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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陪读书童小长工,经历死亡险象生

作品名称:星火燎原大沙河      作者:成敏      发布时间:2018-02-20 20:06:35      字数:4252

  张有财在几年前,给孩子请来一个老秀才,作为张有财的私塾先生。在张有财的另一处闲置的老宅子里,有三间老屋子,叫长工们打扫出来,作为教室。同时在此上学的,还有附近几个村里有钱人家的孩子。先生正式给石头、春香和十一各起了大名。张老十,弟弟十一叫张十一、妹妹春香叫张春香。
  张有财有叔伯弟兄几个,但就张有财家富裕,其余的都很贫穷。到了张老十这一辈,他的叔伯兄弟和堂叔伯弟兄有十四个,张老十排行第十,所以都叫他张老十。十一在他十二岁的时候,掉进大沙河淹死了。张有财的大老婆在生了张老十之前,还给他生过两个孩子,但是都没有活过百日,就夭折了。张老十和春香是张有财的第二个老婆庞氏生的。张十一是张有财跟家里的仆人丫环生的。
  墩子被张有财安排给张家的子女打支应。张老十比墩子大两岁,已经读完了四书,现在跟几个大点的孩子算作大班,已经读中庸了。而十一和春香,年龄跟墩子差不多,现在只是读百家姓。墩子是不能进学堂的,只能在学堂外边等着少爷小姐放学,然后替他们拿着书包等东西一起回家。
  晚上张氏兄弟读书写字时,墩子就给他们铺纸研墨。等侍候他们都睡了,才回到牲口棚里去睡觉。张家的牲口棚很大,喂了大概十几头牛和马。靠着牛栏马厩旁边,是羊栏。墩子就是在羊栏旁边、盛放草料的屋子里搭起的草铺上睡觉。晚上睡不着时,他就爬到长工老李头的“瞭望所”上去,听老李头讲故事。
  其实老李头并不老,也就三十多岁,只是他长得有些老相,也因为他脾气憨厚,看着像个老头,于是长工们都叫他老李头。
  紧挨着张家大院的牲口棚,占地有一亩,大门朝南。两扇大车门是很厚的木版钉成的,黑又亮的门轴,像孩子们小时候的脖子,直插进四四方方的、石头门墩中间圆圆的眼子里头。尽管倒上了黑黑的机油,但开关起来时还会吱妞吱妞响。大门左右两边是各长十几米的牲口槽,单墙双面。平时,张家的马、牛、驴、骡就挨个拴在这槽上,悠闲地咀嚼草料。公马和叫驴的那物件,又黑又壮又长,像擀面杖一样,垂在肚子下面,叫他老是疑惑--长那么长有什么用?牲口们大小便彼伏此起。最壮观的要数母牲口尿尿了。尾巴往旁边一甩,一股大水哗啦啦飞流直下,到了地面就泡沫四起。
  进了大门,西南角子矗立着一座二层土楼。窄窄陡陡的木楼梯爬上去,就进了只有一间房子的“瞭望所”。“瞭望所”是墩子最爱去的地方,虽然一走在上面抖抖的,可是高啊,从小窗子里可以望见远处的大沙河,在这里还能听老李头讲故事呢。
  在张家的第一个夏天,墩子就经历了一次死亡。那是麦收时节,私塾先生跟张有财告假,要回到离这里五十多里地的乐陵老家去,帮助家里收割小麦。张有财给了私塾先生几块银元,又给他灌上一袋麦子。私塾先生用驴子驮了,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张老十和他的同学们,这帮平时就不爱读书的地主少爷们,正巴不得能放假呢,现在好了,可以和墩子一起去沙河里玩。
  大场上热火朝天。女人拿着杈把扫帚忙活,男人则赶着牲口们拉碌毒碾麦。牛、马、骡、驴都上阵了。每头牲口拉一个巨大的青石或红石碌毒,吱妞吱妞碾过厚厚的麦浪,一圈一圈地转圈子。尽管阳光照到麦杆杆上亮晃晃扎眼,尽管汗水汹涌根本擦不干,但听到麦子被晒的喳喳作响,人们心头就舒坦,因为太阳越红麦子颗粒越容易打下来。
  人们惊叫的时候,墩子跟随张老十、十一、春香,正低头从大场边经过。滚动的石辘轳发出悦耳的音乐,让墩子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繁忙的世界。等到所有的惊叫,都汇成了一个声音,而那个声音被他听出危险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避免了。墩子抬起头,占据了他全部视线的是红红的马脖子和马的前腿。直到后来想起,墩子的眼前仍然看见红红的马的胸膛,呼啸着压上来。他什么也不知道,就平展展躺倒在金黄色的麦草堆上。有一瞬间他看不见天空,因为天空被一个红红的马肚子占据了。只一瞬间,他又看见天空了,蓝蓝的天空,晃眼的阳光。
  墩子听见大人们说,“幸亏是一堆堆麦草!”
  “幸亏碌毒甩脱了!”
  “幸亏红马从娃娃的上面飞过去了!”
  “这娃娃命大!”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信你们瞧着!”
  “红马!站下!红马!站下!”老李头边追边喊。
  红马把一个女人的衣裳咬住不放,那个女人吓得乱喊乱叫。老李头扯住了红马的缰绳,一把一把抹红马的脖子,红马终于安静下来。
  张有财说:“这畜生咋的了?”
  老李头说:“发情了。”
  张有财说:“要整一下呢。要不然出事情呢。”张有财叫人把骡子、草驴拴在牲口棚大门旁边的大槽上,叫老李头把红马牵过来。张有财说,“红马,你看上哪个,你就上!你不上你就不是好汉!”
  张家的长工伙计都难得有机会看热闹,便放下手中的活计,都给红马鼓劲,“红马,上啊!”红马闻了闻骡子,走开了。红马闻了闻草驴,打了个响鼻,又走开了。老李头说:“红马眼光高着呢。”
  张有财说:“难不成这松还看不上骡子、草驴?”
  老李头说:“红马是要母马呢!”张家只有一匹母马,老母马,正是红马的母亲。老母马被牵来了。红马和母亲亲热的碰头摩脸。
  “红马,上啊!”人们邪恶的笑着,吆喝着。
  老李头说:“别白费劲了,红马知道老母马是它妈妈。”
  张有财说:“畜生也知道这个?我就不信!”
  第二天,红马的眼睛被白布蒙住了。老母马的眼睛也被白布蒙住了。老母马的身上明揪揪的,原来人们给它身上刷了一遍胡麻油。
  接下来,张太华村有史以来,公开的乱伦事件发生了。红马爬上了它的母亲老母马的背。
  张太华村的男女老少们怀着那个年代少有的激情,观看了那极具生命力的一幕。
  从那之后,老李头还悔得不行,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下来。因为当他给筋疲力尽的红马母子被揭开蒙眼的白布之后,惊人的事情发生了。
  那悲惨的经过使人无法完整的叙述。有说不出来的原因,障碍了墩子大脑的语言功能。也许是当时的场面太生动了,太激烈了,太具有震撼力了,使墩子在许多年以后仍然失去思维能力;也许是这件事情本身太丰富了,包含了太复杂的意义,使墩子在许多年以后仍然找不到合适的语句。总之红马是疯了。它在认出自己的母亲之后就疯了。它长嘶,它咆哮,它狂跳,它用四蹄猛烈的刨地,它用罕见的力量拉倒了马槽,它拖着马槽一口气奔上山头……
  筋疲力尽的红马被长工们用绳子拽回牲口棚,由于它太危险,人们决定骟了它。红马被放翻了。它的四条腿被分别绑在两根碗口粗的松木椽子上,并被分开在两边,使它平躺在牲口棚院子里。锋利的骟猪刀切开了它的阴囊,两颗钢球般的睾丸摘下来时热气腾腾。这两颗不幸的睾丸,最后进了一位相信吃啥补啥的放羊长工二愣子的肚子里。五寸长的缝被针引着纳鞋底的粗麻绳,横七竖八地缝住了刀口。
  红马被骟以后,刀口一直发炎,终于在几个月后死去。
  老李头想给红马一个全尸,张有财最终还是同意了,照顾一下男女老少长工们的肚子。红马就被剥皮下了汤锅,香了整个张太华村。老李头把马蹄、马皮、马尾等零碎收拾起来,装在木头匣子里,挖个坑埋了。老李头说,“多好的一匹马啊!”
  墩子和张老十春香在放学后,很喜欢去大沙河河沿上的树林里去玩。
  树林里头多的是一种叫做“麦錾”的飞虫。这家伙长的有点像大苍蝇,肥肥胖胖,灰绿色的身体,透明的翅膀,专门找牛身上柔软的地方,把它们尖尖长长的刺吸式口器插进去咂血。牛甩尾巴也打不到它们,只能无奈地忍受。孩子们就来帮牛消灭“麦錾”。“麦錾”咂血的时候,刺吸式口器插进去很深,匆忙间拔不出来,孩子们小手一捏一个,捉住以后塞进空火柴盒里,通常一个火柴盒能盛下六七个“麦錾”。每盛满一个火柴盒,娃娃们就浇上煤油,一根洋火“哧”的划着,“麦錾”们就在烈火中劈啪做响。孩子们做这件事的时候,老李头不反对,因为老李头也是心疼牛的。牛们也好象懂得他们的心意,安静地合作。可是有一回,张老十给大老黑捉“麦錾”的时候,大老黑突然发怒了,吼叫一声,一头就把张老十顶了个四脚朝天。张老十站起来,指着这忘恩负义的畜生破口大骂,还不解气,折一根树枝照大老黑括头括脑就打。老李头把气红了眼的张老十挡住了,老李头说:“别打了,别打了,大老黑是老糊涂了,少爷们,你们不知道,大老黑是咱们张家的有功之臣啊。”
  突然,孩子们惊叫着“长虫”!“长虫”!四散奔逃。老李头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只见一条麻簌簌的小蛇贴草皮飞窜。老李头一把揪住蛇尾,顺势倒提起来,急速抖动,蛇被抖得像急流中的水草,始终无法把头弯上来。抖了一阵,老李头把蛇猛往柳树上一掼,蛇就死软软的垂下了头。老李头把蛇盘成个盘盘,裹在青草堆里头,把大老黑牵了过来。大老黑闻闻草堆,就低下头一阵狼吞虎咽。不一会儿,青草吃光了,孩子们圆瞪着眼珠子,亲眼看见还有些不相信,那条倒霉的蛇已经不知不觉进了大老黑的肚子。
  “老李头,牛咋能吃长虫呢?”
  “老李头,长虫把牛毒死咋办呢?”
  老李头说,“大老黑老了,身体弱,又有病,吃了长虫又能补身体又能治病,放心,毒不死它的。”
  日子就这样过着,转眼,墩子已经在张家待了快一年了,虽然张老十和春香都对他挺好,可是他总觉得自己跟他们不是一样的人。他觉得张老十和春香认识字,又是有钱人,而自己却是他们家的长工,有时很自卑。
  在这年的冬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墩子很早就被老李头叫起来,打扫牲口棚里的积雪。夜里,墩子冻得瑟瑟发抖,因为自己的棉衣早就破得露出了里面嘿嘿的棉絮套子,东家张有财只给他一床薄薄的被子,四处进风的草料屋子,根本不能抵御刺骨的寒冷。墩子就起来,去外边抱进一抱麦秸,铺在铺上,然后盖上被子,他钻进草堆里,觉得暖和多了。
  老李头进来看到墩子草窝一样的铺盖,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怜惜地说:“这样怎么能过冬呢?还有一个腊月呢,晚上你来我的屋里睡吧,咱爷俩挤挤,比这里暖和的多。”说着便抱起墩子的被子,往“瞭望所”上走去。
  墩子跟在老李头的身后,一起上了那个算作二层楼的小木屋。果然,“瞭望所”里很暖和,老李头很仔细,把小木屋弄得密不透风,很保暖。墩子也非常喜欢这里,从这以后,他就可以躺在热被窝里,每晚听老李头讲故事了。
  在跟老李头睡在牲口棚的“瞭望所”的日子里,是墩子最温馨的一段幸福时光。老李头知道的故事很多,给墩子讲了三国演义、岳飞传、杨家将等爱国故事。墩子沉浸在跃马横枪,浴血杀敌的故事中,觉得自己就是关羽、岳飞、杨六郎。或单枪匹马,或指挥千军万马,奋勇向前,杀得敌人丢盔卸甲,狼狈逃窜。
  白天,墩子还是跟随张老十春香去读书,在教室外面冻得他直跺脚,把双手操在袖筒里,在窗户里看先生在念之乎者也。后来,私塾先生病了,病得不轻,被张有财叫人送回了老家。又来了一位年轻很多的老师,这位老师教得跟原来的先生很不一样。他教的是数学和语文,还在教室的前面放了一块刷了黑漆的木板,在上面用石灰写字,一边写,一边念:“我们——都是——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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