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红梅过满月

　　说是过满月，也没有几家客，秀兰刚出月，天又下着雪，她本来没打算大办，也就没给几家客说。秀兰爹腿脚不方便，雪又大，住在县上也没回家。
　　
　　不管怎么说，准备工作得做好。正月时分，待客嘛，还是吃汤面吧。昨天晚上，德仁去大队压面机上压好面条，秀兰切了黄花、木耳、海带、红萝卜炒成底汤，臊子、油炸豆腐都是现成的。
　　
　　早晨起来，瑞雪飘飘，喜气盈门。德仁早早地起来捅开大房过道里的煤火炉子，温上热水，整个房子里便热烘烘的。德仁用篮子提了柴火、麦颖，塞进炕洞，把两个炕都烧热了。又端来热水，三个人把脸洗了。秀兰对着镜子梳妆打扮，德仁抱着红梅凑了过去，于是，三个人的脸蛋便亲热地挨在了一起。德仁喊道：“再近点，再近点，笑一笑，好，咔嚓，满月像照好了！哈哈哈哈......”
　　
　　秀兰笑着说：“看把你美的！你的相片，是镜里花，水中月，全是空的！”
　　
　　德仁扑过去，秀兰脸上亲一口，红梅脸上亲一口，再把自己的脸凑过去：“你再看一看，全是实的，哪个是空的？”
　　
　　德仁把红梅亲得重了些，红梅哇哇地哭起来，秀兰抱过红梅哄着：“你看看，你这毛手毛脚的爸爸，啥都干不了，就会务棉花，就会唱歌儿。”
　　
　　一家人正说笑着，客人来了，秀兰她姐来了，德仁舅家表弟来了，德仁招呼炕上坐了。姐不上炕，帮着做饭。又来了两个客人，也在炕上坐了。正在这时，水莲笑嘻嘻地跑来了：“秀兰，你不给我说，我自个来了。臊子是我帮德仁炒的，我还想吃臊子面呢！”
　　
　　德仁对她笑着，秀兰连忙陪着不是：“水莲嫂子，我谁也没说，冰天雪地的，不想劳累大家。”
　　
　　水莲说：“没关系，你炕上坐着，我来帮厨，也让大家看看我锅上的好手艺。”
　　
　　几句话说得人们都笑了。
　　
　　德仁对秀兰说：“自强吹牛，他要把玉娥拉来，给咱红梅过满月，我看八成没戏了。”
　　
　　正说着，自强和玉娥拉着架子车，嘻嘻哈哈地进来了：“谁说没戏了，我俩还要唱大戏呢！”
　　
　　德仁一看，可不，什么八宝饭、红烧肉、炸丸子、拌三丝，一碗一碗的，喝酒的菜，全都收拾好了，中午吃饭时热一热就行了。这些肉菜端进来，过道的桌子上都摆满了。
　　
　　秀兰乐得喊起来：“嗨，这些肉菜在县上买，至少也得三四十块！”
　　
　　自强说：“就是有钱，哪儿去买？肉要肉票，不缴肥猪哪儿来的肉票？江米，拿粮票也买不到。豆芽儿也是稀罕菜呀！”
　　
　　德仁、秀兰同时喊道：“自强、玉娥，谢谢你们！”
　　
　　自强笑着说：“别谢我，要谢就谢玉娥她爹－－”
　　
　　玉娥拿眼睛瞪他，自强立即改口说：－－我的老丈人！人家是县上食堂的厨子，什么东西买不到？什么菜不会做？就这，老丈人昨天做了半晚上，够辛苦的啦！
　　
　　秀兰说：“真得感谢他老人家了。”
　　
　　玉娥说：“我爹说了，他就瞅秀兰姐、德仁哥是好人，热心肠，秀兰姐帮我们说合了亲事，德仁哥大年三十还为我们的事情奔波着，就冲这一点他也要感谢你们。昨天，自强跑来说，要和我一块给红梅贺满月，我爹我妈都支持，他们想通了，也不怕我抛头露面了。要说抛头露面，已经好几次了，再抛头露面一次，也没多大关系，何况是为了你们。自强一说，我爹当时就跑到县上采购东西去了。”
　　
　　玉娥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说得德仁、秀兰都十分感动，秀兰拉着玉娥的手说：“快到炕上暖一暖！”
　　
　　玉娥说：“我不冷，我跑得身上都出汗了。”
　　
　　正在这时，红梅醒来了，哭声惊动了大家，人们拥进屋里，玉娥抱起红梅哄着：啊，好俊俏的红梅，好俊俏的一朵雪天红梅！白白的脸蛋，亮亮的眼睛，弯弯的眉毛，活脱脱一个秀兰姐嘛！
　　
　　自强抱过红梅说：“你在作诗呢！这脸，这鼻子，这耳朵，这牙齿，这头发，多像德仁哥的。”
　　
　　玉娥又把红梅抱过去：“嗨，你看了个细详！”
　　
　　秀兰说：“快让尿一尿，小心——”
　　
　　正说着，尿射了出来，多亏玉娥反应敏捷，衣服湿了一点点，惹得满屋子的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自强悄悄地对玉娥说：“你多学着点，以后用得着。”
　　
　　玉娥红着脸在自强的手上偷偷地拧了一把。
　　
　　饭时到了，于是，大家一齐动手，调汤的调汤，下面的下面，浇汤的浇汤，端饭的端饭，坐在炕上的先吃，站在地上的后吃，不大功夫，大家就吃了一顿具有汪、煎、香、酸特点的汤面条。
　　
　　饭后，洗涮完毕，自强突然想起来：“哎，德仁哥，秀兰姐，早晨我们来的时候，在村口碰见了张班长，他敬重德仁哥的人品，他和五叔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他要和二班长一块来热闹热闹，祝贺一下。”
　　
　　秀兰说：“这点小事，劳人家兴师动众，真担当不起。恐怕还得准备份子钱呢！”
　　
　　自强说：“张班长说了，他们只是来凑兴，分文不收，要是收钱反而见外了。”
　　
　　正说着，院子里脚步杂沓，一看，正是张班长、二班长进来了，张班长还带着一把二胡。德仁、秀兰、自强接待他们坐下，互相客气一番后，张班长调试了一下二胡说：“在屋子里唱戏，板胡声音太尖，还是二胡柔和一点。过去，都是有钱人做寿才唱戏，县上文玉珊给他爸做寿，叫了两台戏唱了七天七夜，还不能唱重样戏。咱们都是穷人，是普通老百姓，今天给红梅过满月，咱们唱几段秦腔热闹热闹，开一个先例，破破这老规矩！”
　　
　　德仁笑着说：“没想到张班长思想这么开放。
　　
　　张班长也笑了：“兴你们植棉组的姑娘村里村外歌声不断，就不兴我们自乐班的秦腔唱上几段？”
　　
　　几句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张班长说：“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咱们先来一段《火焰驹》中黄桂英和芸香的对唱“清风徐来增凉爽”，我唱黄桂英，二班长唱芸香。”
　　
　　张班长先拉了几句前奏铺垫，然后便和二班长捏细声音、娓娓动听地演唱着两个旦角的对唱戏词。
　　
　　黄桂英：“清风徐来增凉爽。”
　　
　　芸香：“姑娘！”
　　
　　黄桂英：“为遣情思赏秋芳。花园里边眼界宽，胜似那终日守闺房。”
　　两人的对唱越唱越热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连红梅也瞪大了眼睛津津有味地听着。声音一传出去，惹得四邻八舍的人都跑进来看热闹，把个房子挤得实腾腾的。张班长、二班长也唱得更有劲儿了，特别是后边的那段“对花”，最为精彩。
　　
　　黄桂英：“你既然会说又会讲，我要把各样花儿问一场。啥花白啥花香？啥花儿开满园香？”
　　芸香：“玉簪白金簪黄，丹桂花开满园香。”
　　黄桂英：“什么花开火样红？什么花开在池塘？”
　　芸香：“石榴花开火样红，碧莲花开在池塘。”
　　黄桂英：“什么花开在架上？什么花开靠粉墙？”
　　芸香：“紫薇花开在架上，牵牛郎花开靠粉墙。”
　　黄桂英：“凌霄花开。”
　　芸香：“高千丈。”
　　黄桂英：“蔷薇花开。”
　　芸香：“散霞光。”
　　黄桂英：“虽把那样样花儿都对上，只可惜样样花儿少比方。”
　　芸香：“叫姑娘你莫忙，听我把样样花儿说比方。海棠姐紫薇郎，牡丹帐子芭蕉床，绣球枕来荷叶被，窈窕淑女梦才郎。”
　　二班长刚刚落声，便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趁着这个空隙，德仁、自强给张班长、二班长端来陕青茶水。乡亲们有的评论着唱腔，有的去看可爱的红梅，热热闹闹地谈论着，说笑着......
　　
　　吸引人的秦腔开演了，这一出戏是广为流传的《柜中缘》。张班长演唱的淘气哥，诙谐幽默，逗人发笑；二班长演唱的许翠莲尖声细气，婉转动听，把许翠莲羞涩、怨恨的复杂心情表现得微妙微肖。
　　掌声刚刚停息，张班长就将了德仁一军：听说咱德仁老弟擅长唱歌，今天就给咱来一首陕西民歌如何？呱唧呱唧。
　　张班长虽说已有30多岁了，兴奋起来还像一个孩子。他的提议，自然得到大家热烈的响应，掌声如雷鸣般地响起来。
　　德仁笑容可掬，一来被群众的热情所感动，二来为红梅的满月而激动，也就大大方方地唱了一首陕北民歌《绣荷包》：
　　
　　初一到十五，十五的月儿高，
　　
　　那春风摆动杨呀么杨柳梢，
　　
　　三月里桃花开，情人捎书来，
　　
　　捎书书带信信要一个荷包袋。
　　
　　一绣一只船，船上张着帆，
　　
　　里面的意思情郎你去猜。
　　
　　二绣鸳鸯鸟，栖息在河边，
　　
　　你依依我靠靠永远嘛不分开。
　　
　　德仁并没有刻意模仿女声去唱，而是婉转动听地表现着青年男女那缠绵真挚的爱情，由于他的歌声优美甜润，饱含感情，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和感染力，自然也受到大家热烈的欢迎和好评。
　　
　　午饭准备停当，邻居纷纷离去。这里，两个炕上安两个席口，地上小饭桌再安一个席口，挤一挤刚好三桌。除了自强、玉娥带来的菜肴，每桌再加一盆大杂烩，宴席也算丰盛。德仁年前用麦子换的大米蒸的米饭，白生生，甜丝丝，也算可口。大家频频举起酒杯，互相祝贺，互相祝福，能喝的喝，不能喝的抿一点，意思意思。吃饭中间，张班长、二班长激动地表示：秦腔的生命力就在于它扎根在群众中，为人民服务，为人民唱戏，就是我们最大的乐趣。
　　
　　张班长的话含义深刻，让德仁思索了很久.....
　　
　　自强送玉娥到郭家村口，趁着周围没人，他们亲吻告别。自强挨近玉娥耳朵悄悄地说：“你好好学学这句歌，二绣鸳鸯鸟，栖息在河边，你依依我靠靠永远嘛不分开。”
　　
　　玉娥红着脸说：“我学我学，我保证学！可你永远不许变心！不许离开我！”
　　
　　这边，红梅折腾了一天，睡着了。德仁、秀兰抓紧机会亲热了一番，还兴奋地紧紧搂在一起，有说不完的知心话。秀兰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心立即沉了下来：仁仁，你心里总是放不下鸳鸯，今天唱歌，也唱什么“二绣鸳鸯鸟，栖息在河边”，“永远不分开”，那么我哪？我咋办呀？
　　
　　德仁亲一口秀兰说一句：“好，我改歌词，我唱“二绣麻雀鸟，栖息在河边”，行吧？”
　　
　　秀兰说：“不行不行，你也不能打小麻雀的主意！”
　　
　　德仁亲一口秀兰说一句：“好，我改歌词，我唱“二绣乌鸦鸟，栖息在河边”，行吧？”
　　
　　秀兰说：“你坏你坏，你把我比成乌鸦啦！”
　　
　　德仁亲一口秀兰说一句：“好，我就爱我兰兰的乌鸦嘴。”
　　
　　秀兰嘻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