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熟悉的网吧，熟悉的祝贺，只是缺少了之前烟雾缭绕的幻境。自从十•一国庆之后，相关部门对于在网吧里吸烟的人的处罚可是够严厉的，小到二百块，大到拘留三天，以至于大大小小的网吧也对吸烟者加强了警告和规劝的力度。虽然网吧没有执法权，但也不能一味纵容，否则的话，将与吸烟者一并处理，或罚款，或停业整顿。
　　网吧老板跟我年纪差不多，我们都管他叫“胖子”；看他的身材，的确比我要粗，只是个头却没我高，所以我估计他应该没我胖。
　　他跟我一样，也是个爱说爱笑的主儿，甚至经常拿我开玩笑，说什么“‘胖子’这个外号，我应该把它转让给你，不需要你花钱买，你能收下就行”。
　　“我收个屁，你自己留着吧。”这就是我的回复。
　　胖子转笑为苦，苦着脸跟我们说：“哥们呀，我这也是没办法呀，那帮警察管得严啊。你们是不知道啊，１０５（离我家不远的一处地段）有个网吧，背着派出所私自允许上网的包宿。可有办法了，到了半夜十二点，把上网的都撵到二楼里屋去玩，他可倒好，大门一锁，还以为这就没事了呢。结果你猜怎么着，还是被查出来了。”
　　“不是，大门锁着，一楼一点儿声音，一点儿光亮也没有，又是怎么被查出来的呢？别是派出所的敲门就让进了吧，那不傻吗。”我说。
　　“不是，网吧老板哪儿能那么傻呀，那么傻还不得赔死呀。他是怎么地呢，要说还是派出所的警察叔叔有办法，那帮上网的不是在二楼嘛，二楼有个用来排风、排烟的小窗户。警察见敲门没开，没走，起疑心了，就看到二楼窗户那儿有亮，干脆，爬到二楼。好家伙，没有梯子，就这么徒手爬到二楼的，扒着那个小窗户一看，将近二十个人在里面干通宵呢。”
　　“拿手机拍下来了？”我冷笑说。
　　“可不是咋的，警察叔叔先不制止，先拍照，留个证据。这家伙可好，第二天，直接把网吧给封了，证据确凿啊，封一个月，整顿。你们想想，那得损失多少钱？不让干了，房租还得交着，罚款还得交着，要是有门子的话，托关系找人还得花钱。”
　　“真有办法。”我说，并与祝贺相视一笑，苦笑。
　　“所以呀，别装，咱别惹事，知道不。你们哥俩呢，想抽烟，门口，随便抽。要是在里面抽呢，你说我说不说你们，不说你们，真要是出事了，把我也算里了。说你们吧，我也不好意思，咱都是朋友，对不？相互理解啊。”
　　“理解，肯定理解呀，你个大烟炮都能挺住，我们俩有啥挺不住的。”我笑嘻嘻地说。
　　“都他妈是被逼的。”胖子摇头苦笑说。
　　我和祝贺交了钱，刷了身份证，却并没有着急入座，而是来到门口各自抽起烟来。忍受着冷风抽烟，可见对于我们来说，香烟该有多么重要。
　　“还是怀念毛主席啊。”一向少言寡语的祝贺，突然间讲出这么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来。
　　“你指的是啥？允许抽烟吗？”我微笑着说。
　　“可不嘛。”
　　“这个东西咱管不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我也耐人寻味地来这么一句。
　　“别扯没用的了。在保险公司干了几天，感觉怎么样？”
　　“还行吧，发展的机会是有，但狗屁不是的也不少。”
　　“你这不是废话嘛，干啥不都是这样吗。哦，全都挣大钱，没有挣小钱的，也没有赔钱的，那不扯淡嘛。”
　　“赶着干呗，到底行不行，谁知道呢。啥时候像陈东升似的在电视上讲两句，那就说明你行了。”我拍了拍祝贺的肩膀，咧嘴笑说。
　　“陈东升？干啥的呀？”祝贺茫然不知，故而一问。
　　“陈东升就是我们泰康人寿的老总啊。”
　　“哦，不知道，也不认识。”
　　“你呀，你就知道张志祥。”我取笑他说。
　　“可不咋地，谁让他是新钢建龙的老大呢。”顿了一顿，他又说，“对了，实在不行的话，你还回新钢干得了呗，离家还近，工资也不错，还给交保险，多好啊。”
　　“你可得了吧，我现在最怕有人跟我提‘新钢’这两个字。”
　　“伤心了？害怕了？”
　　“倒不是伤心，也不是害怕，虽然受过工伤，可我也没怕过。”
　　“既然没给你造成什么心理阴影，那就继续干呗。”
　　“不想干，倒班本来就熬人，再加上还是在炼钢炉前倒班，高温、高危、粉尘，我他妈可再也受不了了。”
　　“不是，你要知道，工资高啊。我听朋友说，就你原先吹氩的岗位，现在一个月都能达到四千了，而且扣完保险之后，这在抚顺可不低啦。”
　　“别说四千了，八千我也不干，受不了，那个罪我可不想再遭了！”
　　“你就是个懒货！”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是不想再回新钢干了。想想，一辈子窝在那里，混到退休，都他妈能少活十年。你也不是不知道国家的政策，退休又往后延了，保不齐呀，到我们这一辈儿，得六十五退休。就那瘪活儿，能不能活到六十五都还两说呢。”
　　“不是，你有病吧，一天天的，满脑子就想这些东西？我可是真服了。”
　　“不想这个想啥呀？得往长寿想，你说是不，总不能就想着活过今天得了吧。真要是只想活好今天，那还上什么班，挣什么高工资啊。”
　　“行，行了，行了，打住，打住，我可不跟你唠了，我可唠不过你。”祝贺连连摆手，并又取出一根烟，抽了起来。
　　我呢，倒也没有洋洋得意于自己话痨的风采，相反，会憎恨自己这张臭嘴。什么都说，什么也都敢说，虽然自觉很有道理，然而自己也更清楚，道理并不意味着就是主流，主流是要面向世界的，道理则是要背对世界。
　　想到这里，不仅怆然哂笑一声，与祝贺一样，抽根烟，又与他笑嘻嘻地聊些别的，关于接下来要玩的游戏当中的一些值得注意的小策略。
　　当我们再次回到网吧，打开挨着的两台电脑，并输入身份证号时，却发现已经超时了。我俩对视一眼，莞尔一笑，定是适才在门口聊得太久了。没办法，只得麻烦网管重新刷一下身份证了。
　　熟悉的游戏，老旧的情怀，三个多小时就在如此忘我的兴奋亢奋中悄然而逝，若非胖子喊我俩该离开了，我俩还得继续手口不停地玩着。可饶是如此，意犹未尽之下的不满情绪还是得发作。
　　“我说胖子，既然到点儿了，直接改包宿不就完了吗？还能差你钱啊。”我大步流星来到前台，冲着胖子气愤地说。
　　他呢，显得比我还要气愤，冷冷地说：“我说，你是不是傻了？你也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还有十分钟就十二点了。”
　　“十二点咋了？”
　　“十二点就清场了，你们来的时候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嘛，现在查得严，不允许包宿。哎哟我去，玩个游戏把你玩入迷了吧，这都给忘了？”
　　我眨巴眨巴小眼睛，讪讪地露出笑容，略表歉意地说：“你还别说，我还真就给忘了，对不起啦。”
　　“你忘行啊，我可不能忘啊，被派出所的逮着，可不是闹着玩的。”
　　“好了，好了，知道了。”
　　就这样，胖子分别为我和祝贺找了零钱，我刚想拿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却不料，全都被祝贺给拿走了。
　　“嘿，这人，我可真整不了。”我瞥了祝贺一眼，无可奈何地说。
　　从网吧出来，我俩漫步回家。要说从网吧到家，也就五分钟的距离，祝贺更短，三分钟就到了。
　　可祝贺并没有回家的打算，而是把我领到一家烧烤店。
　　“咋地？要请我吃点儿啥呀？”我怪笑地问。
　　“废话！谁上厕所跑烧烤店里来呀。”祝贺横了我一眼，又说，“我呢，下班到现在还没吃饭呢，饿了，想吃点儿烤串什么的。”
　　“行，我陪你。你可别忘了，给我来碗冷面啊，要带冰碴的，吃着过瘾。”
　　虽然晚饭我已经吃了很多，但想想，再来顿夜宵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况且我是真的馋冷面了。至于我的肚子，更像是济公活佛随身携带的葫芦，能装得很。
　　“这都啥天了，哪儿还有带冰碴的冷面汤啊。不，你要的东西可真他妈怪，难怪都管叫你‘二怪’呢，又二又怪。”
　　“不你啥意思啊？妈的请吃顿烧烤，瞧把你给牛的，有钱牛逼呗。这让你给损的，脸都蹭地了快。”我面色不悦地说，但却并未生气。
　　“你看你说的这叫啥话呀，真不会唠嗑。我是说，这天这么冷，你还吃这么凉的，我怕你这肚子受不了。”
　　“想吃这口了，你管不着。再说了，真要是能拉肚，那还好了呢，减肥。”
　　“要想减肥，你最好啥也别吃，饿着，饿着更减肥。别吃着我的，再跑肚拉稀了，回头埋怨我，说是我害的。”
　　“别磨叽了，闹心。赶紧的，点，多点，能吃。要不，我先跟你签个协议，饭后，无论我怎么样，后果我自负，与你无干。你看行不？”我笑说。
　　“少扯犊子。”
　　伴随着碎屑的闲聊，我俩点了一桌子烧烤，肉串、香肠、海货、蔬菜，就是没有鸡身上的东西，那玩意给我感觉既不实惠，也不健康。对了，还有我心仪的冷面，只是还真就没有带冰碴的冷面汤呢。另外，他还为自己点了一份羊腰子，说什么最近工作特别累，得好好补一补。
　　我就纳闷了，便打趣他说：“到底是哪方面的工作累呀？”
　　“该吃吃你的，别那么多废话。想什么呢，当然是新钢的工作了。老实说，这钱啊，不好挣。你是不知道，昨天夜班，那一宿，我才睡半个小时，还是坐在凳子上睡的。你说，我得累成什么犊子样。”
　　祝贺愁眉苦脸、垂头丧气地说。那模样，看上去比桌子上烤焦了的茄子皮还要痛苦。诚然，令我由衷敬佩的是，即便他的神色异常之痛楚，却没有怨天尤人、啧有烦言。这一点，比我可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