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打柴桃花源

　　自强和德仁放慢了步子，看着人们走远了，自强拉着德仁向相反的方向跑去，走下一面陡坡，是一个二米多深的陡坎，自强站在坎边纵身轻轻地跳下去，又在下面保护着让德仁再跳下去。走出一个狭窄的短短的通道，竟然到了一个树木青翠、桃花烂漫的小山谷。
　　德仁惊喜极了，禁不住咏叹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们简直到了世外桃源了。
　　自强是个初中毕业生，他知音似地拍手称赞道：妙，妙，妙！
　　德仁进一步发挥说：大山沟里藏着个小山谷，小山谷里有个大世界1
　　自强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德仁哥，你不是一个平凡的人，你和村上的人不一样！你说的话里含有深奥的道理，这大概就是我们政治老师所说的辩证法吧！
　　德仁淡淡地笑了笑：别乱说！咱们都是凡人。辩证法也是凡人的辩证法。自强，闲话少说，还是赶快打柴吧！
　　自强笑了笑说：别发愁，看我的！我给咱砍，你捡到一堆儿放整齐就行了。
　　只见自强爬到山坡上，挥动镰刀，嚓嚓嚓地一路砍过去，砍下一枝就往坡下平处扔一枝，一会儿功夫扔得遍地都是树枝。
　　德仁东奔西走，急急忙忙地捡着树枝，整整齐齐地摞成两个大堆，一会儿德仁累得满头大汗，连声喊着：够了，够了！
　　自强割了几根藤条，从柴堆下面穿过去，让德仁站在上面用脚踩实，然后把柴火捆得结结实实。自强扶起柴捆，让它直立在地上，栓好背带绳索，把胳膊伸进去试着背了背，还可以。
　　自强笑着说：德仁哥，你来试试。
　　德仁走过去，张开双臂量了量，一搂抱不住；弯下腰把背带搭在双肩上试了试，啊，好重，简直直不起腰！
　　自强在旁边保护着，笑起来：德仁哥，快放下，小心把腰扭了！这捆柴至少有140斤，你能背得动？这是我背的，给你另外捆一捆小的。
　　果然，自强给德仁捆了一个小捆，大约六七十斤，德仁背上试了试，还可以。德仁担心地说：背这一点柴，让村上人笑话了。
　　自强笑道：你别担心，背回去我给你分些不就行啦。
　　德仁说：不行，不行！那样，别人还会知道的！
　　自强说：唉，唉，你就不必考虑得那么多了！知识分子就是爱面子！
　　德仁思考再三，还是实事求是为好，背多少是多少，有啥丢人的？把别人打的柴捆在自己的柴捆里，那才丢人呢！
　　德仁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大声喊了起来：自强，下来容易上去难，背着这么重的柴捆怎么出去呀？
　　自强帮德仁背起小柴捆，自己再背起大柴捆说：咱们不从来路回，从前边绕过去，要好走得多！
　　自强背着柴稳健地朝前面走去，偌大的一捆柴压在他背上就像忽悠着一座小山，德仁跟在后面有一种沉重的压抑感，自己背的柴，只有自强的一半，可五个手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般齐呢！人比人活不成！－－这是德仁来农村以后学会的一句自我宽心话。
　　德仁跟着自强出了小山谷，进入一个大山沟，可两边的山坡早被砍得光秃秃的，有的地方露出了白花花的岩石，难怪砍柴的人不往这儿来呢。德仁跟着自强拐个弯儿往山上走去。虽然只有六七十斤柴火，还是越背越重，也没有个坎儿可以靠着休息一下，只好坚持着往上走。大约走了一里多，终于到了那个处于风口浪尖的山巅头。算起来，这条砍柴之路不过二三里，比起远处能省多一半路程，免受许多劳顿之苦。
　　山巅头还是那样风声凄厉，风力强大，不过这次，自强领着德仁紧紧地贴着岩壁绕行，顺利地通过了这要命的风口。中午饭吃得格外香甜：两片锅盔，一碗稀面条，吃得饱饱的。——队里派了一个社员来做饭，让打柴的人能喝点热汤面条，同时看守着打来的柴捆，莫让别人背走了。
　　下午，他们依旧悄悄地来到那个隐秘的桃花源里，打柴一毕，便躺在山坡的草丛里晒太阳，厚厚的草，软软的草，暖暖的草，有弹性的草，赛过那珍贵的毛毯，赛过那稀有的虎皮褥子。德仁把两只胳膊举向头顶，舒舒服服地伸一个懒腰，再把两条僵硬酸困的腿伸直放平，且尽情地享受这大自然的恩赐吧！
　　风也是轻轻的，绵绵的，柔柔的，暖暖的，像母亲的手关爱地抚摸着自己的面颊，德仁眯起眼睛细细地体味着，眼圈儿不禁湿润了。
　　自强打了个盹儿，刚刚醒来：德仁哥，你在想什么？
　　自强，我想的还是你感兴趣的辩证法。任何事物都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打柴是件苦差事，可是也有咱们现在这样的幸福享受。春暖花开时节，山沟的夜晚依然寒冷刺骨。这个小山谷里却春风徐徐，春意融融。而那个要命的山顶顶上却狂风怒吼，令人胆战心惊。
　　自强笑着说：我明白了，吃苦和享乐是相对的。你从城市到农村来，说是吃苦，也有享受，所以你才能感到幸福，感到快乐。特别是你遇到秀兰姐这样的好姑娘，能纺会织，吃苦耐劳，还关心你，体贴你，哪能不感到温暖、感到幸福呢？
　　德仁感动了，想不到自强这样懂得事理，体贴人意，分析问题，头头是道，真是一个知音。就在德仁扭头去看自强时，突然瞥见不远处一棵树上弯弯曲曲地盘绕着两条青蛇，它们的身体纠缠在一起，扭成麻花状。在太阳的斜射下，蛇皮在闪耀着青鳞鳞的寒光。“啊！”德仁惊吓得轻轻地喊出了声，——他没敢大声喊叫，生怕惊动了青蛇。自强也看见了，他猛地拿着镰刀站起来：这是蛇在交配。看见蛇交配不吉利，我去把它们劈死！
　　德仁急忙拉住自强说：别，别！什么吉利不吉利，这都是迷信的说法。两条蛇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交配，繁衍后代，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生物活动，它对咱们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自强啊，我们的命运要靠我们自己来掌握，岂能让蛇的交配来支配？
　　自强放下镰刀，仍然半信半疑地瞧着盘绕在一起的青蛇：是啊，你说得也有道理，可就是觉得有点晦气。
　　青蛇们似乎也有了某种感觉，它们分离开来，从树上唰唰地溜下来，钻进草丛就不见了。
　　打了三天柴，自强六大捆，德仁六小捆。——德仁最后还是谢绝了自强赠与的柴火，他说：你劲大，打的柴多；我劲小，打的柴少，我们都尽力而为了！
　　队里派了几辆大车上山，把大伙儿打的柴火运回村里。因为德仁打的柴火最少，让人们笑话了好多天。人们反复地学说着德仁对自强说过的一段话：你劲大，打的柴多；我劲小，打的柴少，我们都尽力而为了。
　　德仁回到家里，秀兰以热情而隆重的方式迎接他。调得汪汪香香的酸汤，放一勺春节前炒的猪肉臊子，放一勺豆腐、红萝卜、黄花、木耳炒的菜肴，把摊得薄薄黄黄的鸡蛋切成菱形碎片，和上切得碎碎的葱花撒在汤里，便一齐漂浮起来，油汪汪的一片，惹人口馋，挑上一筷头细细长长的白面条，浇上一勺臊子汤，再撇上些油和肥肉,看着都香，吃着更香。
　　这是安平村人过年待客才吃的臊子面，就是在西安也称得上是风味食品“岐山臊子面”了，现在成了秀兰接待德仁打柴归来的庆功宴，这种真挚的情谊是无需用言语表达的。当德仁端着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臊子面时，禁不住一阵心热鼻酸，他赶快背过脸去，让眼泪叭嗒叭嗒地滴落在炕席上。
　　德仁吃了一碗，再吃第二碗的时候，秀兰还不端碗，德仁知道这是尽他先吃哩，于是在吃完第二碗时便放下筷子不吃了，秀兰这才端起碗吃饭。农村妇女这种先男人后自己的风格，让德仁一直铭刻在心底。
　　德仁担心秀兰埋怨自己柴打得太少了，而秀兰却只字不提打柴的事。只是当秀兰看见那件新棉袄好像被老鹰扑打啄食得千疮百孔、露出雪白的棉花时，她抿着嘴嘻嘻地笑了
　　居家过日子，睁眼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柴字放在首位。通过这次打柴的艰苦劳动，为了解决烧柴问题，德仁动起了脑筋。晚饭后，德仁转悠到村口，看见了一个圆圆的大坑，听说是1959年大跃进时村里挖的青储饲料坑。所谓“青储饲料”，就是把刚挖下来叶子翠绿、饱含汁液的玉米杆，铡碎、堆积、发酵，等到冬季没有青草的时候，用它喂养牲口，牲口肯吃，省料，容易上膘。
　　现在，饲料坑已经废弃了，里面倒满了煤渣。德仁看那煤渣颜色灰黑，没有结成大的渣块，就知道煤没有烧尽，还可以利用。于是，他找了辆架子车，一锨一锨地把煤渣掏出来，拉了十几架子车，在院子墙角堆了一个大煤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