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好雨知时节

　　姑娘们为什么会迷上歌曲呢？德仁冷静地思考着这个问题，他终于弄明白了：“这正是艺术的魅力，歌曲的魅力，唱歌把蕴藏在姑娘心中的青春活力给激发出来了，唱歌使包含在姑娘胸中的热情之火燃烧起来了。”
　　
　　几千年来，在这片偏僻、落后而又肥沃的土地上，生活过多少勤劳、善良而又美丽活泼的姑娘，她们被一层层封建习俗、落后势力统治着、包围着、压迫着，她们想说不能说，想笑不能笑，想唱不能唱，想跳不能跳，年轻姑娘那天真活泼、热情奔放的本性被压抑着，封锁着，扭曲着。今天，在光辉灿烂的春阳的照耀下，在生机勃发、绿意盎然的棉田里，在东风和煦、空气新鲜的田野上，她们放纵地大笑，她们尽情地歌唱，把胸中的闷气赶出去了，把心里的热情唱出来了，她们解放了......
　　
　　今天，她们在棉田里放声歌唱，没有哪个人敢批评她们，没有哪个人敢讽刺她们，没有哪个人敢议论她们，即使有那么一点点不满意，也是在背地里悄悄叽咕的。她们的家里人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也会劝说一下自己的姑娘：别跟着鸳鸯瞎疯了，你听听村里人咋议论的？
　　
　　女孩儿往往会理直气壮地说：“唱革命歌曲光明正大，公社工作组支持，马老师支持，队长支持，技术员支持，有啥不对的？有意见为什么不敢当着我们的面说，背后瞎嘀咕，算什么本事！”
　　
　　家里人被质问得张口结舌，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初中毕业的鸳鸯，则回答得更有水平：“吃自家的饭，管人家的事，这些人累不累？”
　　
　　年轻姑娘爱唱歌，
　　
　　唱起歌儿多快活，
　　
　　唱得棉花迎风长，，
　　
　　唱得幸福落满坡。
　　
　　后面这四句歌词是鸳鸯自己编的，是套着民歌《唱得幸福落满坡》的调子唱的。她一唱出来，就博得姑娘们满堂喝彩声，并迅速地在植棉组里传唱开来。
　　
　　唱歌归唱歌，劳动归劳动，德仁对植棉组的姑娘还是抓得很紧，要求很严的。他们每次休息只有半个小时，便进入棉田继续干活。有时下午休息，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男社员坐在地头，一直到红日西坠，才懒洋洋地扛起锄头回家去了。
　　
　　德仁对议论纷纷的姑娘们说：“咱们不用管别人，也管不了别人。咱们是植棉专业组，一定要做出个榜样来！”
　　
　　由于植棉组纪律严明，活路干得又快又好，受到公社工作组和大队的多次表扬，村里的人对他们也就刮目相看了。
　　
　　德仁最反感的坏毛病就是磨洋工，他努力致力于组员们劳动自觉性的培养，这样的优良传统一直保持了许多年。
　　
　　傍晚，收工了，在瑰丽的夕阳里，姑娘们列队回家，鸳鸯用她那甜润的歌声引唱，于是悠扬动人的歌声，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往四面八方，飞往村村社社......
　　
　　由于棉花间苗严格坚持标准，所以定苗进行得很顺利，基本上达到了八寸一株苗棉的要求。在棉苗长到一定高度时，需要施苗肥。有了第一次和张洪亮较量的经验，德仁这次先找马老师，马老师再找张洪亮，张洪亮只好大开绿灯，于是50亩棉田及时地施了苗肥。
　　
　　为了把好施肥这一关，德仁和鸳鸯在干好自己这一份活路的基础上，加强了检查和督促。他们要求：“距苗二寸，小铲剜坑，施肥适量，掩埋拍实；施肥到位，不漏一苗；脚下小心，不踩一苗。姑娘们也都认真细心，活儿干得又快又好。”
　　
　　就在这时，有人提意见了：咱们这是旱塬，靠天种地，天没下雨，就施化肥，要是老天爷十天不下雨，非把棉苗烧死不可！
　　
　　德仁一看，原来是王大宝。王大宝被免去棉花技术员的职务，心里一直不服气；让一个从来没有种过庄稼的人来接替他的职务，他更加不服气。现在他抓住这点理由，就“将”了德仁一军。
　　
　　不等德仁张口，小麻雀抢先发言了：“我说，王技术员的理论是非常正确的，可是，我们的张技术员听过天气预报，说是近几天有一场中雨，才上了苗肥的。”
　　
　　王大宝张了张嘴，可不等他说出话来，小麻雀的机关枪又嘟嘟开了：“我们上的是尿素，稳定性好，离棉苗二寸远，万一天不下雨，也没事！”
　　
　　几句话说得王大宝刚刚合起来的嘴巴，再也无法张开来了。
　　
　　天气预报真灵，过了两天，真的干脆利落地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中雨。这天晚上，半夜时分，就下雨了，房檐水滴答滴答，滴在了德仁的心上，也滴在秀兰的心上。秀兰枕着德仁的胳膊，刚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就被急促的雨声吵醒了，她睁开朦胧的睡眼一看，德仁的两只眼睛还睁得大大的，她侧耳听听窗外滴答滴答的房檐水声，兴奋地对德仁说：“这下放心了吧！看把你愁的。好坏干完今年，明年再别当技术员了!——德仁，快快快，快接房檐水！”
　　
　　德仁爬起来就跑出去，冒雨跑进厨房，提了两个铁桶，又跑过来，接在上房的房檐口，房檐水打在铁桶里，立即传来丁当丁当的声音......
　　
　　德仁急急地跑进来，接连打了两个喷嚏，连忙钻进被窝里，紧紧地抱住了秀兰：好妹妹，快给哥哥暖一暖！
　　
　　秀兰埋怨道：“也不披件衣服，光身子就跑出去，看你淋得湿的，小心感冒了！”
　　
　　德仁顺着说：“是啊，别让我感冒了，快把我搂紧！”
　　
　　秀兰便把德仁搂得紧紧的，德仁的身体果然冷冰冰的，她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正一点一点地传到德仁的身体里去，就好像自己的血液一滴一滴地输送到他体内的那种感觉，两个人的身体似乎融合成一个人了。
　　
　　德仁觉得自己的身体慢慢地暖和了，兴奋地亲着秀兰说：塞克牛，塞克牛！
　　
　　秀兰说：“你又讽刺人了！”
　　
　　德仁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是诚心诚意地感谢你呢。兰，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奋不顾身地去接房檐水呢？”
　　
　　秀兰说：“还不是为了少绞点井水嘛！”
　　
　　德仁说：“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呢！”
　　
　　秀兰说：“我猜不到了。”
　　
　　德仁笑了：“我想欣赏模特儿表演呢！”
　　
　　秀兰说：“你坏你坏！便用小拳头在德仁的身上捶打着。”
　　
　　德仁捉住秀兰的一双小拳头：那么说，你不想再为我献身啦！
　　
　　秀兰微微笑着：我在寻思着，等天气暖和了，我再为你表演一套新动作呢！
　　
　　窗外的雨声慢慢地住了，他们紧紧地拥抱着，先是窃窃私语，后来便渐渐地进入梦乡。当中雨突降的时候，房檐水的滴答声，同样滴在鸳鸯的心上，也滴在其他植棉组姑娘的心上。
　　
　　鸳鸯是一个多情的姑娘，她对德仁情有独钟。她看德仁对作务棉花有所安排，就积极地想办法去协助他；他看别人对德仁提意见，她心里先替德仁感到委屈；她看张洪亮不积极支持德仁的工作，她真想去跟队长谈谈德仁关于棉花丰产的计划和安排；她看施了苗肥以后受到王大宝指责德仁表面镇静而内心如火焚烧的样子，他真替德仁着急而恨不得命令老天爷马上下一场中雨来证实电台的天气预报。
　　
　　现在，一场中雨及时地降临了，怎不令人兴奋如狂？怎不令人欢欣鼓舞？可怜的德仁哥哥，你现在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激动得难以入眠呢？你是不是也像我想到你一样想到这可怜的小妹妹听见雨声时的激动心情呢？我觉得你的激动和我的激动是一样的激动，甚至于我们心跳的频率都是一样的。
　　
　　秀兰姐怎样呢？她是那样爱你，她一定会为你的着急而着急，她一定会为你的激动而激动。她现在一定会紧紧地抱住你，你也会紧紧地抱住她，她会亲亲热热地吻你，你也会亲亲热热地吻她。秀兰姐多幸福啊，我真羡慕她！
　　
　　亲爱的德仁哥哥，我真的很爱你，但我更尊重你，我不愿意因为我的加入影响你的家庭幸福，从而给你带来无限的痛苦。德仁哥哥，我觉得你是一个高尚的人，也是一个感情专一的人，你没有因为我的一点轻浮的亲昵表示而对我有任何非礼的动作，你从顾全双方的声誉出发，对我进行了有理有节的启迪教育，但愿我从此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好了，德仁哥哥，谢谢你，祝你晚安！我也该休息了。
　　
　　当旭日高高升起的时候，德仁和植棉组的姑娘一起来到棉田，看到经过雨水滋润棉苗绿油油、胖墩墩的样子，鸳鸯兴奋地朗读着杜甫的诗句：
　　
　　好雨知时节，
　　
　　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
　　
　　润物细无声。
　　
　　杜甫的这首好诗，好像是给咱植棉组写的，苗肥刚施到地里，春雨就及时发生，一夜之间，“润苗细无声”，你们看呀，棉苗长了一大截子！
　　
　　德仁和姑娘们一样，心里都喜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