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章 困惑年代

　　且说唐玉刚听到文金章拿话侮辱妹子唐玉碧，用手中的包谷坨将文金章击倒在地，好一阵不见他动弹。
　　文金章是一个独子，娘生下他后，父亲把他当成掌珠般，从小娇生惯养，要啥买啥。每逢过节日发的糖票、付食票买回来后总是让他一人独享，有个鸡蛋有片肉总是让他先吃。由于长此以往，养成了许多坏脾气，有一次老头把饭煮熟了等儿子回来吃，等了许久，文金章却未回来。老头饿极了，只得先吃了两碗。文金章回来见老汉今日吃饭不等自己回来就一个人先吃上了，气不打一处来，将桌上的半盘肉连肉带盘砸到了地上叫喊道：“我不吃了，让你吃，让你吃个够！”妈妈在旁也不敢作声。
　　此时，文老头见唐玉刚用包谷坨打死了儿子，拿了条扁担要与唐玉刚拼命。唐玉刚性情也毛躁，见文老头拿着扁担过来了，大声喊道：“打死一个抵命不划算，再打死一个，我一命换两命，值！”也拿起自己的扁担举了起来。
　　马志仁一看，心里飞快地想道：不好！今天可能真的要出人命了。不等唐玉刚与文先旺两条扁担落下，连忙一个跨步蹿出来隔在了中间欲阻止二人打架。可两条扁担来不及收回，只是将扁担偏了偏便同时打向了马志仁。俩人虽然没收回扁担但毕竟力度减轻了不少。
　　马志仁倒在了包谷堆上。急煞了马家一家，奶奶、爸爸、妈妈始料不及。志仁第一天上工便遭受如此橫祸，又见文金章也倒在地上，此时不知怎么办好。
　　在队长的招呼下，四个大男人将马志仁与文金章俩人送进了镇卫生院急诊室里。主治医生扳开二人的眼皮看了看，便说道：“先挂号，再预交医疗费后再说罢。”看样子医生毫不着急。眼看俩人不醒人事，所有一齐跟来的人都急得不行，医生却不以为然。大家好不气愤。还是队长道：“急有什么用，还是先交钱吧。”
　　好不容易挂了一毛钱两个号，由生产队先垫付钱交了住院费。
　　经过一阵折腾，医生检查的结果是：马志仁背上被扁担砍了两条带紫色的印痕，结论为软组织损伤，骨质未受损伤，为轻伤。文金章头上有指母大一小包块，轻伤也算不上，可为什么他老醒不来？主治医生又重新仔细地作了检查，然后说道：“他这是着魔了，去端碗大便喂给他吧！”
　　医生的话刚出口，只见文金章忽然睁开了眼睛说道：“我这是啷们搞的，怎么在医院来的呀！”
　　“你这伤势这么重，医生只有用祖传秘方给你疗伤，可你别害怕。”主治医生冷笑着说道。
　　文金章被唐玉刚一包谷坨打中了脑袋，并不很严重，但他心里想：本来我就是癞子找不着擦痒处，今天机会终于来了，正好狠狠地撬他唐家一回竹杠，不将你唐玉刚骗上几百元绝不罢手。焉知骗得过生产队社员却骗不了医生，反而被医生所骗。听说端大便来喂自己，心里一惊，那东西哪是人吃的。看来再不苏醒吃屎就该轮到自己了。
　　马志仁也算命大，要是自己不弯腰，两条扁担那一家伙打中头部就可能造成严重后果。经主治医生鉴定，必须要住院治疗。于是，马志仁只能遵照医嘱住了下来。其余人尽回队里去了，剩下爸爸妈妈还想留下来照顾志仁，可志仁道：“看来我这点轻伤不要紧，老汉和妈都回去吧，不然奶奶会在家里担心的。”
　　“好吧！我去打瓶开水放在这里，想喝时你自己倒行吗？”妈妈打完开水，不放心地然后嘱咐了几句，只好与马万福回家去了。
　　文金章也不好再住下来，头上的包块医生给开了盒跌打损伤丸回家自己服用去了。
　　马志仁闻着医院那满是消毒水的气味已经是第二次了，哪怕不愿闻但却躲不过。最难熬的是夜晩，尽管病室里还有几个病人陪着，待到大家都熟睡后，马志仁还清醒白醒睁大着眼睛，总感觉有点幽静寂寞，想到上次住院时还有冉桂菊陪伴，可此时桂菊在家怎么能知道志仁会又一次住进了医院？
　　志仁正在回想过去那甜蜜的时刻，突然门口一闪，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病室，手里还提着饭钵。来到志仁床前，志仁才看清原来是隔壁从小玩在一起的唐玉碧妹妹。
　　“志仁哥，没大问题吧！”
　　“是你呀，你怎么来了！”
　　“难到我不该来？饿了吧，先把面条吃了吧，不然今晚会难熬的。”说完，用左手将志仁扶起来。“哎呀，轻点！背上伤疼得很！”
　　“对不起，把你弄痛了。”玉碧说完还像小时候那样随便，轻轻摸了摸志仁的臀部。然后用右手夹起荷包蛋要喂进志仁嘴里。
　　“还是我自己来吧。”志仁正了正身子坐好，接过饭钵便自己吃起来。唐玉碧睁着丹凤眼静静地看着马志仁那熟悉而又可爱的面容。
　　玉碧身高一米六五，穿着一身天兰色华达呢便装，土家族人独有的大襟上衣，被裁缝收过的细腰身便服穿在玉碧身上极其合身，那笔直的背脊与箭竿腿显出十分和谐的衣架子来，与她美丽的面容相搭配更显得天生丽质。
　　女大十八变，玉碧近三年未与志仁哥在一起，便觉得突然长高了，变漂亮了。志仁仿佛并未发现她的美丽，从接过饭盒后便没抬头用眼睛细细地看玉碧一眼，直到那碗鸡蛋面全部填进胃里，玉碧也没见昔日背她牵他的马志仁看她一眼。玉碧眼中的电光似乎仍然在忽闪着，竟然难擦出火花。心里在想，绝不能灰心，“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就不相信他马志仁会无动于衷，会是铁石心肠，会忘了我俩小时候常常在草楼上睡觉，玩儿童游戏拜过……
　　马志仁在玉碧眼神的电光中吃完了面条，玉碧接过了饭盒：“够了吗？不够也算了，我怕你晚上吃多了反而不舒服，所以少煮了几根面条。”
　　志仁看也没看答道：“合适，吃多了晩间睡觉难受。你可以走了。”
　　“此时天黑，路上我害怕，我才不会走的。”说完便在志仁的床边坐了下来。“你睡吧，我就在旁边趴着睡上一夜。”
　　马志仁心里想：“也是，她一个妙龄女子深夜里回家，假设路上遇见心怀不轨的人怎么办！只要她愿意待在这里，今夜就这样吧。反正我也没办法送她回家。”
　　志仁此时并不像先前那样寂寞了，吃完了面条便觉得渇睡沉沉的。见玉碧趴在床沿上熟睡，便爬起身来将玉碧喊醒道：“唐玉碧你别睡了，起来我送你回家去。”只见玉碧站起身来头靠在志仁肩上双手抱住志仁的胳膊走出了病室。来到镇上，忽然觉得前面又是连二池边。手里拉着的玉碧却变了一个人，身边拉着的竟然是冉桂菊。马志仁正要开口问话，桂菊却先开口说道：“我就是不放心你，所以才来看你的，果然你又被别人打伤。”
　　“那你今夜别走了，我在医院里感觉好寂寞。”
　　“你不说我也不会走的，一直陪你到伤完全治好。”
　　俩人回到了病室中，桂菊扶志仁躺下了。忽然又来了个女人说道：“马志仁！你怎么会这样？脚踏两只船，小时候和我拜过了堂的，那难到不算数吗？”志仁忽然一惊醒来，原来天还没亮，是自己做了一场梦，玉碧还趴在旁边睡着。
　　此时，志仁不觉想起了小时候与玉碧常常在一起玩耍，有次他俩看了下屋院的方钦结婚，那拜堂的一幕深深地吸引了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原来长大了要披红结婚啊！于是两个小孩躲在草树边也学着拜堂结婚。这事被马志仁早就忘在了脑后，可忽然在梦中被唐玉碧提了出来。难到玉碧她还没忘记我俩小时候拜了堂的经过？
　　其实唐玉碧果然未忘他俩从小青梅竹马的感情，特别在初中毕业那年，俩人常常在一起复习功课，总是马志仁给她讲难做的题。在课堂上老师讲过的题，俩人在下课后都要相互问一下，如有谁没听懂马上就在教室互相学习。每次星期天回家多数时间像小时那样会等到一起才走，不过都是唐玉碧主动邀上马志仁一起上路。马志仁老把唐玉碧当成小妹妹看待，从未往其它方面想过。唐玉碧有了糖果等好吃的总要给马志仁留一些，心里早把志仁当作了未来夫婿，不然马志仁第一次回队里参加劳动便被人家打磨，心中的人被别人欺负她是绝对要站出来说话的。
　　当马志仁被送进了医院后，见志仁的父母都跟去了镇上，料想马志仁无人送饭。唐玉碧便回家里煮了碗鸡蛋面提着来医院，一来让志仁父母回家休息；二来乘着马志仁刚回来还未与他说话，试看他是否对自己还有小时候的那种感情。要将自己对他的爱说给他听，岂知这一阵在马志仁眼里找不到儿童时的那种亲热劲，使唐玉碧多少有点失望，虽然趴在马志仁床边，但她并未入睡，一直想着心事。此时见马志仁醒来，低声问道：“睡醒了？想喝水吗？”不等志仁开口，拿起杯子便倒了一杯开水递到志仁手中。
　　志仁推开道：“我想上厕所。”说完，便要下床来。玉碧赶紧拿过鞋来套在了志仁的脚上。志仁却站立不住，走就更困难了。玉碧见马志仁实在不行，便拿来便壶，志仁怎么也不肯用便壶，“我在病室里解不出来，我还是坚持着去厕所吧。”
　　“还是我背你去厕所吧。”说完将志仁拉在了自己的背上，背起来就走。玉碧这几年参加劳动，练就了一身力气，在生产队挑抬不逊于男士们，背上马志仁不费大劲便来到了厕所门前。
　　唯恐玉碧女孩子不方便，马志仁非要下来。刚下来，伤势负痛，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玉碧心里想：现在天还未亮，厕所里不会有别人来，就咱们俩，迟早咱们都要在一起的，怕什么呢，我就侍候他进去吧！下决心抱上志仁就进了厕所里。正要替志仁解开裤子，志仁道：“行了，我自己来，玉碧你先出去吧！”
　　“不行，我走了你摔着了怎么办？”不等志仁弯腰，三两下解开了志仁的裤子，“好了，快点吧。”马志仁只好在尴尬中解完了小便。
　　昨日，志仁的奶奶在家听说志仁受伤住进了医院，一夜未合眼，担心孙子有个三长两短，还不到五更天，便起来做了一罐稀饭，给马万福说了声：“万福啊！白天你和梦竹上工吧，志仁那里有我去照看。”
　　奶奶走到医院时，正逢唐玉碧背着志仁从厕所里出来回到病室，奶奶是老经事故的人，已明白唐玉碧此时来服侍马志仁的想法。心里装着不在意地问道：“唐妹娃比奶奶还早呢，谢谢你来照顾我家志仁。奶奶煮了罐稀饭你俩分着吃罢。”说完，放下手里的罐子，要为志仁与玉碧二人拿碗筷。
　　“马奶奶你坐下歇会儿，您这么早就来？走累了，让我给志仁喂饭就是了。”奶奶见玉碧干事麻利，就把罐子交给了她。
　　奶奶看着玉碧一勺一勺地把稀饭喂给志仁，动作是那么娴熟，别人家的贤妻良母也不过如此。仔细地观察着玉碧，只见她被紫外线晒成的红润皮肤富有弹性似的，黢黑的眉下生着一双丹凤眼、葱似的鼻、薄薄的嘴唇，就是脸形似鹅蛋还是圆盘分不太明白，大约在两者之间吧，姑且说她两者之间不如说五观端正的好。
　　怎么过去就没发现这姑娘，奶奶越看越喜欢，却早把过去的冉桂菊忘掉了。看罢逐渐产生了一个想法，反正孙子不读书了，男娃儿迟早是要娶媳妇的，送到身边的美人儿不娶还等么子嘛，这就请媒人去给她娘老子说说。
　　“玉碧呀！你妈让你来的吧！”
　　“奶奶你回去莫给妈说，让别人听见了不好。志仁伤成这样，昨夜我怕他没人看护，所以才来守了一夜的。奶奶您回吧，这里有我看护就行了。”
　　“那怎么可以？你白天要上工挣工分，耽误了要倒扣工分的，不行，你上完工擦黑边再来吧！”
　　“奶奶你回去，别担心我，我已给队长请过假了。”
　　奶奶回到家里，便把给志仁说媳妇的事提到了议事日程。马万福是没二话说：“只要奶奶看得起，您说行就行。只要志仁他妈瞧得起就可以。”
　　梦祝道：“奶奶不提起我还没注意，唐玉碧果然是个好姑娘，怪不得剥包谷时别人欺负志仁玉碧要站出来帮忙，看来她对我家志仁早有想法了，这事只要姑娘同意，她爸妈都是实诚人，成份也是贫农，和咱们家隔壁相邻，门户相当。只怕他大哥看有不有意见。”
　　奶奶道：“只要玉碧的妈老头同意，她哥哥好说。全家三爷儿都同意了，他哥不同意也不行。梦祝你去给队长娘子说说，请她的大媒人，今年杀年猪的猪脑壳一定给她留着。”
　　马志仁在医院待了一星期，每晚都有唐玉碧陪着。志仁第一次上厕所被玉碧看了下身，后面也就再不害羞了。要不是唐玉碧的大方，志仁这次住院还真没有办法。好在艰难困苦已成过去，最后两天志仁好像还离不开玉碧的帮助，非要让玉碧牵扶着。唐玉碧此时却不干了，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好像压根没送志仁上过厕所去道：“你们那男厕所我才不送你去呢。”在逼迫之下志仁果然站立起来了，接着又走起来了。“看来是真的好了，你不送我自己去矣。”
　　马志仁出院以后，田里的稻子已熟。生产队里开会时，要组织社员们抢收，每架拌斗得配备两男劳力负责搭谷子，两女劳力负责割把子。开会前队长讲话道：“最高指示‘吃饭是件大事’……”然后安排农活道：“过去的搭档还按过去的配对，男劳力今年少了个罗踏良，就由马志仁去补上。”
　　马万福从来开会不发言，想起罗家与马家过去有过矛盾，恐怕志仁去替换罗踏良与罗强的娘闹矛盾，这样会对志仁不利。今天为了儿子干活不受气他必须得说：“志仁与我们一家组成一架斗好了，只差个割把子的，看有哪个自愿与我家一起就好了。”
　　队长听后心想：有道理。昨夜听妻子说过要给马志仁与唐玉碧作媒的事，不如让唐玉碧参与马家那架斗更合适。正要讲话，只听见唐玉碧犮言道：“我去马伯伯那架斗，您欢迎不？”
　　下面的事经过大家议论，队里的水稻有丰欠之分，丰收地块按市斤过磅记工分，欠收的田块按亩积多少记工分；无论采用哪一种都属多劳多得。于是为了公平，大家进行抓阄，马志仁抓得了欠收地。
　　志仁搭了半天稻子，手上已起了水泡，小腿也被谷桩撮出了道道伤痕。抱把子的速度每次也赶不上爸爸快速。捆稻谷的速度老是比老汉慢半拍。马志仁搭谷子时拌斗发出的响声是“啪啪啪”的，没有爸爸那“轰轰”的响声沉。只好强忍着拼命学着爸爸的动作。
　　吃过中饭后，唐玉碧见志仁手上满是水泡伤，再不能让他继续上拌斗了，便让志仁割把子，自己同马伯伯搭谷子。搭谷子算是农业中最辛苦的活儿，这一天马志仁终于熬过来了。
　　傍晩，队长娘子来到马家要为马志仁与唐玉碧说媒。“哎呀！你们几孙仔全都在，趁热打铁，这两天唐玉碧也同你们一架斗，正好提这门亲事，唐家那边我已去说过了，玉碧他妈老汉全都同意与你们马家开亲结义，你们俩家是多好的亲戚哟！看个时间把志仁他俩的婚事定下来，年底干脆接过来该多好。”
　　马志仁一见队长娘子到屋，知道她要为自己说唐玉碧的事，便让了坐后就出去了。剩下奶奶、爸爸与妈妈全都不约而同地答应了这门亲事，奶奶第一个喜欢唐玉碧，马万福只要当奶奶的喜欢自然没二话说，妈妈也不反对，拿八字（定婚）这事就定于阴历九月九日重阳节。可是志仁却不好明里推托，只说这事过几年再说。
　　“我就想抱重孙崽了，不能等了，奶奶还能活几年？孙子听奶奶的话，早点把媳妇说了，这事听奶奶的。”
　　马万福附和道：“志仁与玉碧的婚事奶奶说了算，这大年纪了不能说话不算数；再说，你同玉碧的婚事不定下来对不住唐家的亲家。”
　　志仁见奶奶不由分说，爸爸虽然说话少，但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不好也不敢明白推掉，怕奶奶年纪大受不了，也就默不作声了，到时找个机会离家出走或可躲过这门亲事。
　　水稻收割完毕，粮食一进仓，进入冬季，生产队里活儿松弛了，队长为了增收，得马上准备冬种的肥料钱，马上要派出劳力出外搞付业，志仁曾听老奁人说过，“好男儿志在四方”。怎么出去为队里创收呢？自己得找个师傅学艺去，不然空手出门怎么去弄钱？于是给奶奶说道：“孙仔要出门去找寻师傅学建筑砌墙的手艺，奶奶要注意身体哟，我学好手艺就回来看您。”
　　妈妈在旁不放心地说道：“志仁从未出过远门吃过苦，我们啷们放心哟！常言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世愁’。不如找个师傅在家里学个裁缝手艺该多好。”
　　奶奶道：“听你妈的话没错，常言说‘养儿不学艺，挑断箩脚系’。学裁缝比砌石板墙活路轻巧，太阳不晒雨不淋多好。过去老古时人说得没错‘学个铁匠全身斑，学个石匠腰累弯，学做瓦匠泥罗汉，学个裁缝像员官’。”
　　其实马志仁主要原因是想逃避与唐玉碧的婚事，所以他要出门去学泥水匠人。固然妈妈说学裁缝好，如果请个师傅来家教学裁缝，在家里就难逃婚姻关了。要知马志仁能否逃过与唐玉碧的婚事，下章再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