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冷面啤酒小烧烤，惨淡人生无烦恼。话说这天还是很冷，况且抚顺的取暖期得从十一月份开始。若是在炎炎夏季，在室外摆个桌子，吹着微风，三五个兄弟来这么一顿，别提多惬意啦。
　　我平常从不喝酒，只有跟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会喝点儿，属于伴君浅饮的兴致，一瓶啤酒，足够。借着爽口清冽的啤酒，祝贺也便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现在新钢的效益挺好的，听他们说，这三回季度分红都在三千以上。普通员工的季度分红能达到三千以上，不少了。”
　　“提这个干什么？跟你也没什么关系。”我冷峭地说。
　　“是啊，跟我是没啥关系啦，谁让我是临时工呢。但现在的我，每个月工资也能达到四千块啦。”
　　“炼铁厂的工作性质我又不是不知道，就像你说的，累得跟王八犊子似的。这钱，可都是辛苦钱啊。”
　　“那咋整，不都是为了生活嘛。你……说心里话，我挺替你感到后悔的。”
　　“后悔？”我冷哼一声，“没啥可后悔的，不喜欢，就不干呗，没必要为了钱把自己贱卖喽。再说了，我辞职的时候是钢材市场最不景气的时候，那个时候别说季度分红了，我们每个月的奖金都开不出来。”
　　“谁成想……那个时候你撤了，要是继续坚持的话……”
　　“贺哥啊，咱别继续聊这个话题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替我感到不值，替我感到惋惜是吧？其实你想多了，我是真的不打算在新钢的炼钢炉前干下去了。要是能换地方，我还能干，可我找过厂长，你猜厂长跟我说什么？炉前大面积缺人，而且还要增加一台转炉，压根就不让我走，就连送到待岗站的机会都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离开炼钢厂，我歇了整整八个月，可得到的结果是什么？不是待岗站，而是自动离职。说得直白点儿，炼钢炉前那个破地方，只许进，却出不来，除非你门子贼硬贼硬的。”
　　“那你就继续干呗，炼钢厂挣得多啊。”
　　“是挺多的，特别是现在，一个月四千多，还有三险一金，外加季度分红，年终分红，暖气费，加起来也不少。”
　　“什么都知道，还是要跑。”祝贺目光深邃且复杂地看着我。
　　“因为我怕，怕自己成为那些靠伤残鉴定领工资过日子的人。你知不道，炼钢厂出过多少事，烫伤、烧伤那都是正常现象了，顶多让你歇两天；而真正让我鼓起勇气离开的，是以前跟我一个班组的杨哥，他在清理渣墙上的大渣块的时候，被突然倾下的能有两个人大小渣块砸到了腰，当时‘嗷’一声惨叫，就不省人事了。现在呢，瘫痪了，每天坐轮椅过日子。虽然定级很高，工资也很高，可你告诉我，你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吗？”
　　“不是，你不能这么想啊，那都是极少数的概率。”
　　“极少数的概率它也是概率，你就敢保证，我不在这个概率之内吗？再说了，我不也出过工伤嘛，可结果呢，除了让我多歇几天，照常拿工资，其它什么补偿都没有。”
　　聊到这里，我先是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后抽根烟，萧然地说：“没什么比健康更重要的了。钱？坐着轮椅，躺在病床上，就算每天给你一麻袋百元大钞，又有什么意义呢？”
　　祝贺深知我之脾性，也便不再聊关于新钢的话题了。转而聊起了适才在网吧里玩的游戏。
　　这个话题很好，我非常喜欢。我俩就这么一手握着酒瓶，一手撸着小串，美滋滋地聊了一个多钟头。
　　回到家中，平躺在床上想了会儿祝贺跟我说的话，却也只是想了一会儿，因为他的话只能代表他个人的看法，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认同他的看法，我就不认同。所以，还是倒头便睡为好，免得明天上班迟到了。
　　极不情愿地起床上班，在保险公司呆了一上午，当各种会议和课程结束之后，我来到张晓光的办公室，打算让他带我去办理保险，毕竟如何签订保单这个最为重要的步骤我还不会呢。
　　张晓光冲我笑了笑，并看了一眼在我之后进来的康姨，说：“老康啊，你可别光顾着忙自己的事情啊，连你手下队员的事都不管，这么干可不行啊。”
　　“叫你说的，我倒是想帮了，可我自己还没弄明白呢。再说了，大鹤这小子下了班就没影儿了，我又哪里晓得他跑去哪儿了呀。”康姨好不冤枉地说。
　　“大鹤啊，你下了班之后干什么去了？”张晓光问我。
　　“打麻将呗，我还能干啥。”我从不避讳自己的所作所为。
　　“打麻将？”张晓光无比惊讶地看着我，“你好这口儿？”
　　“啊。”
　　“你可真行啊你。我可跟你说，你可千万别拿保险公司当作游乐场啊，整天混日子。这地方可不是混日子的，想要多挣钱，你就得多努力。你看你康姨，天天下了班之后就去人才市场。”
　　“人才市场？去人才市场干啥呀，天这么冷。”我不屑地说。
　　“你说能干啥，当然是搞增员啦。”张晓光抢着替康姨解释，“你可别以为增员就那么容易，很难的。尤其是在中国，还有很多很多人并不认同保险，甚至对保险公司的工作很不齿，甚至还有一些人把保险公司当作什么传销公司、骗子公司。想必你来这里之前，也是这么看的吧。”
　　我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坦诚地点了点头。
　　“其实不光你康姨，我，还有你们的主管管红经理，我们以前也曾为了搞增员跑到热闹的街道，或者人才市场发传单，跟那些我们并不认识的人详细解释保险的好处，保险公司的工作，无论是炎热的夏天，还是在寒冷的冬天。”
　　“哦。”
　　此刻的我，心里面五味杂陈。我万万想不到，保险从业人员还要到繁华热闹的街道发传单，去人才市场招聘新人，以此来收获增员。在我眼中，那些身着职业服装的保险从业人员只管在保险公司的办公室里坐着就行，像张晓光这样，喝着茶，跟客户啊，跟新人啊聊天就行了，根本用不着辛苦忙碌。
　　怎奈，是我想多了，想错了。他们的辛苦并非像我以前在工厂工作时那样，只管挥汗如雨，只管服从领导安排就行。他们的辛苦，完全得靠自己，无论签单，还是增员。虽然名义上只有一上午那不到四个小时的班时，可当会议结束，课程结束，真的要回到家享福不成？倘真如此，便只能拿三个月的底薪，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既然来到保险公司，自然是为了挣钱，而不是混日子。想要多挣，付出必然要多，这也是在所难免的。
　　“大鹤啊，你看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保险行业，够你学十年八年的。”张晓光意味深长地对我说。
　　我微微点了点头，淡淡地说：“照你这么说，我也不能闲着啦。”
　　“闲着可以，”张晓光笑了笑，“但闲着的时候可千万不能打麻将，得像你康姨学习，多走走，多看看，多跟人谈谈。保险嘛，其实就是一个谈话的过程，谈妥了，就是收获，谈不妥，对你来说也没什么损失，再换个人接着谈呗。怎么，不至于脸皮薄、面子酸吧。”
　　“那倒不至于。”
　　“我可跟你说，脸皮薄、面子酸的人，根本干不了保险。”
　　“嗯，我知道。”
　　张晓光喝了口水，忽然转移了话题：“关于这方面的事情，相信我跟你说这么多也就够了，你是个聪明人，你能明白。下面，我告诉你怎么投保，你把手机拿出来。”
　　“手机？”我不免一奇，“拿手机干什么呀？”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投保啦。”
　　“手机投保？不是，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现在大多数人都是手机微投，因为微投方便。”
　　“这个嘛，我还真得学学呢。”
　　“你年轻，估计一学就会。”
　　张晓光一边说着，一边拿着我的手机，向我指指点点、面授机宜。先是下载泰康人寿的ＡＰＰ，再把我的工号输入进去，我自己再设置一个密码，就登入进去了。然后在那上面就能看到有不少泰康人寿保险公司的最新新闻，以及各种本公司时下流行的险种。打开全能保的险种，在那上面可以制作建议书，还可以直接进行网络投保。从投保人的姓名到身份证号，从被保险人的姓名到身份证号，从受益人的姓名到身份证号，从险种计划到缴费时间，从银行卡号到所处银行，最后，还得触屏签名，确认熟知保险责任，一层一层，密密麻麻，好不繁琐。
　　“我的天，这么多项啊。都得填吗？”我惊讶地问张晓光。
　　“啊，都得填。”张晓光的回答倒显得很平和，好像这种网络投保他都填了不瞎一百遍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填呗。从开头到结尾，每一处都不能落下，而且每一处都不能错，因为一旦错了，它就会提示你内容错误，这一项你就得重新填写，还好不是全部重新填写，那可就遭罪喽。
　　要说这高科技的东西就是方便，不到十分钟，我给自己买的全能保就算投保成功了。
　　“你看，很方便，是吧？”张晓光说。
　　“嗯，是挺方便的，方便的钱都没了。”我笑谑地说。
　　“钱不会没的。你在高湾学习的时候，老师应该跟你说过，保险是有犹豫期的。没过犹豫期，是不允保险公司许划钱过去的。不信你查一查，你卡里的钱一分也没少。”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不用查了，短信没来，钱就没跑。”我笑着说。
　　“现在知道了吧，你们是赶上好时候啦，在这个保险行业井喷的时代来到这里工作。不像我以前那会儿，都是纸质的建议书，纸质的保单，收的还都是现金。现在保险公司不允许收现金，全都走卡。”
　　“怕私自揣走呗。”我怪模怪样地说。
　　“你小子。”张晓光冲我“呵呵”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