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雪海盖棉田

　　秀兰给德仁讲了一个发生在安平小学的真实的故事：
　　
　　1958年，那是个大跃进的年代。在安平小学，有一位年轻英俊、风流潇洒的男教师，就像你这么高的个子，比你胖一点,白一点。他课程讲得很好，歌儿唱得迷人，而且打起篮球来，更是引人注目，他传球迅速，带球快捷，三步上篮，标准美观，你看，他像一阵风似地运球到篮下，一投一个准，时常引来同学们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他平时的穿戴也很讲究，一天要换几次衣服，早晨是白衬衣蓝裤子，中午是浅蓝衬衣灰裤子，下午是花格子衬衣银灰裤子，人们送他一个雅号叫“三换衣”。偏分的“洋楼”经常梳得油光发亮，同学们说那是“滑倒蝇子跌倒虱，跳蚤上去把胯掰”，嘻嘻……
　　
　　有几个高年级女生被他迷住啦。于是，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公安局逮捕他的那天，他正在教室讲课，几个警察推门进来，向他出示了一张纸条，他立即面如土色，瘫了下去，一个警察拽住他的“洋楼”把他拉起来，一个警察背过他的双手把他捆绑起来，带走了。后来，法院以强奸少女罪给他判了15年徒刑。你想，等他出狱的时候——
　　
　　德仁听得很认真，现在，他打断了秀兰的话，喊道：“停一下，我来续下文：等他出狱的时候，青春已逝，风流不再，光辉前途，从此断送，咳声叹气，后悔莫及，这才是前悔容易后悔难，空悲切！”
　　
　　在为那位风流教师叹息的同时，德仁也对自己今后的行为有了进一步约束的计划。
　　功夫不负有心人，有耕耘就会有收获。德仁、鸳鸯那晚踩着露水喷洒农药歼灭棉铃虫的突击行动，总算有效地遏制了第二代棉铃虫的发生和发展，棉花生长又呈现出勃勃生机。
　　
　　往后的日子，持续干旱，但棉花的高产态势已成定局。甚至于，干旱对他们的棉花丰收反倒有点好处，因为现在棉花不是特别缺墒，日照有利于棉桃长大。如果雨水过多，棉花势必偏长枝叶，影响棉桃的增大，还会使长成的棉桃烂掉。持续干旱，烈日暴晒，伏桃开始炸裂，一朵朵银白的棉花似乎在和天上的一朵朵白云相媲美，德仁和植棉组姑娘们的心里都乐开了花。
　　
　　过了几天，50亩棉田一片银白，就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花。全体妇女一齐出动，抢收棉花，秀兰也挺着个大肚子去拾棉花。看着雪白的棉花一抓一大把，秀兰喜不自禁；又听见社员们夸德仁领导植棉组作务棉花有成绩，秀兰更是乐滋滋的。拾棉花是包工活，收工时各人要把自己拾的棉花用背篓背到场上去过秤，德仁便帮秀兰背着背篓。
　　
　　这一切鸳鸯姑娘都悄悄地看在眼里，她的心里一次次涌起了波涛，又一次次平静下去，他为德仁祝福，也为秀兰祝福，她更为植棉组祝福。
　　
　　晚上，德仁还是劝了劝秀兰，劝她不要到棉花地去拾棉花了，因为不停地弯腰干活儿，对她这样的孕妇来说，毕竟是勉为其难了。秀兰听从了德仁的劝告，便去做其他能干的活儿，实在干不成，就在家里休息，干点家务活。
　　
　　拾棉花，晒棉花，仓库的棉花堆积得像山一样，于是就把棉花装到大棉袋里，垒了高高一胶轮车，运到县上去卖。继续拾棉花，晒棉花，卖棉花，这样的劳动持续了一个多月。
　　
　　老天终于下雨了，种秋成了头等大事。社员们白天忙着收秋、种秋，晚上忙着分配包谷棒。这天，德仁忙了一天，累极了，吃了晚饭，躺在炕上就睡着了。一觉醒来，一片寂静，秀兰也睡着了。德仁急忙爬起来，拿了个手电筒，拉着架子车就往包谷地里跑。
　　
　　田野里一片漆黑，一片寂静，路上也没有一个人影，只听见他的脚步声在沙沙地响着。他一口气跑到包谷地里，分包谷棒的人早就回去了，地里乌黑一片，他用手电筒照射过去，突然发现分包谷棒的地方有个黑影一闪就不见了，这是什么东西？是人还是动物？他心惊胆战，毛骨悚然。德仁使劲地咳嗽一声，给自己壮壮胆量，然后运足气力大喝一声“谁”！同时用手电筒扫射过去。
　　
　　“我，德仁，是我。”
　　
　　黑影里，慢慢地走出一个人来，德仁用电筒朝他的脸上一照，他立即用双手捂住了脸面，即使如此德仁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他是王钉。
　　
　　“王钉叔，你也在拉包谷棒？”
　　
　　王钉驾起架子车准备走了：“我我这就拉着回去了。”
　　
　　德仁急急地喊住他：“王钉叔，别急着走，给我做个伴！”
　　
　　可是当他用手电筒四下里照了又照，竟然一堆包谷棒也没有了，于是，他走近王钉的架子车，他一语双关地问道：“王钉叔，你一个人就分了这么满满一车子？你看见我家的包谷棒没有？”
　　
　　王钉结结巴巴地：“没有看见你家的！这全是我家的。”
　　
　　德仁用手电筒照着看看，只见王钉的架子车车厢里装满了包谷棒，车子上垒着两麻袋包谷棒，辕头上还放着一大口袋包谷棒，足足有好几百斤，他心里就有数了。然后，他就俯下身子，仔细地查看地上的纸条，原来纸条上写着各家的姓名和数量，有的人就随手扔在地上。果然，他找到了几张纸条，拿起来看了看，就知道自己家应该分多少了。可是，就这一会儿功夫，王钉已经拉着架子车走远了。德仁转念一想，也好，就让这贼娃子帮咱往回拉吧！
　　
　　王钉拉着满满一架子车包谷棒在前边拼命地跑着，德仁拉着空架子车在后边轻省地追着，跑呀，追呀，跑呀，追呀，一直追到村子里，德仁突然高声大喊起来：我家的包谷棒不见了，不知是谁家拉错了？
　　
　　呼啦一下，街道上便挤满了人。王钉吓呆了，双脚死死地钉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人们围着王钉的架子车，指指画画，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哎，这是谁家的车子？分了这么多包谷棒？
　　
　　“王钉呀，你家咋能分得这么多？是不是把德仁家的拉错了？”
　　
　　王钉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正好，队长张洪亮出来了，分配包谷棒拿账本的会计出来了，张洪亮叫会计秉公而断，把包谷棒平分为四份，王钉家一口人，拿一份，德仁家三口人，拿三份，三锤两梆子，了结了这个不算复杂的案件。对这件事，王钉耿耿于怀，后来竟变成了德仁、秀兰的冤家对头。
　　
　　德仁回到家里，把这事儿对秀兰讲了，两个人哈哈哈哈笑了半天，后来，秀兰突然停止了笑声，严肃地对德仁说：“王钉这人是一条癞皮狗，又是一条疯狗，咱们今后要提防着，小心他打击报复。德仁也严肃地点了点头。”
　　
　　按计划棉花地应该种麦子，可是没有炸裂的棉桃还很多，为了保证棉花丰产、丰收，张洪亮决定暂时不拔棉花杆，让棉桃在地里自然成熟炸裂，以提高棉花等级。棉田无法使用条播机，只好人工撒播，锄头挖种。
　　
　　这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一片蓝天，澄澈透明。男女社员拿着锄头，在棉花地头一字儿排开，一边等待着撒播麦子，一边叽叽喳喳，吵吵嚷嚷，说着闲话,今年这棉花可不得了了，听会计讲，给国家出售的皮棉已经超过了5000斤，亩产超过了100斤，给社员预留的1000斤分配棉还没计算在内哪！再说，棉田里还有这么多棉桃等待炸裂。好啊，今年每人能多分一斤棉花啦！棉花是国家统购物质，上级规定，按国家计划种足棉花，亩产皮棉不足百斤，每人只能分一斤棉花；亩产皮棉超过百斤，每人可以分二斤皮棉。
　　
　　“去年那王大宝，真是个混混混，比起这张德仁，一个在地底下，一个在天顶上。”
　　
　　“咳，张德仁这是实干苦干，科学务棉；王大宝那是甩手掌柜，技术落后，咋能相提并论！哈哈......”
　　
　　听着这些议论，德仁、鸳鸯和植棉组的姑娘们心里乐呵呵的，自然，这是他们几个月的艰苦劳动所换取来的心情舒畅的快乐，这是运用科学技术、战胜天灾虫害所取得的精神振奋的愉悦，这是他们冲破各种思想阻力、习惯势力也包括自己头脑中的守旧痼疾以后才能具有的那种胸怀宽广的激动、高兴、兴奋和幸福。
　　
　　王大宝在棉田里卖力地撒着麦种。他左臂挎着一个盛满麦种的竹篮，右手抓起一把麦种向前方均匀地撒去，便绘出一道乳黄色漂亮的弧线。他踏着均衡的步伐前进着，每当左脚向前迈进的时候，右手便从篮里抓出一把麦子从左到右均匀地抛撒出去，当右脚落地的时候右手正好完成了麦种的弧线抛撒到了右边，当右手在空中作了百分之一秒的短暂停顿之后便移向左边，在左脚落地的同时右手也从篮子里抓起一把麦子抛撒向前方。就这样周而复始，王大宝一次次完成着抛撒美丽弧线的艺术杰作，在人们的脑海里定格成经久不变的形象。
　　
　　德仁暗暗地称赞着：这真是一个杰出的艺术家，王大宝也算是一个人才。不过，作务棉花毕竟是另外一件事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