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放歌三家碑
作品名称:渭北上门女婿中传 作者:海上明月生 发布时间:2018-02-20 12:35:23 字数:3369
过了清明节,植棉任务一天紧似一天。虽说是有了去年50亩棉田平均亩产皮棉150斤的纪录和经验,但是丝毫不能松劲懈怠和麻痹大意。经过在县上和公社的学习,德仁知道:年年种棉花,年年不一般。谁能知道今年的天气是涝还是旱?谁能知道今年的虫情是迟还是早?一个“看天看地种棉花”学问就很深哩!
德仁一直有一个心病,今年,队里把50亩棉田全部安排在最远最贫瘠的“天尽头”。这片地最远处距村子约有二里多,由于多年来很少施上有机肥料,只是撒些化肥,所以土地瘠薄而板结,不管种什么庄稼产量都不高。
去年德仁夺得棉花高产,王大宝不服气,他对几个有威望的老农说:“德仁从来没种过庄稼,连棉花苗都不认识,今年棉花高产,一来风调雨顺,二来地厚肥饱,他德仁是踢响勾子(屁股)屁出来了,纯粹是运气好,碰上了好年景。明年把棉花安插到天尽头,试试他娃的本事!”
老农们也同意把棉花种在天尽头,他们另有想法:“一来他们看不惯德仁领着一帮女孩子唱出唱进,喊喊叫叫;二来想通过种棉花倒茬土地,使天尽头变得肥沃起来,至少来年能长一料好麦子。”
张洪亮却真的想通过天尽头这一料棉花再试一试德仁的本事。
德仁还是通过工作组马老师和张洪亮先唱了一出“三对面”。这里是公社的棉花试点大队,马老师自然支持德仁关于棉田施好“五肥”的要求。“五肥”指的是:双底肥(土粪和碳铵)、种肥、苗肥、花肥。张洪亮都一一答应了。
今年一开春,队里套齐了六辆大车,往天尽头棉田送粪,忙活了半个月,总算给50亩棉田施上了底肥。德仁跑到地里一看,南边近处粪堆还稠一点,越往北头远处粪堆越来越稀,有的地方撒粪也撒不上。
对于施底肥这件事,德仁较起真来,他找张洪亮讲了具体情况,一定要把远处缺的粪补起来。这次,张洪亮变得聪明起来,答应得也很干脆:“好好好,补补补!不过队里其他活路忙,抽不出劳力,你带领植棉组的姑娘,加上自强,12个人,四辆架子车,去拉粪吧,哪里粪少就往哪里补。”
德仁暗暗叫苦,不答应吧,好像自己怕吃苦似的;答应吧,往天尽头拉粪一直是上坡路,姑娘们又得受一茬罪了。德仁想了想,免不了勇敢地答应下来再说。
德仁回家给秀兰一说,秀兰埋怨声声:“仁仁啊,你真是吃饱了没事干撑得慌,人家都在干轻活磨洋工,你偏要去当牛做马拉架子车?底肥少了就少了呗,你何必那样认真,计较,多产了棉花你能分多少?人家说你犟,你就是犟,八条缰绳也拉不过来的犟牛!好,现在,张洪亮把绳索给你们套上了,你这才是蚕儿做茧束缚了自己,自作自受;蜗蜗牛一生一世白受苦,世下受苦受难的傻大头!”
德仁没想到秀兰会劈头劈脑地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噎得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唉,我这是怎么啦?种个棉花真的就这么难?连自己最心爱的人都不支持,都不理解?难道我真的是犟牛,是傻大头?”
他仔细地想了又想,终于弄明白一个道理:“社员们并没有把农业社看成是自己的家,干活磨洋工,混天天,一个哄一个,你要带领植棉组姑娘认真地干,卖劲地干,人家能不说你是傻子?难怪秀兰要说自己是傻子。他现在才知道,雷锋之所以伟大,就因为他心甘情愿地做一个为人民服务、不计报酬的“傻子”,而一般的人却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啊!”
当然,他不敢以雷锋自比,可是在农业社里要干好一件事情,没有一点牺牲精神是不行的。就拿种棉花来说,不出力,不流汗,不认真,不负责,不计较,不争取,光靠磨洋工、混天天,哪能取得棉花高产?想到这里,他猛地站了起来就往外走,得找自强、鸳鸯说说这事。
哎哎,还没吃晚饭哪,你往哪儿去呀?当秀兰的声音急急地追出来的时候,德仁已经走出了头门。
他先找到自强,自强再找来鸳鸯,三人一合计,统一了思想,下定了决心:“干!”德仁没想到,自强、鸳鸯一切听他的,初生牛犊不怕虎,说干就干,一点不怕吃苦,反而没有自己那么多的顾虑和担心。
德仁突然感到自己的年龄在天天增长,已经比自强、鸳鸯他们上了一个台阶,特别是有了妻子、有了孩子以后,青春的激情似乎有所减退,想到这里,一股悲凉的情绪蓦然涌上心头。
回到家里,德仁惘然若失,好久好久才缓过神来。秀兰看他默默无语,也不再啰嗦,给他端来饭菜,心疼地看着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吃着......
躺在炕上,德仁亲一口秀兰,亲一口红梅,他暗暗地下定决心,为了秀兰,为了红梅,一定要争一口气,打赢今年棉花这一仗!
第二天,迎着扑面的晨风,植棉组的姑娘和德仁、自强拉着盛满粪土的架子车,沿着漫长的上坡路,向着天尽头出发了。他们朝气蓬勃,精神振奋,有说有笑,热热闹闹,拉着车子奋勇前进,一会儿就到了天尽头的南头。他们又一鼓作气,拉着粪车,沿着牲口践踏和大车碾压出的车辙前行300多米,终于拉到了天尽头的尽头——北头头,倒了粪土,他们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好在张洪亮没有给他们规定每晌拉粪的次数,他们也就名正言顺地有了休息的时间。由于大家都很劳累,休息时也没有多大学唱歌曲的兴趣,德仁就提出一人唱一首歌儿来缓解疲劳,立刻得到姑娘们的积极响应。
鸳鸯、小麻雀几乎同时开口说:“我先唱,我先唱!”
德仁说:“鸳鸯,你是组长,就让小麻雀先唱。下来鸳鸯,再下来红桃、春桃......自强——”
自强说:“我也唱呀?”
德仁说:“来到植棉组就是植棉组的人,都要唱,轮到我我也唱。”
这样的唱歌无形中有了竞赛性,姑娘们都挑自己最拿手的歌儿非常卖劲地唱着,以至于最后都分不出高下来了。倒是自强唱的歌儿最有特点,低音唱高了,高音唱低了,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德仁唱了一首《三十里铺》,引起姑娘们多少缠绵的感情。其实,按照当地农村的风俗,植棉组的姑娘大都名花有主了,谁家的女婿叫什么名字对她们来说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就是鸳鸯姑娘坚持要自由对象,一直拖到现在还没有找婆家。
就这样,他们拉拉粪,唱唱歌,唱唱歌,拉拉粪,倒也过得逍遥自在。不知不觉过了七八天,天尽头缺粪的地方,粪堆已经密密麻麻、满满登登的了。这天下午,拉完了粪,他们来到天尽头北头路边的“三家碑”下休息。鸳鸯、小麻雀、红桃三个活泼好动的姑娘,一人骑一个碑座的乌龟,嘻嘻哈哈地又说又笑。
小麻雀一边像骑马似地上下晃动,一边用右手甩着鞭子:“得儿,得儿,哈哈哈哈......”
鸳鸯、红桃也学着小麻雀的样子,赶着马匹:“得儿得儿......”
姑娘们哈哈哈哈地笑个不停......
自强大声喊道:“快下来,快下来!姑娘家不能骑乌龟,你们把人家的运气羞完了,下一辈子就没有做官的了!”
姑娘们笑得更厉害了,小麻雀说:“又不是咱家的碑子,管他后代有人做官还是没人做官呢!”
鸳鸯指着自强说:“你就是个封建脑筋,瞧不起女子。男人能骑乌龟,女人就不能骑吗?女人骑了乌龟,就让人家晦气,倒霉,坏了人家的风水,倒了人家的运气,就把人家的官脉羞了,就让人家世世代代没人做官了,这真是胡说八道!要是德仁哥,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自强面红耳赤地说:“德仁哥,你看,鸳鸯好一张利嘴!这话又不是我说的,老人们都这样说的。德仁哥,你来评评理,谁是谁非?”
德仁笑着说:“鸳鸯说得对。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为什么要瞧不起女人呢?就拿咱们植棉组来说,去年50亩棉田平均亩产皮棉150斤,还不是姑娘们共同努力干出来的?并不是靠哪一个做官前辈的好风水换来的。听说咱村过去也出过不少做官的,如果说他们的好官运、好风水能影响我们作务棉花的话,前年为什么不显灵?大前年为什么不显灵呢?”
姑娘们听得十分兴奋,一齐拍起手来,自强也跟着拍起手来......
德仁走到“三家碑”前,鸳鸯她们也下了乌龟,大家一同围拢观看。德仁给大家断断续续地读着,说着。原来,这三个三米左右高的青石碑是三个在外地做官的家庭同时竖立起来的,时间是清代咸丰年间,碑文内容大体是叙说各人做官的历程和政绩,目的在于炫耀自己,振兴门庭,保持官运,延续风水。但是,解放了,世道变了,谁知道他们的子孙后代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在一片笑声中,德仁说道:“我们不靠风水,不靠官运,我们要靠科学,靠实干,靠我们的双手去夺取今年棉花的大丰收!现在,让我们唱一首歌曲来庆祝棉田拉底肥的胜利结束吧!于是,“团结就是力量”这雄壮嘹亮的歌声便围绕着“三家碑”旋转了几圈,然后在“天尽头”的上空自由地飞翔着......”
过了两年,在文化大革命中,这三通石碑被造反派砸成碎块,扔进石灰炉里,这三家的官运、风水一齐化成青烟飞散在渭北广阔的天地间了。这是后话,表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