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孤注一掷
作品名称:高手 作者:祥云飘过蓝天 发布时间:2018-02-20 21:14:46 字数:3894
四
偶尔一次被吃纯属偶然,连续多次被吃就有些诡异了。我总觉得不对劲,但又抓不到证据。有一天早晨在农贸市场与起早卖鱼的吕起航不期而遇,聊到这个话题,我忍不住对吕启航道出了心中的猜忌。吕启航说:“这里头有没有鬼,谁也不好说。不过赌场都是尔虞我诈,你多个心眼比较好。”我觉得他话中有话,就想从他口中套出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来,我说:“这几次输惨了,每次都是老全和那两个安徽人他们当中总有一个赢我,而且点数也就大那么一点点。”吕启航说:“以后老全发牌,你千万要小心,再大的点数,你也不要跟到底。”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说:“为什么?好不容易摸到了好牌,怎么舍得放弃?”吕启航说:“那你就跟吧,你苦头还没吃够呢。”我说:“难道他们这里头有什么秘密?我在赌场冲锋陷阵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高手没见识过?”
“这个话可不好说,反正你留点心,只要老全发牌,一般都不会有人跟。”吕启航说,“老全这塘水深呢。”
“老全以前斗地主给我的印象还不错,他总不至于玩我吧?”我说,“我就不信他还能出老千。”
“玩不玩你,出不出老千,抓不到把柄,谁也不好乱讲。”吕启航说,“职业赌徒认的就是钱,他们才不管朋友不朋友。他们上了桌的使命就是赢,不赢,他们吃什么?喝什么?钱才是他们真正的朋友。”
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对付老全他们,就采纳了吕启航的忠告,只要轮到老全发牌,我就格外小心,跟两轮就主动放弃。我这一反常的战术出乎所有人意料。我把牌扔了的时候,发现老全脸部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失望,他立即就和那两安徽人开牌。那天赌到下半夜,又轮到老全发牌,待他发完了牌,我突然站起身来高声喊道:“一个都不要动!”
所有人都吃惊地望着我。我指着老全对面的老金和小裴,说:“假如我没猜错,这两位朋友中肯定有一个点数特别大。”
“特别大怎么了?”小裴怒视着我,左眼睑下的那条刀疤抽搐了两下,说,“在座的谁都有可能发到特别大的点数,豹子都有可能,这有什么奇怪的?”
小裴的话没有漏洞,牌友们见我又拿不出确凿的出千证据,就没有人响应,大多数赌徒摄于老全和小裴逼人的气势,纷纷往摊上扔钱。我尴尬地坐在那,神情恍惚地看着面前的三张牌。旁边的吕启航碰了碰我,说:“到你了,跟还是不跟?”我缓过神来,脊背一阵阵发冷,自嘲地笑了笑,对着老全和小裴抱了抱拳头,说:“对不起啊,是我敏感了。”
老全爆发出一阵大笑,拍了拍我肩膀,说:“小老弟,我出道几十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场子我没经历过?”
吕启航打圆场说:“司令名字如雷贯耳,谁不知道?在赌场站得住脚靠的是什么?是出神入化的牌技。”
“你别拍我马屁。”老全瞪了吕启航一眼,对大家说,“我让小裴跟江会计单挑,你们谁也不要掺和。”
老全目光如炬地盯着我,等着我应战。
我心里发怵,说:“我不跟任何人单挑,我愿意下注就下,不愿意,就放弃,谁也休想勉强我干我不想干的事情。”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小裴说,“你既然怀疑我们出老千,现在我就单独跟你玩,是骡子是马,有本事拉出来遛遛。”
桌上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所有的人都停止了下注,屏住呼吸,目光齐刷刷地望着我。我握着牌的手抖了一下,连忙把手放到桌下的膝盖上,挺了挺身体,说:“老全,这是何必呢?这儿又不是我和小裴两个人玩,大家一起玩,玩开心就是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天天开心。”老全说,“但是,我今天不开心,因为我不开心,我才要小裴跟你单挑。”
我见没有了退路,索性横下心来,想到老全还欠着我几千块钱,心里顿时有了底气,目光坚硬地望着老全,说:“怎么单挑,别人不玩了?”
“每个人都玩,按常规发牌,你和小裴可以下注,也可以不下注。”老全说,“但是,你每一轮都必须跟小裴单挑,一轮一百。”
我乜斜了一眼对面胡子拉碴的小裴,然后态度轻慢地对老全说:“司令,你别吓我,我这人天生胆小。”
“那就下注,别讲那么多废话。”老全态度粗暴地转向那个发牌的,“还愣着干吗?发牌!”
“赌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怕过哪个。”我说,“可是,今天我身上带的子弹不足。”
老全听出了我的话外之音,把放在膝盖上的黑包拿到桌子上,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叠红色百元币,数了四十张扔在我面前,说:“发牌!”
牌桌上气氛再度紧张起来,只听见牌友们粗重的呼吸声,像旷野里呼啸的北风似的。
发牌的那个人站起来,刚发了一轮,老全也站了起来,冲那个人摆了摆手,说:“等一等。”那个人停止了发牌,满脸狐疑地看着老全。
老全仰头冲上面大声喊了一嗓子:“吴老三!”
吴老三应声出现在洞口,俯下身子问:“司令,什么事?”
“送一副扑克牌下来。”老全说,“再给我带两包烟。”
“好嘞。”吴老三快活而响亮地答应着,身影一闪,离开了洞口,一会儿手里拿着一副扑克牌和两盒烟从洞口的梯子下来,径直走到老全身后,把牌和烟交给老全。老全把一盒烟扔给对面与我单挑的小裴,从另一盒里抽出一根,点着了,把扑克牌从盒子里掏出来,剔出大王小王,“咔咔”地洗了几遍,交给那个发牌的,将发牌人手中的牌拿过来,交给站在身后的吴老三,说:“烧掉!”吴老三把牌扔进墙角一个铁钵子里,打开一个装着大半瓶子汽油的饮料瓶,浇湿了扑克,掏出打火机,俯身“啪”的一声,铁钵子里窜出一簇火苗,扑克牌很快就变成了一堆灰烬,屋子里烟雾弥漫。
“发牌!”老全冲着那个站着的人说。
那人就开始发牌了。我没有急于看我的三张牌。我点了一根烟,冷静地观察着桌上的动静。第一轮必跟,我跟了,小裴也跟了。几轮过后有人看牌了,纷纷把牌扔在了摊上。老全冲小裴使了个眼色,小裴扔了一张百元币在他与我之间的桌角,然后目光森冷地挑衅地看着我。我也扔了一张。第三轮又有几个人把牌扔在了摊上。轮到小裴,他没有看牌,继续下注,同时在桌角扔了一百。我犹豫了一下,把牌拿起来,一张一张往上推,第一张是黑桃,第二张也是黑桃,我的心跳加剧了,看第三张的时候,先露出了黑色的边角,我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一点一点推,黑色的边角露出了花骨朵的形状,是一张梅花A。我心直往下沉,连忙叫了开牌。小裴也是杂花,但他第二张是红桃Q,而我第二张却是黑桃J。小裴得意地笑了,把桌角的钱划拉到他面前,不可一世地看着我。接着我们继续单挑。小裴虽然年轻,却非常地老成,他很少主动开牌,脸上风平浪静地,根本看不出他的心理变化,有点子无点子都是一副荣辱不惊的样子。我竭力稳住自己,保持着头脑的清醒和冷静,最多三轮就看底牌了,稳扎稳打,不敢贸然跟进,坚决不给他机会。结果我们互有输赢,到结束,我还赢了一千多。
在牌友们的怂恿下,我用赢来的钱买了部手机,一有空就用手机给牌友们打电话,或者发短信。吕启航告诉我,凡是常来这儿的赌徒,都买了手机,这样方便联系。
有了那次的单挑,我胆子越发大起来,隔三差五就往吴老三地下室跑。去时兴冲冲地,回来时的感觉就不同了,一路上不停地谴责着自己,觉得对不住老婆孩子,而最不能容忍的是,我一个有着正当职业的人竟然成天跟一帮痞子、无业游民厮混在一起,我无数次地对自己说,不能再自甘堕落了,要下定决心戒赌了。那天赌完回来晚了些,天已经黑了,夜幕低垂,居民楼射出一窗窗灯火,街上霓虹闪烁,行人渐渐多起来,有的是一家三口手挽手地在散步,有的是情侣身体贴着身体在逛夜市。看着那些情侣和一家三口,我的鼻子一阵阵发酸。
回到家,春花已经做好了晚饭在等我。我没有直奔餐桌,而是在客厅的红木椅子上坐下,把身上所有的钱全掏出来,放在茶几上。春花抱着越越冷冷地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我把那些钱叠齐了,站起来,递给春花,郑重其事地说:“以后我再也不赌了,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春花面无表情地接过我手里的钱,又放在了茶几上,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说:“我要是相信你的话呢,我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我说:“春花,我下决心戒赌了。回来的路上看见街上那些幸福的一家人,我心里真不是滋味。现在我把身上所有的钱全给你,从此我就再也不赌了。”
春花仍然冷冷地看着我,说:“你说真的,还是哄我开心?”我说:“当然说真的,你以为我每次去赌钱心里好受啊,每次赌完钱回来的路上,我都有一种强烈的犯罪感,而要彻底戒赌,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变成穷光蛋啊。”
春花紧蹙的眉头舒展了开来,转身去厨房给我端来了饭菜,对我说:“先吃晚饭,一下子让你不赌了,也不现实,只能偶尔玩玩,不能沉迷。”
我端起碗往嘴里扒了两口,说:“要不赌就不赌了,一旦赌了,就恨不能天天去赌。”春花不说话,指着茶几上那堆钱,说:“这儿有多少?要不,我先替你保管着?”我嘴里咀嚼着一块肉,丢下碗,把那堆钱抓过来,一张一张数,我想看看那天我到底赢了多少,可是数着数着,竟然数出了三张百元假币。我怒不可遏,这三张假币一定是小裴的,他与我单挑,像扔纸一样地往桌上扔钱,把我的眼睛都扔花了,输赢虽然不大,但我送出去的是真钱,赢回来的却是假币。我做了那么多年的现金会计,从我手中出去的钱可以动用货车来拖,今儿竟然让人给耍了,这对于我的职业是莫大的讽刺。我把桌上的一千几百块钱又揣进口袋,望着春花说:“我知道这三张假币是从谁身上出来的,我还给他送回去。”
春花坚决不让我去,拉着我的手,苦苦哀求:“算了,那么多钱都输了,还在乎这三张假币?再说,你也拿不出证据就是哪个人的,你这样子要招惹麻烦的。”我说:“我不会跟任何人打架,你让我再赌这最后一次,我把这三张假币送回去,从此就再也不赌了。”春花拉着我,死活不松手。我火了,一轮胳膊,甩掉春花抓着我的手,嗓门大起来:“这般狗日的,玩假币竟然玩到我头上来了,也不打听打听我是做什么的。”春花拦不住我,就说:“那你快去快回,千万不要跟人家打架啊。”
激愤之下,我晚饭只吃了几口,就出门直奔吴老三杂货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