怎么了，八成是打麻将输多了，不然也不可能对工作这么上心，瞧这模样，比主管还上心呢。”耿英华疑惑不解地说。
　　杨雪抿嘴直乐：“哎哟，耿姨呀，哪儿有你这么讲话的。哦，人家不好好干，你说人家一天到晚就知道玩；人家现在想好好干了，你却还要这么说人家。虽然我是你闺女，可这一次，我也不帮你哟。”
　　“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小子的变化太快了，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耿英华仍是满脸狐疑地看着我。
　　“我呀，就是被你刺激到了。要不说老太太就是老太太，一天天磨磨叨叨的。”我说完这话，既害怕耿英华继续跟我喋喋不休，同时我也想尽快找张晓光，要那张续费清单。
　　就这样，我、杨雪，还有耿英华，我们仨来到张晓光的办公室门口。刚把门推开一个小缝，却见张晓光正在跟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人面对面地聊些什么。
　　我见张晓光的余光扫向了我，便轻轻地将门关上了，讪讪地、轻声地对耿英华和杨雪说：“里面有人，张晓光跟那个人聊着呢。”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新人。”耿英华也收敛了一贯秉持的大嗓门，低声说。
　　“我觉得也是，开大会的时候没见过这个人啊。”我说。
　　“那怎么办，等着吗？”杨雪问。
　　“等着呗。不然还能怎么办。”我说。
　　“这话说的，不爱等就走呗。”耿英华说。
　　“走？”我说，“明天再要？”
　　“我不管，反正那张续费清单月初就给我了。”耿英华说。
　　“嘿，我说老耿太太，你可真够自私的啊。哦，你有了，就让我们俩走，你认为这么做好吗？”我冷冷地说。
　　“哎呀，行，不就是等着嘛，我陪你们俩等，还不行嘛，真是的。”顿了一顿，耿英华又说，“我不是怕耽误你中午打麻将嘛。”
　　“别提麻将啊，千万别提麻将，我今天可没麻将局子。”我连连摆手，说。
　　“咋了？你看吧，雪儿，我猜得还真就没错，这小子昨天肯定输多了，不然不能连麻将都给戒喽。”耿英华说。
　　杨雪咯咯直笑，问我：“真的是这样吗？”
　　“别听她胡说八道的，我可跟你说，这个老耿太太她有病。我呢，是打算好好干保险。咦，等等，我说老耿太太，别是你今天中午有麻将局子吧？嘿嘿，我猜得恐怕没错吧，难怪你着急让我们俩走呢。”我揶揄地说。
　　“啊，有啊。”耿英华的回答倒也真诚，“不过呢，我不着急。再者说了，我要是想玩麻将，天天都有局子，不像某些人，输一场就吓得不敢玩了。”
　　“什么跟什么呀，你都扯哪儿去了。我昨天晚上想了好久，决心好好干保险，今天才不玩的。要想玩的话，周六周日再玩，一个礼拜玩一两场得了呗。”我搔了搔头皮，说。
　　我们仨低声闲聊了好一阵子，张晓光办公室里的那个人这才离开。
　　我们仨也没等张晓光叫我们，径直就进去了。当着张晓光的面，我们也没讲太多废话，只是管他要他答应给我们的续费清单。
　　张晓光看了看我和杨雪，淡淡地说：“瞧你们的模样，干劲十足啊。”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摞续费清单，从中抽出两张，递给我和杨雪，并说，“一人一张。”
　　我和杨雪刚想拿过来看看，却被耿英华迅速地抢了过去。我和杨雪一奇，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耿英华上上下下仔细观瞧了好几遍，这才微微点了点头，冲张晓光说道：“嗯，这还像话，我就怕你个老小子耍什么鬼心眼子。”
　　我和杨雪更是奇怪，却还是不好说些什么，因为我们根本就不明白耿英华这话究竟有何深意。
　　张晓光笑了笑，说：“有你老耿太太在这儿把关，我怎么敢跟这俩小家伙耍鬼心眼呢。”
　　“谅你也不敢！”说完这话，耿英华将那两张续费清单分别交到我和杨雪手上，并示意我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