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泉水奔淌人间去,清流依旧成浊波
作品名称:觉岸 作者:浊波 发布时间:2018-02-13 09:35:14 字数:7488
第二天一早,刚刚聚集在地里干活的社员们,就像一群兴奋的麻雀,“叽叽喳喳”个不停不休,大家都在谈论着同一件事情——
“哎,你们知道吗?”一社员对其他社员神神秘秘地说,“昨天晚上,“反长如”在后山和梅香厮混,结果被梅香的两个哥哥把头给打通了……”
“哦,怪不得今天没看到‘反长如’来上工呢。”
“是啊,据说后山的坡道上淌了一路的血。”
“那‘反长如’不是要被打死了吗?他现在在哪里啊?”
“要没死肯定是到医院了。”
“没有,听说今天一早,他被民兵营长张久福带到大队去了。”
“带到大队干什么?”
“不知道,反正不会是好事。”
“梅香肯定被‘反长如’睡了!要不然她哥哥怎么就把‘反长如’的头给打通了呢?哈哈。”
“‘反革命分子’也干那个事啊?”
“‘反革命分子’也是人啊,梅香也是需要的啊,哈哈哈。”
“梅香需要的话,给你睡、给我睡,说什么也不能给‘反长如’睡呀!”
“你想的倒美的,我都睡不到梅香,你睡个吊?呵呵。”
“哈哈哈……”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笑着,他们从严肃的语气慢慢地转为轻松愉快地说笑。在他们繁重的劳动中,似乎只有此事才能撩人情怀;也仿佛只有此事,才是他们那枯燥无味的生活中不可多得的调味剂。
下午三点钟,分布在青山大队各个生产队农田里的高音有线喇叭,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声音;紧接着,听到治保主任陶得宝在喇叭里喊到:“喂喂,喂,咳,咚咚咚,咳,社员同志们!青山大队所有社员同志们请注意了!现在播送一个通知,明天上午七点半钟,在青山小学操场召开批斗大会。批斗‘四类分子’张长如,希望大家不要迟到,到时每个生产队都要点名,不来的按旷工处理,并扣除三天的伙食……”此番喊话,喇叭里重复了三次之多。
正在地里干活的社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大家就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怎么?要批斗‘反长如’啦?”
“是啊,刚才喇叭里说‘反长如’叫什么‘分子’来着?”
“好像是什么‘四六分子’吧?”
“‘反革命分子’怎么变成‘四六分子’啦?”
“‘四六分子’是什么‘分子’啊?”
“不知道,可能比‘反革命分子’的罪更大吧?”
“大概是吧,‘反革命分子’才一个罪,‘四六分子’可能是四到五六个罪呢!”
“对呀!搞不好就是这样的。”
“四类分子”在青山村这个地方,还是一个新鲜的名词,村民还是第一次听说。所以,很多不识字的人都把“四类分子”说成“四六分子。”其实“反革命”也好,“四类分子”也好,他们统统不明白这样的人到底犯有何罪。尽管如此,个个对这样的人都心怀恨意,人人都像是避瘟神一样躲着他们。
要开批斗会了,社员们个个喜出望外,都盼望着明天快点来临。因为参加批斗会时就不用干活了,而且照算工分;更令人兴奋的是,还可以看到整人的场景,同时也能给人们带来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第二天,青山小学操场的一端,早已搭起了一个大约一米高的木台,面积如戏台大小;上面一字摆着两张讲桌,讲桌上放有两只篾套热水瓶和几个白色搪瓷茶杯。木台下,挤满了一千多号青山大队的社员,全场人头攒动、吵吵嚷嚷,好似鸭子嘈塘一般。
刚好七点半时,从木台的后面走上一个人来,此人中等个头,体型微胖,大约五十岁不到的样子。虽说眼下是深秋,可他背后还挂着顶草帽。他一边大踏步地走向讲桌,一边虎视眈眈地扫视着台下的人群,让人感觉他有一种严肃且带着仇恨的表情,此人正是青山大队治保主任陶得宝。
陶主任站到讲桌边,面向着广大社员,他左顾右盼了一会,又下意识地整了整衣角,再挪了挪桌上的热水瓶和杯子;接着,陶主任坐下来,在一个搪瓷杯中倒上水,然后摆正扩音器干咳两声,开始说:“社员同志们,社员同志们,静一静,静一静。”
全场似乎没人听见陶主任的说话,依旧一片嘈杂。
“咚咚咚,咚咚咚”扩音器里传出一阵急促的敲桌声,陶主任有点火了:“不要讲话了,不要再讲话了,开会了,开会了,咚咚咚……”
社员们于是慢慢地安静下来,把目光和注意力都投向了木台上面。
“今天把我们青山大队的全体社员集中到这里来,目的是要批斗‘四类分子’张长如。”陶主任用严肃的语气说,“现在开始点生产队名,我点到哪个生产队?哪个生产队队长都要如实回答我的话。知道了吧?好,现在开始点名。上岗生产队到了没有?差不差人?”
“来了,不差人。”
“下岗生产队到了没有?差不差人?”
“到了,人不少。”
“红光生产队来了吗?少不少人?”
“红旗生产队在不在?人数齐了吗?”
陶主任一口气大声点查完了十几个生产队,然后接连啜了好几口水,又喊道:“批斗大会现在开始,下面请王书记讲话,大家热烈鼓掌欢迎!”
在一片片此起彼伏的掌声中,只见王书记从木台的后面从容地走上来。看上去,王书记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精神饱满,身材较高,梳着一头乌黑的往左倒的发型,两只袖口整齐地卷起了两道,清楚地露出了他那象征地位的白衬衫。在王书记胸前的一个口袋里,并排别着两支钢笔,一眼就看出他是个有点文化的人。据说,王书记是工作组的,临时担任青山大队的支部书记,他迟早是要远走高飞的。
当王书记刚要走到讲桌时,陶主任赶忙拉开凳子,伺候王书记坐好;接着,陶主任又在一个茶杯中倒上水,晃悠了几下,只听“啪”的一声,水出杯空,陶主任将茶杯放回桌上,又重新往杯中倒上水,再将此杯轻轻地推放到王书记面前。随即,陶主任帮自己也加满水,放好茶杯后,他俯身跟王书记耳语了几句,最后,陶主任挨着王书记安静地坐下了。
王书记呷了一口水,使劲地咳了一声说:“广大的社员同志们,你们好!在伟大领袖毛主席号召的‘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正确路线指引下,全国形势一片大好!在这样人人都不余遗力地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之时,可我们青山大队,就有人故意扰乱社会主义秩序、破坏我们社会主义建设成果,此人就是在一九五六年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张长如。他在劳动监管期间不思悔改,不求摘帽,腐朽堕落的资产阶级思想泛滥,道德作风败坏,居然肆无忌惮地勾引良家妇女,从而妄想对其实施奸污……”
王书记的长篇大论讲了足有二十分钟,最后他相当亢奋地喊道:“现在开始批斗‘四类分子’张长如,打倒‘四类分子’张长如……”
“把‘四类分子’张长如押上台来!”陶主任大声喊道。
于是,在张久福和另一个大队干部的左右押持下,张长如踉跄地走上台来。大家看到张长如头上裹着白纱布,面前挂着一个木牌子,上面用红墨水写着四个大字——“四类分子”。
张长如两眼下意识地扫了台下一眼: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头。这样的场面,其实他也不是头一次见。上大学时,他就经常在好几千人的场合发表演讲。不过是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他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而此时却是人民的公敌。
“老实点,低下头!”张久福一边将张长如的头往下按,一边说道,“四类分子‘反长如’不许乱看!”
说起来,张久福虽然已经三十多岁,比张长如大十岁左右,可算起来他还比张长如小一个辈份,他应该叫张长如“叔叔”;然而,这个叔侄关系早在张长如刚被劳动监管时就“不存在”了,因为那时,张久福已经主动跟张长如划清了界限。
“打倒四类分子张长如!”陶主任高高地举起了他的一只拳头,同时连续高呼,“打倒四类分子张长如!打倒四类分子张长如……”
人群中大部分人也跟着喊道:“打倒四六分子张长如,打倒四六分子张长如,打倒……”
这是张长如第一次被公开批斗,他感觉自己就是众矢之的。
“四类分子张长如,我问你!”陶主任站起来拍着桌子说,“是不是你勾引梅香的?”
“我没有勾引她,我们是自由恋爱。”
“自由恋爱?谁给你的自由?你有什么资格恋爱?难道你不知道,早在一九五六年十二月份,你被定性为‘现行反革命’时就已经失去自由了吗?”
“那也没有剥夺我的恋爱权呀!”
“张长如,请你讲话和回答问题想清楚了再说。梅香根正苗红,怎么可能跟你这个‘反革命分子’恋爱呢?告诉你,如果梅香真的是自愿跟你谈恋爱的话,那她的思想觉悟和政治立场就是严重有问题的了。你要是不想梅香和你一样成为‘反革命分子’,你必须如实交待。我再问你一次:是不是你勾引梅香的?老实交代!”
张长如心想:要执意说是和梅香自由恋爱的话,说不定梅香就此会背上黑锅,那样就真的害了梅香。自己反正也这样了,不如把所有的事都一个人兜下来吧。
“是,是我勾引的梅香。”张长如说。
“那你把她勾引到后山去,是不是要对她实施奸污?老实说!”
“没有,我们没有做过格之事。”
“胡说!要不是梅香的家人赶去的及时,你是不是要对梅香下手了?”
“不是,我只想和她谈恋爱!从没想过要对她有什么不轨行为。”
“谁知道你这个‘反革命分子’头脑里想的是什么,那你们谈了吗?谈了什么?”
“没有,我们还没来及谈,他的两个哥哥就到了……”
“告诉你,你今天认罪的态度相当不好,没有一点反省的意思。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当着全大队的社员群众,好好地检讨自己。”
张长如呆呆地站在台上,看着下面一千多人在“嘻嘻哈哈”地说笑,他知道这无疑都是在谈论他和梅香的事,虽然他早晨并没有吃东西,可还是感觉一阵阵的反胃。
“‘反长如’!你在想什么啊?”张久福使劲地在张长如背后推了一下,“主任让你检讨呢!”
“检讨!检讨!检讨……”人群里到处响起附和张久福的声音。
张长如知道这一关总是要过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是应付一下吧。
“青山大队的社员们,我张长如……”
“检讨要深刻诚恳,在你张长如名字前面必须要加上‘四类分子’,说吧。”张长如刚开口就被陶主任给打断了。
“青山大队的社员们,我——我‘四类分子’张长如有罪。罪在我是‘四类分子’还想谈恋爱,我勾引了良家姑娘梅香,把她骗到后山上,强行与她谈恋爱……”
“喂,你和梅香睡了吗?哈哈哈。”
“对,你怎么睡的梅香啊?在地上干的吗?”
“文明点,不许胡说,不要起哄……”陶主任立刻制止了几个年轻人的捣乱;又对张长如说:“‘四类分子’张长如继续检讨!”
“梅香是个好姑娘,她根正苗红,我没有资格跟她谈恋爱。我现在明白了,要是和她谈恋爱,就是把她往水里推,就是拉她走歪道,越想我越有罪,罪不该赦!今天我当着全大队社员和大队领导们的面,向毛主席保证,今后再不敢有非份之想,再不勾引良家姑娘了。我要痛改前非,悔过自新,重新做人……”
当张长如做完检讨时,陶主任和王书记耳语了一会。然后又带领社员们喊起了口号:“打到‘四类分子’张长如!打到‘四类分子’张长如……”
在口号声渐渐熄灭时,王书记看了看他的手表,咳了两声:“社员同志们,今天我们批斗了‘四类分子’张长如,这不是目的,目的是要我们擦亮眼睛,敢于同地、富、反、坏、右以及一切阶级敌人作斗争!如有像张长如这样的‘反革命分子’出来搞破坏活动,梦想颠覆我们社会主义制度,妄图复辟资本主义,我们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在我们轰轰烈烈地建设社会主义的同时,为了保护我们社会主义建设的成果,不允许任何阶级敌人搞破坏、挖社会主义的墙角。如有此类阶级敌人胆敢跳出来,我们就砸烂他的狗头,坚决与之斗争到底……”
王书记又做了如此长篇大论后,他连喝了三大口水说:“鉴于对‘四类分子’张长如的处理,我们已经汇报到了公社,准备移交到公社,和其他‘四类分子’一起,进行统一劳动监管,现在听候公社的通知。在公社决定未下来之前,先扣除他每天一顿饭的暂时处罚,我的话完了。”
王书记的话音刚落,陶主任就站起身来举起双手使劲鼓掌;同时示意台下的社员们也鼓掌。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王书记又从容地走下了木台。
“今天的批斗大会到此结束。”陶主任高声宣布道,“把‘四类分子’张长如带下去!散会。”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张长如拖着他那半饥半饱的身躯,跟随着社员们一道劳作。梅香时不时用她那忧郁的眼神,朝着张长如的方向看去;而张长如始终低着头干他的活,不敢贸然抬头。
不知过了四天还是五天,大概四五天后的一个上午,民兵营长张久福来到张长如干活的田头。他和生产队队长交谈了几分钟后,队长又把张长如叫了过来,说公社叫他明天到公社窑厂去报到,并让他今天早点收工,回去准备准备,明天早上八点钟之前赶到公社窑厂。
“对了,把你的日常用品和衣服都带上。”张久福提醒张长如说,“到窑厂后,你找马厂长就可以了,他会安排你的一切。”
公社窑厂就是公社办的砖瓦厂。那里的活计不是一般人能够干下来的,它比农田里的活还要累人,整天都是搬砖垒瓦、担泥和浆。这不,就在张长如去了不到一个月,他就亲眼看到累倒了几个“四类分子”。好在张长如已经经过了两年的农活历练,加上他上学时就喜爱各项体育运动,因此,他还能够勉强对付这里的活计。
在张长如到窑厂后的一个月里,陶主任三隔两天就逼迫梅香和他儿子陶金贵成亲,梅香几次以死来反抗,弄得陶梅两家束手无策。
在窑厂里,张长如每天都是辛苦地干活,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自己年迈的父母。张长如盘算着日子,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年了,他想,大概只有到过年,自己才能回去和父母团圆。就在张长如边干活边思念他父母的时候,窑厂的李会计走到他的面前,带着一种异样的表情,轻声地对他说:“张长如,马厂长叫你到他办公室去一下。”
张长如心想:是不是又有什么不祥之事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了?他惶惶恐恐地来到了马厂长办公室外。张长如看到里面只有马厂长一个人,于是他走到门口,并小声叫道:“报告!”
“进来。”马厂长比较亲和地招呼他。
张长如战战兢兢地走到马厂长的办公桌前。
“坐吧!”马厂长指着对面的凳子说道。
“不——不坐!”张长如像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坐下吧,我有重要事跟你讲。”马厂长站起来把张长如按坐在凳子上说,“告诉你一件事,你要坚强,一定要挺住!”
“什——什么事?”张长如瞪大了眼睛看着马厂长。
“你的父母已经双双归天了!”马厂长怜悯地说道。
“什么?你说什么?!”张长如张大了嘴巴问道。
“你不要激动!你一定要冷静!”马厂长拍着张长如的肩膀说,“你的双亲已经走了,你们大队今天来人告知我的,我已经向公社请示过了,公社让我批你三天丧假,如果不够,我私自加你两天。现在你就不要干活了,马上回家处理你父母的后事吧!”
张长如静静地呆坐在那里,大脑里一片空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待张长如缓过神来,“倏”地一下冲出马厂长办公室。他马不停蹄,一口气跑了二十华里的路。一到家,张长如就看到他父母的尸体,双双停放在自家的堂屋,顿时感觉万箭穿心!他一下扑倒在母亲的遗体上嚎啕大哭,哭了好久,又转到他父亲的遗体前继续哭泣。张长如多么希望他的父母能睁开眼再看他一下,和他最后说说话,哪怕是他们的遗言也可以!可是,尽管张长如是无数声的呼爹——爹不理;喊娘——娘不应。他的父母已然是携手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邻居们看他哭的时间也够长的了,于是纷纷上前劝导他节哀顺变,说后面还有好多事都得他来操心,说他父母已经走了,再把自己的身体哭坏了,谁来收拾这个摊子呢?
张长如擦了擦眼泪,向邻居打听他父母是怎么走的。邻居们你一句他一句地告诉他,说有人发觉他父母已经有两天没去打饭了,于是张眊子(张长如的堂叔)就到他家里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哪知道,张眊子推开张长如家的大门,一眼就看到他父亲用绳子把自己悬吊在二梁上。张眊子立马叫来了其他邻居,大家发现他的父亲早已僵硬了。邻居们又在房间里发现了他的母亲也僵硬在床上。估计是他母亲先走的,然后他父亲才上吊寻短见的。
晚上,张长如在堂屋地上、他父母的头前铺上稻草睡觉,这是他最后一次陪在双亲的身边。张长如看着静静躺在那里的爹娘,心中无比悲伤!他想到父母这么多年点点滴滴的辛劳,最后在如此无助与绝望中撒手人寰!张长如越想心里越痛,越想越不能寐……
在生产队社员的帮助下,已经约好了两个做棺材的木匠。第二天天气相当阴冷,一大早就有几个人冒着寒冷上后山砍伐树木了,树木运回来后,两个木匠将之简单地制作了两口棺材。下午四邻们草草地为张长如父母的遗体入了殓,跟着又帮忙将他俩双双安葬到后山上。就在棺材刚落坑时,天空中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大家在风雪中忙忙碌碌地隐埋好棺材,当送葬的人回来、下山时,道路早已被白雪厚厚地覆盖住了。
处理完父母的丧事后,张长如就一直睡在家里,整个人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两天了,邻居从生产队食堂拿来的饭菜他也没有动过。这天晚上,大约八九点钟的时候,张长如似睡似昏,感觉自己的魂魄离开了躯体,正慢慢地飞向远处,仿佛父母正在那里微笑着向他招手。
突然“吱呀”一声,大门被人推开了。张长如慢慢地睁开眼睛,在门外雪地的映射中,他躺在里屋的床上,一眼就看到了推门的人是梅香。
张长如家里一片漆黑,梅香摸索着进了里屋:“长如哥,你睡着了吗?”
“哦,梅香啊?没有。”张长如有气无力地说道。
“那你把灯点上吧。”梅香轻声地说道。
张长如在床边的桌子上摸来了火柴,颤抖着点亮了桌上的煤油灯。这时,梅香从她的腹中棉袄里拿出来一只搪瓷茶缸,她一揭开盖子,里面就冒出了热腾腾的气体。梅香把茶缸递到张长如的面前说:“长如哥,听说你这几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我知道后心里很难受,我煮了几个鸡蛋,你赶紧趁热把它吃了吧。”
“不,梅香,我不吃,我不想吃。”张长如从半躺的姿势一下坐了起来说,“梅香,你赶快回去吧,要是被你的家人看见了,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不要紧的,这次他们是知道的,我说只是给你送点吃的,他们要是阻挡我,我就当场死给他们看!”梅香说着就用勺子舀了点汤送到张长如的嘴边。
“我不吃,梅香你自己吃吧。”张长如一边说一边推开梅香的手。
“人是铁,饭是钢,你看你现在这样都要倒了,父母去了,你自己还得要活呀!快吃吧,是我喂你呢,还是你自己吃?”梅香生气地说道。
“我吃了,那你就赶快回去。”张长如用无神的眼睛望着梅香提出这个条件。
“好,我要看着你吃完!”梅香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于是张长如接过梅香手里的茶缸,一点一点地吃完了里面的食物,又喝完里面的汤水;然后张长如把茶缸递给梅香说:“好了,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梅香把茶缸放在桌上,顺势一屁股坐在张长如的床边,跟着又倒伏在张长如的怀里。
“不要这样,梅香,这样你会再一次害了我的。在批斗会那天,我就保证不再和你谈恋爱了。”张长如边说边推动梅香的身子。
“长如哥,我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在你去公社窑厂的这段时间里,陶家逼迫我家好多次了,我告诉他们:就是死,我也不会嫁给陶家的!”
“梅香,这样你我都很痛苦,你又何必为了我这个‘四类分子’如此地固执呢?不值得呀!梅香!”张长如叹息着说道。
“值得!我就认为值得!在我心里这辈子就认定你了!长如哥!现在我就把身子交给你……”梅香搂着张长如的脖子说。
“不行!不行!千万不能这样!!你别犯傻了,梅香!这样后果会不堪设想的。”张长如说着掰开了梅香的手。
“那好,长如哥!我告诉你:我的身子就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我会为你保留着我的这个身子,那怕到死都是属于你的……”梅香坚定而又认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