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 一章 盘个煤火炉
作品名称:渭北上门女婿中传 作者:海上明月生 发布时间:2018-02-14 19:45:52 字数:3148
一个下雨天,队里没干活。德仁在大房的过道里,用土坯盘煤火炉子。正在这时,自强跑来了:德仁哥,你在干什么?
盘炉子啊!德仁抬起头来,双手沾满泥巴,满脸淌着汗水。
秀兰走过来,给自强扔了条毛巾,自强拿起毛巾装着给自己擦脸的样子:嘻嘻!秀兰姐关心德仁哥,要给德仁哥擦汗,看我在这儿,不好意思亲自动手,来,德仁哥,秀兰姐给了一条毛巾,命令我给你擦汗,还要擦得干干净净呢!
自强这一席话把三个人都逗得哈哈大笑,嬉笑间,自强认认真真给德仁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德仁说:我有何功,劳动你们来关心我?
自强说:废物利用,节约能源;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就是一大功劳,和上山打柴相比,作用是一样的。
自强帮着和泥、搬土坯,德仁边计划,边砌土坯,说话之间,炉子已经初具雏形。
德仁哥,从来没有见你干过泥水匠活儿,你咋会盘炉子?在生产队里,盘炉子可是个高级技术活呀!张三是咱村的能人,可他给王二叔家盘的锅灶就是不利火,人家让他扒了重盘,折腾了两三天。
德仁说:队里派张三去盘炉灶,我正好给他供下手,砌炉灶的基本方法,我还是学到了一些。不过我砌的是吸炉,和拉风箱的炉灶不一样。咱这是烧煤渣的,炉膛还得大些,深些,炉口稍微小点,这样向上的吸力就大些。
德仁边说边用手抓着泥巴去抹炉膛:这是头发泥,抹在炉膛里,再烧也不裂缝。你秀兰姐专程去县城理发店要的头发
炉子盘好了,开始点火。木材点燃了,搭上煤块;煤块点燃了,再搭煤渣做的煤饼;煤饼点燃了,冒出熊熊火焰;火焰映照着三个人的面孔,全成了笑嘻嘻的花朵。
自强说:德仁哥,前几天你从饲料坑往外掏煤渣,村里人觉得奇怪,不知道你搞什么名堂,没想到你搞了这么大个工程。你这煤渣能烧一两年,要省多少柴火呀!
德仁说:小时候,我在城里烧过煤,没烧尽的煤灰要用水和了再烧,直到煤渣结成大块。咱村上的人没烧过煤,只粗粗地烧了烧就倒掉了,太可惜了。可这煤灰在一般的炉灶里还是没法烧,要掺些黄土,和成煤饼,放在吸炉里才能烧。
说话间,秀兰端来铁锅坐在火上,滴上油,烧热了,倒进菜,只听得“刺啦”几声,房子里便充满了香味。水开了,下面条,面条熟了,香喷喷酸济济调了几大碗。待秀兰招呼自强吃饭时,他三步并做两步早已蹦出大门外去了。
秀兰望着自强的背影笑了:这孩子!
其实自强只比秀兰小两个月,而自强总是“秀兰姐”、“秀兰姐”地叫着,秀兰也就把他看成自己的弟弟了。自强走了,屋子间立刻冷清下来。德仁和秀兰各自端着饭碗默默地吃着。也许嫌饭太烫,德仁高高地挑起一片面条,有意无意地欣赏着,面条是白生生透亮的,里面潜伏着一个个碎小的淡橙色的麸皮,构成一幅幅精美的图案。德仁欣赏一番后,把面条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秀兰吃饭可没有他这样文气,一根面条放到嘴里“刺溜”一声就吸进肚子里,这似乎和女孩子的柔顺性格不太一致,而秀兰性格中就有着大胆泼辣的一面。一个是细嚼慢咽,一个是狼吞虎咽,秀兰也感到了他俩在吃饭形式上的显著区别。但在吃饭内容上,德仁则毫不挑拣,秀兰做什么,他就吃什么,秀兰不做什么,他也不要求吃什么,这使秀兰十分满意,也使得秀兰自作主张的个性得以进一步发扬光大。
秀兰吃了两碗,德仁一碗尚未吃完。看到这种情景,秀兰忍不住要发言了。
哎!秀兰对着德仁喊了一声。在农村,女人招呼自己的男人,往往不好意思直呼其名,不是喊“哎”,就是叫“孩子他爹”。秀兰和德仁没有成亲,对他的称呼只能选择“哎”了。德仁端起第二碗面开始吃了,正当他挑起面条欣赏时,秀兰的又一声“哎”字,使他从专注的艺术境界中走了出来。
哎!像你这样慢吞吞地细嚼细咽,要是在59年吃食堂的时候,早就把你给饿死了!
德仁愕然了:不是说公共食堂好得很吗?你怎么说这话呢?
秀兰说:好,好得很!那是开始办食堂的时候。农民嘛,眼光短,见识浅,吃了三天饱饭就忘记了饥寒交迫受的苦。摆腾着吃,变着法儿吃,谁不会做?谁不爱吃?炸一次麻花,要费几桶油。明里吃了,暗里还要偷。大年三十包包子,从早上吃到天黑,还没有吃饱,可家家屋里都藏着一篮包子。有时吃饭就在村口,村上人吃,过路的人也跟着吃,也没有人管。共产主义呗,吃饭不要钱,干活不记工。有一段顺口溜很有意思,我说给你听:
五月节,吃汤面,
锅灶安在村外边。
你一碗,我一碗,
一直吃到日西偏。
过路客人吃三碗,
赞扬的话儿说不完。
德仁忍俊不禁,嗤嗤地笑个不停:哈哈,你瞎编,你骗我!
秀兰倒严肃起来:实事求是嘛,我说的都是真话!上级领导常来讲话,说: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公共食堂是萌芽。可后来萌芽折断了,枯萎了,食堂办不下去了,散伙了。
德仁提出问题了:上面能允许食堂散伙吗?
秀兰说:不允许也得散伙。起先不让散,可是粮食浪费完了,油浪费完了,蔬菜也吃光了,没有吃的,许多人都得了浮肿病,浑身无力,下不了地。这时候,公共食堂出了许多怪事情,我说了,你也不信。
德仁连忙说:信,信,信!我咋能不信我秀兰说的话呢?德仁情不自禁地喊出了秀兰的名字,自己也觉得有点唐突,而且在秀兰前面加上一个”我“字,更显得亲热。
秀兰的脸刷地红到耳根:德仁,德仁!以后不许你叫我的名字!
秀兰大胆地连叫两声“德仁”,以示报复,没想到德仁却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
秀兰生气了:你还听不听我说话?
德仁严肃地说:听,听呀,洗耳恭听。
秀兰接着说下去:没有粮吃,食堂就学习外地经验,动脑筋,找窍门,寻找代用品,终于办起了“玉米芯淀粉加工厂”,把四处的玉米芯收集起来,泡胀,磨碎,过滤,提取出“液体淀粉”,再和上玉米面、麦面,经过发酵,放上糖精,蒸成发糕。听说很好吃的,可惜数量太少,参加经验交流会的一人一块都分不过来,哪有社员品尝的?
德仁听得乐了:哪不是聋子的耳朵,不起作用么?
秀兰说:咦,你怎么说起俏皮话来了?后来,食堂学了个先进经验,把玉米面做成稀糊糊,社员可以尽饱喝,但是不能往家里端。玉米糊糊滚烫滚烫,人们一边用嘴吹气,一边稀溜稀溜地往肚里灌,把嘴都烫烂了。人们端着碗,一边喝,一边排队,慢了不行啊,就这稀溜溜的玉米糊糊,排到后边的就舀不上了。你想,像你这样的细嚼细咽,赶上喝玉米糊糊的时候,非饿死不可!嘻嘻,哈,哈......
秀兰说着自个儿先笑了。德仁沉思着,无论如何也笑不起来了。秀兰继续讲说食堂的故事:把谷糠、麸皮磨得碎碎的,又剜来许多野菜,和上一点点面粉,揉搓在一起,抓起一团,轻轻地拍一拍,放在锅里烙熟了,一人一块,分给大家吃。吃的时候,虽说粗糙,还勉强能咽得下去。可要命的是,大便十分干燥,蹲在那里硬是拉不出来,急得人用手指头一点一点往出扣,有的老人差点因此送了性命。
秀兰说着说着,眼圈发红了,这哪里是可笑呀!简直是可怜,可悲!
德仁也幽默不起来了,他为秀兰他们经历的一场戏剧性的情节而叹息,而欷歔,而沉思。联想到自己的经历,心情也因此沉重了好几天。
因为关于食堂的一段对话,德仁和秀兰的心贴得近了,身子也靠得近了,德仁从侧面看见了秀兰白嫩的耳垂以及圆圆的准备带耳坠的小孔,心里咯噔一下,动荡起来。正在这个时候,院子里有人喊着“秀兰,秀兰”,脚步声也由远而近到了跟前。
哟,秀兰,你们小两口在亲热地说啥呀?性情泼辣的水莲一向以爱开玩笑而闻名村里。
水莲嫂子,你,你咋胡说八道呢!秀兰红着脸连声指责。
秀兰,我咋是胡说八道呢?难道德仁不是你女婿?
秀兰嗫嚅着:是女婿,不是两口,水莲嫂子,咱不说这行不行?
好好好,我不说了!听说德仁盘了个煤火炉子,我是来熬药的。
秀兰这才看见水莲手上还端着药锅,她连忙接过药锅放在炉子上,让水莲坐下,水莲说我不坐我还要看药锅,秀兰说药锅刚放在炉子上不要紧我帮你看,水莲说还是我自己看好一些,正说话间,药锅开了并溢了出来,“滋”地一声药液溢进炉火里,冒出一股浓厚的水蒸气,向上冲了一米多高,秀兰连忙手忙脚乱地把药锅往旁边拉了拉,三个人都哈哈哈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