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光华小学

　　轻柔舒缓的音乐声响起，大课间开始了，被束缚了四十分钟的小鸟小燕们扑棱棱地飞出了教室，走廊上欢声如潮。
　　“谁在走廊里大喊大叫呢！”凭空一声巨雷，震颤了整座教学楼，顿时鸦雀无声了。
　　“说过多少遍了，下课不要在走廊大喊大叫、大吵大嚷，都没长记性吗？这点小事都记不住，还能干点啥？班主任老师、值周老师是怎么做的，我强调、要求多少次了，权当耳旁风了吗？……”
　　一字一句通过校园广播扩音器清晰地传遍整座教学楼的每一个角落。
　　鸟儿燕儿们无声地出了教学楼。虽然好心情受到了影响，但孩子毕竟是孩子，转瞬间又生龙活虎地在操场上撒起欢来。
　　“咚、咚、咚”，戴着红色臂章的值周生来三年三班检查了。看到座位上的小男孩后，脸上现出了小大人似的表情，对张淑雅说：“张老师，你还是让他出去吧，没有特殊情况，课间教师不留人。”
　　“没关系，你只管记下来好了。”
　　“那好吧。”小值周生在本子上做好记录，到下一个班级去了。
　　张淑雅转头看了看王乐，他一手托着头，一手在纸上画来画去。
　　这孩子本就性格孤僻、不合群，经历了上次的事情后更加沉默，甚至有些自闭。
　　他是留守儿童，生下来就没见过自己的妈妈。年轻的母亲离婚后扔下他再无联系，爸爸长年外出打工。他由爷爷奶奶一手带大，虽然比同龄孩子瘦小，但脾气挺大，又犟又倔。
　　半个月前，班级发生了丢钱事件。经过调查，揪出了他作为嫌疑对象，从他的书包里翻了出来。证据确凿，但这小个子就是不承认，坚称自己是清白的。“黑老曹”找来了家长，当着一双老人的面，他仍是不改口，打死不承认偷钱。在领操台上“示众”完回家后，这孩子灌下了半瓶洗涤剂。
　　也是他命大。张淑雅当晚一直心神不宁、状况连连，强烈的第六感促使她打出了一记救命电话……
　　为此事，“黑老曹”差点没整死她，半个月“连番轰炸”，只要有人在，就会说一些“上梁不正下梁歪”、“国家养的寄生虫、白吃饱”、骂她是千古罪人，会遭报应的屁话。后来查明，真正的偷儿另有其人，得手后脱身不得，就近塞进了王乐的书包里。
　　真相大白，小不点沉冤得雪。“黑老曹”终于闭嘴了，而她口中所谓的“不正的上梁”、“寄生虫、白吃饱”、“该遭报应的千古罪人”，正是她的得意爱将、三年一班的班主任老师贾楠。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张淑雅如今想起仍后怕不已，万一那通电话迟五分钟打出……这孩子终究是没事，万幸、万幸。
　　“张姐，出去走走。”程笛笑着出现在门口。
　　“不了，你去吧。”张淑雅一笑，“过来吃口蛋糕吧。”
　　她的桌上除了蛋糕，还有巧克力、香蕉。
　　“吃甜食心情好。”程笛每样抓两个，瞄了一眼王乐后走了。
　　“王乐，过来吃。”
　　小不点倒不客气，拿了蛋糕和香蕉回到座位上吃起来。
　　“张淑雅老师。到我办公室来；张淑雅老师，到我办公室来……”
　　突然听到这声音，张淑雅脸色发白，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召唤。
　　这该死的“黑老曹”、万恶的“老妖婆”、天杀的“讨人厌”！一天不找她麻烦会死吗？老天怎么不长眼，收了这个恶人，让她遭报应。
　　忍无可忍的张淑雅只能在心里将她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解恨出气。她和那间办公室就算是魔鬼和地狱，终究还是要去的，她不能违抗。
　　十分钟后，张淑雅回到了班级，王乐出去了，不在教室里。
　　“张老师。”五年一班的姜鹏飞老师捏着一沓材料推门而入，慌忙扭过去一张满是泪痕的脸。
　　“你怎么了？”问完后，姜鹏飞知道多余了。还能因为什么事，刚才的广播他当然也听到了。
　　“我没事。”张淑雅背对着他。
　　“她又抓到什么把柄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姜鹏飞“啪”的一拍桌子，忿忿不平：“这也太欺负人了！她凭什么这么对你，你做错什么了？她到底想怎样，非要把人整死才高兴吗？”
　　“你小点声，别让人听见。”张淑雅赶紧制止他。
　　“你怕她，我不怕！”
　　“你是不怕，她又不找你，反过来变本加厉地折磨我。”
　　姜鹏飞怒其不争：“你为什么不反抗？越是这样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她越是欺负、刁难你。你怕什么，大不了撕破脸，她能把你怎样？”
　　张淑雅苦笑：“我也想过反抗、撕破脸，可过后呢？我还是要在这个学校里，‘官大一级压死人’，只要她还在我上面，我就一直要被捏着、攥着，她有这个权力。”
　　依靠暴力解决不了问题，等她良心发现也是指望不上的。
　　“你就一直这么忍着，忍到什么时候？”
　　“我终究比她年轻，早晚有出头的一天。”
　　“天天这么折磨、刁难，怕是捱不到那一天。”
　　张淑雅笑笑：“放心，我没那么脆弱。”
　　姜鹏飞走时，张淑雅叫住了他：“王乐的事，我还没谢谢你呢。”
　　要不是他发现疑点、坚持调查，恐怕那小不点要背一辈子的不白之冤。
　　“小事，不客气。”
　　“你正应该抓住这件事狠狠将她一军，起码可以让她收敛点，不至于太过分。”
　　“无所谓了，只要那小不点没事，我就阿弥陀佛了，没什么比一个人的生命还重要。”张淑雅并不打算追究，“算了吧。”
　　姜鹏飞感叹：善良可以，但别太善良。
　　刚走出教室，迎面碰上了：“蒋总。”
　　下面是蒋总的声音：“你有事？”
　　“哦，我来送晨午检记录表。”
　　张淑雅这才想起他来时送来的一沓材料，差点忘了。
　　“这不是你的工作吧？”
　　“我正好下楼，顺便带过来。”
　　蒋总没再说话，两人离开了。
　　蒋总是学校老师私下里对蒋校长、光华小学CEO的称谓。曹仁燕虽然被口口声声喊校长，但实际的职务是政教主任，主管学校的政教工作。官不大，但直接面向全体师生，县官不如现管。提到光华小学，只知有曹校长，不知有蒋总。
　　姜鹏飞与蒋总虽然是上下级且年纪不相当，但两人更像是朋友，私交不错。
　　曹仁燕有一间专属、独立的办公室，设施配备齐全，“光华”的其他领导不曾有如此待遇。此时，她正站在窗前手持话筒，眼望操场指挥工作：
　　“操场上不许追逐打闹、领操台附近游戏的同学马上离开、跳沙坑的同学不要跳了，做正当游戏、玩跳绳的同学不要玩了……操场上的同学看一看脚下，发现垃圾的捡一捡、操场上的同学看一看脚下，有垃圾的捡一捡……操场上的全体学生立刻停止活动！谁还在动！好了，全体立正！低头看自己的脚下，开始捡垃圾，不捡干净不许进教室！穿蓝衣服的同学没听见我说话吗，捡垃圾！值周学生上前看一看，记下班级、姓名，汇报给我，本周的值周老师到操场上指导工作……”
　　“三姐，喝杯菊花茶润润嗓子吧。”白良燕捧着水杯走了进来。
　　曹仁燕喊了一阵后也有点乏，刚要放下话筒坐下来，上课了，曹仁燕赶紧走回窗前：“上课了，排好队伍进教室，做到‘静、快、齐’，怎么还有学生不遵守纪律呢？值周学生看一看，把不按秩序站队和站队时说话的学生记下来……”
　　终于，操场恢复了空旷安静。曹仁燕松了口气，放下话筒坐下来，接过了茶杯。
　　“三姐别太拼命了，该放手时得放手，有些事没必要亲力亲为，交给下边做就行了。”
　　曹仁燕喝了口茶：“你以为我不想放手啊？是实在放不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天天揪着耳朵喊还不成型呢，放手了还不散架啊。”
　　“这学校一天都离了你，地球都没得转了。”
　　“我也想找个接班人，可看来看去没一个像样的。我年龄大了，一旦退休，这学校可怎么办啊。”曹仁燕担忧地说。
　　“要说三姐还真是女中豪杰，别说全校，就是整个桃源市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的女强人了。可惜了，窝在这小镇子里，国家失去了一个人才。”
　　正说着，值周学生来交“汇报单”了。白良燕凑过去看到了“三年一班”的字样，于是说：“三姐，你知道吗，贾楠昨天‘报仇’了。”
　　“哦，是吗？”曹仁燕来了精神，听她往下讲：“因为王乐的事，贾楠一直窝火。她呀，天生就自带招人烦、一副讨厌相。昨天也不知怎的把一支护手霜忘到办公室椅子上了。贾楠找避光的地方写教案，一屁股坐了上去，结果……等她回到办公室，贾楠一点没给她留面子，一顿夹枪带棒：某些人脑子不好使，眼睛还看不见吗？这样的人也能教好学生，不知怎么混进教育队伍来的，纯粹就是废人、寄生虫、白吃饱；‘我裙子买来没几天，这下全毁了，一千多块呢，真晦气，就当破财免灾了’、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遇到某些人相克犯冲……”
　　“后来呢？”
　　“她说给贾楠干洗裙子，贾楠不干，赔钱了。”
　　“好，我太解气了。”曹仁燕拍了一下桌子：“这小楠楠也替我出了口恶气，就该往死里整她、整死她。哎呀，她和我太像了，再过二十年，活脱脱就是又一个‘我’啊。”
　　“对呀，刚才还愁没有接班人呢，这不就是一个吗？”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我想起来了，上周末英琪去她家，差点没吐了。她住的屋子跟猪窝似的，地上全是土、桌上的灰有铜钱厚、被单黑得发亮、一堆没洗的饭碗落满了苍蝇……”
　　|“哎呀，快别说了，恶心死了。”曹仁燕扭曲着脸，做出“恶心死了”的表情。
　　“都说她那么大岁数嫁不出去，谁要她呀。”
　　“我儿子要是敢给我娶回这么一个儿媳妇，我宁肯杀了她。”
　　“又矮又胖、生活不能自理，还自以为是天仙，这种人咋厚着脸皮活在世上。”
　　“就是，她咋不去死呢，哈哈哈——”
　　笑完了，曹仁燕突然想到了：“你那天说她在调查十年前的事？”
　　白良燕收敛了表情，用眼神示意：旁边还有人呢，赵福娟老师一直在办公室里扫地、擦桌子、整理物品。
　　“你先出去一下。”
　　“哦。”赵老师应着，收拾了一下，出去了。
　　半晌过后，白良燕出门时，轻步来到门前，突然打开：赵老师正站在走廊上，大约二十米远的距离，不可能偷听到。
　　见她出来，赵老师进去继续打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