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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井深十几丈

作品名称:渭北上门女婿中传      作者:海上明月生      发布时间:2018-02-13 21:07:37      字数:3319

  德仁自知理亏,也不去分辩,默默地承受着秀兰严厉的训斥和发泄......
  德仁默默地跟着秀兰,走东家,进西家,借木桶,借扁担,就差一盘井绳了,跑了几家,还是借不出来,不是说井绳断了,就是说别人借走了。
  德仁挑着木桶,秀兰垂头丧气地跟着,她说:走吧,到了陈家井上再说!
  到了陈家,一看头门是两扇大木门,就知道人家解放前有大车,是富裕人家。进了头门,穿过二门,在厦房旁边,厅房左侧窗前有一口水井,井口用大木墩压着,辘轳光溜溜地闪着光亮,似乎在诉说着它的悠久历史。看见秀兰一副蔫头耷拉的样子,陈家大妈二话不说,格扭着一双小脚,从里屋拖出一盘井绳,絮絮叨叨地说:娃娃们停下活来绞水,总不能让你们这样干着急哇!
  陈大妈就是这样一个热心善良的好人。村子里有十几丈井绳的人家并不多,那都是解放前置备下的家产,谁愿意拿出来让大家随便使用,绳断了谁出钱去结?
  德仁赶忙上前接过井绳,呵,好重,至少有10多斤。他早就听说塬上的水井十几丈深,绞水时空桶下去,实桶上来,可还是很难想象如何操作。今天,亲手实践的机会终于到了。秀兰麻利地在井绳一头的铁链上系好木桶,德仁把大木墩搬离井口,便帮着秀兰把系着木桶的井绳一点一点地往井里溜,随着下放井绳数量的增多,向下的拉力便越来越大。
  陈家大妈提醒道:脚站稳,手抓牢,多操点心,可不敢“下挂面”了!--所谓“下挂面”就是把井绳掉进井里了。
  秀兰听陈大妈这样一说,索性把井绳的末端缠绕在辘轳把上,以防有个闪失。德仁也愈加小心地往井里溜绳,当井绳还剩下一二丈的时候,井底传来“嗵”的一记响声。
  停,水桶挨着水面了!秀兰急忙喊了一声,德仁便停了下来。原来为了防止弄湿了井绳,井绳两头都系着长长的铁链。
  秀兰拿过井绳,把另一个木桶系在末端的铁链上,然后把井绳搭在辘轳上,把木桶放进井里。于是,德仁在渭北塬上的第一次深井绞水实践开始了。秀兰在井旁的矮凳上坐稳当,双手抓住系着空桶的井绳用力往下拽,德仁双手握住辘轳把沿着顺时针方向使劲往上绞。一桶水加一盘绳的重量足有几十斤,德仁要用上吃奶的力气才能扳动辘轳把转上一圈,他一会儿便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但是,他不能停下来休息,秀兰就在他的对面坐着,不能让秀兰觉得自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草包。其实秀兰早就看出来了,人家社员都是单用右手就能扳动辘轳把的,只是快到一圈时用左手往上扶一把。
  正是因为看到德仁体力单薄、绞水十分吃力的样子,秀兰也使出浑身的气力往下拽着绳子,以尽量减轻德仁的负担。德仁看见秀兰那样卖力,也很感激,只埋怨父母没有给自己生就一副强壮的身体。好在水桶越往上绞,井绳的重量便越轻,德仁还能得到一点喘息的机会。好不容易绞上来一桶水,倒在大筲桶里只有半桶。德仁索性脱去棉衣,挂在院子的树杈上,身上的红绒衣已经褪色了,他倒更显得朴实、精神了。德仁一连绞了四桶水,总算凑满了一大担。
  德仁把扁担两头的铁钩子挂在桶梁的正中间,弯下腰,把扁担放在右肩上,一挺身把担子挑了起来。啊,好沉!他正迈开大步要走,不料担子不平衡,前头的筲桶猛地往下一栽,碰到地上,后头的筲桶就被挑得高高的,摇晃着,水也洒了一地。德仁羞得面红耳热,听见秀兰轻轻地说了一句“真笨”。他也顾不得面子,挑起担子,歪歪斜斜地冲出了陈家大门。街上幸好无人,他放下水桶,重新调整好扁担上肩的位置,试着走了几步,虽然比较平稳了,但还是很沉重的。他想,百十斤重的担子,不用小跑步子,不踏着一定的节拍,不形成像鲁迅所说的那种“杭育杭育派”,是不会轻省的。这样一想,他便迈着均匀的步子,踩着“杭育”“杭育”的节拍,挑着担子向前奔去,果然一下子轻省了许多。
  为什么喊着号子、踏着节拍挑着担子就会轻省一些呢?他学过物理,他知道当扁担上下闪动的时候,肩膀所承受的重力是有变化的:扁担向下时,一担水的重量和地心对它的引力相等;而扁担向上时,扁担在极短暂的瞬间离开了肩膀,而把担子的重量让空气负担了许多,肩膀所承受的地心引力自然小得多了。而挑担者是用小跑的速度前进的,在担子重量减轻的瞬间,他已经向前迈进了一大步。自然,这些道理是他后来闲暇时才慢慢地分析体会出来的。
  走到秀兰家--不,也是德仁的家,头门半掩着,德仁用筲桶慢慢地向前推开门扇,再踏着“杭育”“杭育”的节拍,几步就到了厨房门口。他放下担子,可满满的一大筲桶水,要提起来倒进高高的大水瓮里,他难为了半天。水虽然倒进瓮里,却洒了一地,裤子也弄湿了。他急忙用笤帚把地面扫了扫,又用抹布把裤子擦了擦。
  他后悔了,自己力气不足,还要打肿脸充胖子,为什么不先用瓢舀出一些水呢?后来,他见人家身强力壮的汉子挑着一大担水,担子不下肩,把筲桶直接靠在水瓮边,倒完一桶转过身又倒另一桶,简直眼红得不行。可惜,他的力气不足,几年以后也没能达到这个水平。
  德仁急急地挑着空桶来到井边,秀兰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德仁也不吭气,放下担子,两只胳膊扳着辘轳把,便埋头使劲地绞起水来。他吃力地扳了一圈又一圈,扳了一圈又一圈,--突然,他觉得辘轳轻飘飘地好像飞起来一般,鼻子里钻进一股脂粉的香味。猛一抬头,原来迎面站着一位油头粉面的漂亮女人,一条健壮的胳膊搭在辘轳把上,一双圆圆的媚眼正盯着他看,德仁立刻窘得满脸通红。
  哎哟,一个大男人家,还害羞哩!瞧,脸都红了!哈......嗨嗨,说起来,你还叫我冯姨呢!我瓮里没有一口水了,听说你们在这儿下绳,就跑来凑凑热闹。冯姨口里说着,胳膊还不停地扳着辘轳把,她的劲儿好大啊,德仁绞起水来轻松多了。
  秀兰虽然心里不高兴,嫌打搅了自家绞水,可表面上还应付地笑着。有人搭手,绞水快得多了,一会儿功夫两个筲桶都盛满了水。
  搭个手,强个狗!唉唉唉,我咋把自己比成狗了!哈哈哈......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冯姨前仰后合地笑出了眼泪。
  在场的人都开心地大笑起来。秀兰怕德仁谦让,连忙对他说:担咱家去,走快点!下一担给冯姨送去。
  当德仁返回井上时,冯姨已经打上来一桶水在那儿等着。接着自然是德仁绞水,冯姨搭手。又打满一担水时,德仁的脸上挂满汗珠,冬日的寒冷早就跑得无影无踪。冯姨扭动着浑圆的屁股在前边带路,德仁挑水在后边紧跟着,踏着凹凸不平的干泥巴路出了村子,拐了个大弯儿直向村后的窑院奔去。
  这段路好长哟,德仁简直撑不住了!不太规则的扁担斜翘着,直往肩膀肉里钻,针扎一般疼痛。前边窑院里有饲养员在走动,他不能放下水桶休息,怕人家笑话。他本想把扁担换个肩膀,可又不好意思放下担子换肩,然而在刚学会的“杭育”、“杭育”节奏的步子里,他还无法完成百十斤担子换肩的高难动作。
  冯姨回头看了看,也许瞥见了他呲牙咧嘴的痛苦表情,也许什么都没看清,只是大声喊着:快到了!快到了!
  冯姨在饲养室旁边停下来,德仁以为到了她家,就高兴起来。谁知当他挑水走到饲养室时,冯姨又拐弯向一段下坡路走去。德仁咬着牙坚持着,下了一段长长的陡坡,才来到冯姨的地窑前,他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地嘘了口气。
  冯姨帮着德仁把一担水倒进瓮里,粉白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你,你真是个好小伙子!今天这一大担水,担了一里多路,真够你受的!这近旁也有一口井,可是今天没人绞水。过几天你来,冯姨专门给你漂面皮吃!
  冯姨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深情地注视着德仁,德仁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他挑起空桶转身就走,身子后边紧紧追来冯姨的声音:吃面皮,你一定要来啊......
  在回去的路上,德仁剧烈的心跳渐渐地平静了,他用左肩挑着空桶,自由自在地信步走着,感到无比的轻松愉快。突然他感到右肩上粘乎乎地螫疼螫疼,便伸出左手到绒衣里摸了一把,取出来看时,呀!手上粘着鲜红的血液......
  德仁皱了皱眉头,但随即就坦然了。既然到农村来锻炼,来生活,就要能够经受住一切磨难,莫要娇气,莫要娇气啊!
  吃午饭的时候,秀兰终于发现了德仁的伤痛,她心疼地说:你从小怕都没有受过这样的罪吧?为啥不告诉我?为啥不告诉我呀!
  秀兰几乎是声泪俱下了,弄得德仁心里也酸兮兮的。德仁反倒冷静下来,他不能告诉秀兰,他曾经经受过许多许多苦难,他只是轻轻地说:没什么,没什么!
  秀兰找了一点治伤的药给他贴,可那秋衣已经和磨破的皮肉粘在一块了。秀兰轻轻地撕扯着秋衣,而那眼泪却止不住扑簌簌地滴下来,滴在德仁的肩上,也滴在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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