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泪洒费家村
作品名称:渭北上门女婿中传 作者:海上明月生 发布时间:2018-02-15 19:09:48 字数:3161
一个多月的拉粪大战,德仁终于坚强地挺了过来,不过他身上的皮也是脱了一层又一层。每天晚上,他总是脱光衣服钻进烙烫烫的被窝里,同时把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衣服贴着炕席往干里暖。第二天,当秀兰掀掉被子清理炕席的时候,总会扫出一堆既像人体蜕下的死皮,又像是汗水沾在身上干燥以后退下来的污垢……看到这些脏物,秀兰并没有恶心,也没有嫌弃,这在当时农村是个普遍的现象。何况她本人也是这样肮脏呀!细想一下,谁家有条件冬日洗澡,谁家有条件三五天换洗一次内衣?身上出虱子也是正常现象。
58年大跃进的时候,秀兰已经从小学六年级缀学回家。在社员大会上,她经常听到公社干部在讲话中提到“共产主义”:
共产主义是天堂,
人民公社是金桥。
共产主义是大树,
公共食堂是萌芽。
社员们更把“共产主义”形象化具体化了:
点灯不用油,
耕地不用牛。
楼上楼下,
电灯电话。
秀兰绞尽脑汁,也无法想象共产主义社会的幸福生活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现在她只有一个朴实简单的愿望:盖一间严实的房子,烧一大木桶热水,脱光衣服,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把浑身上下擦洗得干干净净,显露出女孩子白嫩的皮肉来……当然,首先要让德仁来看,来欣赏,要给他表演,要比上一次表演得更优美,更精彩,更活泼,更大方,更有吸引力,要让德仁看了更满意,更高兴,更兴奋,更疯狂地来拥抱,来亲吻,来抚摸,来--秀兰想着想着,自个儿倒羞得脸儿绯红,心儿乱跳,把头儿深深地埋进被窝里了。
虽然只是一种想象,她还是大胆地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替可怜的德仁也做了一些安排:德仁也要洗澡,还要洗得更勤,洗得更干净,要不他身上的那股臭汗味能把人薰倒……再说,我俩还可以一块儿洗澡呀。互相搓澡,互相搓背,把身子洗得白光白光......秀兰胡思乱想着,心儿咚咚地跳得更快了,脸儿烫烫地羞得更红了,我们可爱的秀兰毕竟是一个天真的少女啊!
德仁呢?我们的德仁呢?他在拉完粪以后,和知心朋友自强漫步在绿色的麦田里,像个瞥脚诗人似地指着架子车,充分地发挥着想象力,高谈阔论起来,随意地朗诵起来。
不知是谁发明了架子车,
真应该给他戴一枚手掌大的奖章。
架子车啊架子车,
你既是一件劳动工具,
又是一件运动器械,
只要拉上架子车,
寒风刺骨的冬天,
也会变成烈日炎炎的夏天。
架子车呀架子车,
你还是一件医疗器械,
再严重的失眠病,
只要拉上架子车,
保证他躺在炕上,
斜里八岔,迷迷糊糊,
一觉睡到大天明。
自强听得哈哈大笑:“架子车的三大好处,叫你说绝了!”
哈哈哈哈,两人开朗的笑声,铺开在渭北碧绿的麦田里,传播得很远很远.....拉粪大战接近尾声,德仁却出了事故。
这天,天空阴沉沉的,北风刮得起了哨声,而送粪的目的地却是生产队北边最远的“天尽头”。拉一次粪,来回要走五里路,队里规定一晌要拉六次,得走30里,需要三个小时。一天三晌,中午少两次,全天共需拉16次,要跑80里路,需要8个小时。拉粪往北走,全是上坡路,一辆架子车只有两个人,每走一步都要使劲儿,谁也不敢懈怠,虽是北风凛冽的严冬,人们还是一身一身地出汗。这样繁重的劳动,任你怎样强壮的身体,也难以支持。所以,实车上坡时,两个人全力以赴,使劲拉车;空车下坡时,一人拉车,一人坐车,轮流休息。为了节省时间,空车下坡时,简直像飞一样,快得怕人。德仁没劲,自然是自强主动地跑来和他搭帮拉粪。为了照顾德仁,每晌自强总是强迫德仁多坐一次车。为了安全,德仁提醒自强跑慢一点,自强也总是言听计从,速度适中。
下午,天空飘起了雪花,起先是懒洋洋地一片两片地飘着,后来竟然兴高采烈地漫天飞舞起来。只剩下最后一次了,拉粪的人都加快了速度。完成任务以后,自强还是强迫德仁坐上空车,他拉起车子奔跑下坡,快到粪场的时候,是一个陡坡,由于下雪路滑,自强放慢了脚步,格外小心。正在这时,一辆架子车加速度失控地冲下陡坡,斜刺里撞上了自强的车子,只听见“哐”地一声,自强的车子便翻在了陡坡下边,德仁被扣在了车子底下。自强迅速地爬起来,抬起车子,连忙去搀扶德仁,等到德仁站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左臂肘部滴溜达拉的已经无法控制,他的头脑里一片空白......
旁边的人们在吃惊地喊着:“德仁的胳膊摔断了!”
自强当机立断,搀扶德仁坐上车子,迅速地往北拉去,北边五里地的费家村有一个会接骨的费大妈,其他的人便帮着推上了这段陡坡。而这场事故的肇事者--王钉,却迈过头去,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虽然人们议论纷纷,但都知道他是一个无赖,也奈何他不得。
雪花依然纷纷扬扬地飘着,道路、麦田都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自强猫着腰使劲地拉着车子,想早一点使德仁得到治疗。一开始麻木着,德仁还不太感到疼痛,后来却愈来愈感疼痛,车子的震动更使他钻心似地疼痛难忍。他只好从车子上下来,用右手把左臂托住,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还可以稍微减少一点疼痛。自强拉着车子跟在后边,他为自己不能给德仁哥减轻一点痛苦而着急。
夜幕笼罩了大地,农村的夜晚是黑沉沉的,他们只能依靠白雪映射的亮光前行,就这样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动着,终于到了费家村。一问接骨的费大妈,便有热心人引路前去。一走进费大妈家,立刻受到热情的接待。费大伯、费大妈正在吃饭,马上放下饭碗,让德仁在炕沿坐下,德仁疼得皱着眉头,脸色一片煞白。
自强说:“大伯、大妈,你们先吃饭。”
大妈说:“小伙子疼成这样,还是先看看伤吧!”
大妈让德仁脱去棉衣,在炕边躺下来,然后托住左臂看了看说:“脱臼了,不要紧。小伙子,忍着点!大妈说着,握住德仁左臂肘部用力一推,只听见咯噔一声,他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出了一身冷汗,再抬起左臂一试,肘部已经可以摆动了。”
这时,压在他心头的一块沉重的石头,终于放下来了。他抬头看着大妈慈祥的面容,真像是自己亲爱的妈妈。他真想跪在地上,给大妈磕一个响头,喊一声“妈妈”;或者大声地说一声“谢谢”。但是,在持续的疼痛中,他只是用饱含热泪的眼睛,动情地凝望着大妈,一句感谢的话语也说不出来了。
德仁晚上是不能回去了。自强要拉着车子回去,一来只有五里下坡路,一会儿就到:二来怕他爸不放心;三来给秀兰带个话,让她放心。自强拉着德仁的手告别,德仁说:谢谢你,自强!明天,你去队里干活,我自己慢慢走回去。你告诉秀兰,我没事!
自强走后,德仁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大妈问道:“他是你弟弟吧?多好的小伙子!”
德仁说:“不是弟弟,比弟弟还亲。”
大妈端来糁子、馒头、红萝卜丝,德仁也不客气,拿起就吃,端起就喝,心底却涌动着阵阵涟漪,多好的妈妈呀!
德仁就这么和衣躺在炕边上,把大伯、大妈挤到里边,煤油灯一直亮着,他久久不能安眠。一来,韧带拉伤,疼痛难忍;二来,由费大妈的慈祥,想起自己的妈妈,妈妈已在前几年病逝,临死也未能见上一面,成了终生的遗憾。
睡到半夜里,德仁想小便了,身子刚动了动,大伯就起来了。大伯端来便盆,德仁小解了,大伯又端走。这一切,是那么自然,是那么随和,让德仁心情激荡,长久难以忘怀。到了后半夜,德仁才朦朦胧胧地睡去......
德仁一觉醒来,已是满院阳光。德仁慢慢地起来,打算告别大伯、大妈走回家去。谁知大妈端来热洗脸水,等德仁洗过脸,又端来热腾腾的小米稀饭和馒头。德仁端起小米稀饭,鼻子一酸,眼泪就叭嗒、叭嗒地掉下来。
德仁恋恋不舍地告别了费大妈、费大伯,向安平村慢慢走去。旭日渐渐升高,东方一片片白云被朝阳镀上了一圈圈美丽的金边,把万里晴空装扮得格外艳丽。灿烂的阳光照耀着广阔的雪原,映射出一片刺目的光芒。这是一个雪霁初晴的早晨,这是一个充满朝气、充满希望的早晨,德仁的心里也充满阳光,充满希望,充满力量,一步步走近安平村。
离安平村越来越近,他的左臂和右臂一样,可以自由地摆动了,这就说明费大妈的接骨是成功的;自然,由于韧带拉伤,脱臼的地方还是很疼,还需要慢慢恢复。走进安平村,人们围上来关切地询问情况,德仁摆动一下左臂,说:“好了,好了!谢谢大家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