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港（二十七）

　　小镇确实小，许多砖砌的房屋都有些年头了，最高的一幢也只有两层，是镇政府所在地，此外还有一些信用社，卫生院，派出所，农用物资店，百货店，小旅馆，小饭店，清水镇有的这里差不多也都有，只是全部是微型的，大都没有标识，只有进去之后才知道是干嘛的。
　　两人进进出出了好几家，总算找到一家小旅馆，里面简陋得无法再简陋，连人都简陋，领导是她，服务员也是她。
　　“可以先看一下吗？”程少楠问。
　　“可以，跟我来吧。”
　　妇人打开房间门，客房虽简陋，但房中睡具的陈设并不怎么恶劣，被子、被单都很清白整洁。
　　妇人只给了一把钥匙，程少楠看看小麦不自然的表情，问道：“只有一间房？”
　　妇人年龄与他们相仿，她看看他们俩好奇地问道：“怎么？你们不是夫妻？怎么会呢！”说着又拿了一把钥匙。
　　程少楠接过钥匙笑着问道：“怎么不会？”
　　那妇人打量了他们一番说道：“你们很有夫妻相。”
　　程少楠说道：“你还看得出夫妻相？了不起！”
　　那妇人听了程少楠的话，就煞有介事买弄起来：“当然，有夫妻相才能白头到老，没有夫妻相到头来不是离了就是死了，怎么也过不到老，不是我吹，我们这儿呀，都让我看呢，经过我一掐一算，他们结婚也胆大，我怎么看你们都有夫妻相。“那妇人又凑在程少楠耳边，“就算现在不是，将来也会是。”
　　“是吗？借你吉言”程少楠咧嘴笑。
　　小麦拉了拉程少楠，悄声说：“走吧，你怎么和谁都有共同语言。”
　　那妇人到也勤快，忙拎了两只热水瓶送他们，一边还说着歉意的话：“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大老板，我们这儿条件很差，委屈你了。”
　　程少楠心里可不是这么想，条件再差的地方，身边只要有小麦对他来说就是天堂。
　　小麦还没在房间坐停，程少楠就来敲门：“走吧。”
　　“去哪？”
　　“你不饿吗？还有……总得买些生活用品。”程少楠一边说一边替她把窗户打开通风。
　　小麦脸莫名一红。
　　关好门，几步路就上了街。
　　“找饭店不用进进出出了，寻着香味走去。”程少楠在前面带路。
　　又是一个连人都简陋的地方，兼大厨服务员于一身。
　　“以后弥补。”程少楠无奈地笑。
　　“粗茶淡饭我吃惯了，受委屈的是你。”
　　“这话听着刺耳，你我之间不许这么说。”
　　“你先说的。”
　　“行行，我有错。”
　　小麦见菜还没上来，就往隔壁供销社去。
　　“你去哪？等等我。”
　　“不要，我先去。”
　　走到门口，小麦又折回来，不好意思地说：“忘带钱了。”
　　“我带了，一起去。”
　　“不要。”小麦很固执。
　　程少楠知道她难为情，只好把钱给她，独自坐着。
　　等小麦回来，他看看她的马夹袋问：“没帮我也带一份？”
　　“我又不知道你尺寸。”
　　“这点眼力都没有？”
　　小麦眼睛低垂，看都不看他，程少楠笑了，“你今年几岁？”
　　“干嘛？”
　　“还这么害羞。”
　　小麦瞪了他一眼。
　　吃饭时，程少楠忽地又笑了：“小麦，你有没有发现，每次跟我一起共进晚餐总吃不到好东西，不是夜排挡就是简陋小饭馆。”
　　“便宜你了。”
　　“连住都没个好地方，这也算出差？”
　　“都说跟董事长出差最奢侈，原来如此。”
　　“找不到奢侈的地方，只好在其他方面奢侈奢侈。”
　　“再送我幢小木屋？”小麦笑得有些俏皮。
　　“不。”
　　“呃？”
　　“这次说什么也得送件像样的，嗯…….送你一幢能安放心灵的别墅如何？记得你有一个心愿，在清水港拥有一幢属于自己的房子，和度假村相互守望。”
　　小麦一怔，忽然想起麦田在她生日发给她的小洋房——“草，生日快乐，幸福永随！送你一幢安放心灵的家！”眼神又迷惘起来。
　　程少楠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迷惘，站起来，并拉着她手，“走，陪我去买生活用品。”
　　小麦甩掉他的手：“我不去，我在外面等你。”
　　程少楠忍不住要笑。
　　“你再笑？再笑我走了。”
　　“黑灯瞎火你往哪走？在这儿迷了路我可找不着你，没等找到你我也迷了路。”
　　“话真多，快去。”小麦把程少楠推进门，自己站在外面等他。
　　一会功夫，程少楠就出来了。
　　“这么快？买好了？”
　　“怕你把我扔在这里。”说完，程少楠很自然地牵住小麦的手，好像真怕她会扔下他。
　　小麦这次没有甩开他，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在这样一个黑灯瞎火的地方，她需要有人牵住她，需要这份安全感。当程少楠在无意间放开她的手时，她竟然马上去挽住他胳膊。
　　程少楠自然感受到了小麦对他的依赖，自然而然地圈住她的肩膀，让她离自己更近，近到如初见，近到是一生。
　　“小麦，”程少楠注视这条原始的小街原始的建筑，“你有没有发现，这儿比清水港更幽静，清水港适宜游弋，一草一木皆诗意，这里适宜生活，一桌一椅皆日子。”
　　此时的街道悄无声息，时而传来一两声狗叫，及秋虫的唧唧声，小麦想起了班德瑞的“乡间晚风”，觉得作这首曲子的人，肯定也是站在这么幽静的乡间，吹着阵阵清爽的夜风，听着村里的鸡鸣狗叫，蛙鸣虫唧，由心而发------她一直认为站在清水港原野听“乡间晚风”，像是在读一首首优美的小诗、观一幅幅色泽淡雅的风景画，令人赏心悦耳，心旷神怡，现在，在这条不知名的小街上听更觉满耳生辉，它的格调更高雅、风度更不凡，韵味更独特，带给人的美感更是难以用言语来表达。
　　程少楠，比她更善于发现美！
　　小麦拉着程少楠找了条树凳坐下，掏出手机，点开收藏好的“乡间晚风”。
　　程少楠双眼微合，他完全陶醉了-------它的每一声蛙鸣、虫唧、狗叫、流水，都是音乐人深入山林、乡野、湖泊等地采集、记录下来的自然界音效，通过音乐展现生活中的诗意，让你对那些美的意境产生心灵共鸣。程少楠被感动了，音乐停了，他还沉溺期间不能自拔。
　　“我记住了这里，记住了这条街，记住了你的音乐，记住了每一声虫唧每一声蛙鸣每一声狗叫，这才是生活质量。”
　　“又有投资理念了？”小麦歪头问。
　　程少楠笑一笑，“但愿它只接纳我。”
　　“我支持你！就为你一桌一椅皆日子。”
　　“一墙一院皆故事。”程少楠笑。
　　“一砖一瓦皆历史。”小麦也笑。
　　“一红一绿皆流年。”程少楠再笑。
　　“一天一夜皆知味。”小麦不笑了。月亮还没上柳梢，路上已看不到行人，偶尔走出来一两个，不是老的就是少的，由于贫穷落后，身体健康的全部外出打工，小麦难以想象，假如发生些意外，这些老的少的该如何应对。
　　小麦情绪的变化，程少楠怎会不知？如果他有足够的能力，他会把所有贫穷落后的地方都变成生态园、度假村、特色小镇，让居住在那里的人们走上致富之路，让那里的老人孩子和亲人永不分离。
　　“放心，只要我来，这味不再是寂寞清贫，而是寂静清幽，幸福甜蜜。”
　　小麦很感动，感动程少楠有一颗懂她的心，感动程少楠有满腔的爱。
　　“相信我。”
　　“我相信，你是个善良的人。”
　　“你更善良。”程少楠把小麦的手放在自己手里，十指相扣，“小麦，每一次，你都会给我带来激情的迸发。”
　　“是你发现了它的美。”
　　“是你把它的美在我眼前展开。”
　　“你有能力保护它，我却无奈。”
　　“以后，我的能力由你掌控，你让我保护草，我决不保护花，你让我保护小麦，我决不保护水稻。”
　　“又来了，什么时候不再这么胡言乱语？”小麦在他腿上掐了一下。
　　“没办法，在你面前，我的聪明才智总是休憩。”看到小麦脸上的阴云散去，程少楠笑了。
　　“看来，我得远离你，度假村才完成一半。”
　　“哈哈，我只管掏钱就是，只要设计师不休憩。”
　　“好了，别没完没了。”
　　“那么，说正事，我们走走？继续寻找它的美？”
　　“好，找到美，留住它。”
　　俩人沿着小街往时光深处走去-------
　　夜很黑，因静更显黑，有时突然袭击的狗叫，把小麦吓一跳，程少楠搂住小麦的细腰，尽可能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我亲爱的小麦，就这样靠在我怀里吧，直到生命终止。
　　这里的河流，原野，树木，农舍，木桥，甚至草木，比清水港更原始，另有一种美，不可描述的一种初露锋芒的美，和他俩似初见一般，由不得你不心动，不爱上。
　　“你看，这算是河流还是水洼地？水盈盈望不到边，真美。”小麦指着一大片水面。
　　“我看看深浅，深，一定河，浅，一定是水洼地。”
　　“不会是沼泽地吧？”
　　“不会，沼泽地上面都有一层水草覆盖，这里只见水不见草，估计水里有很多鱼。”程少楠说完蹲下来把手伸到水里摸索。
　　“小心，我不会水，若是掉下去我没办法救你。”小麦一把抓紧程少楠衣角。
　　“小麦，我摸到了泥土，很硬，很浅，也就到小腿那。”程少楠继续往前摸，“还有石头，有大有小，很多。这底层------到底是什么东西？月亮再亮些就看得清了。”
　　程少楠打开手机上的照明往水里照，隐隐约约能看见石头水草之类，这里的水一定很清澈。
　　“小麦，这里很久很久以前是不是遭遇过泥石流？以前是一座山？遭了灾变成今天的水洼地？不然哪来这么多石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下面一定有很多冤魂。”
　　程少楠“嗖”地站起来：“你吓我？”
　　小麦笑得蹲了下来。
　　“你也会怕？”
　　“幽灵谁不怕？你不怕吗？”
　　小麦还在笑，向来以洒脱阳刚示人的程少楠，竟然也有软弱的一面，不过看起来更食烟火，有些可爱。
　　“不看了，我们往回走吧。”
　　程少楠说完搂住小麦往回走。
　　这时候，他们惊慌地发现，不知身在何处，哪条才是回去的路，恍若置身于浩如烟海的仙境，到处是路，到处又找不到路。
　　“难道真有幽灵？怎么不像在人间？路在哪？”
　　“你讨厌，别说了。”
　　“只要我俩在一起，地狱一起闯。”
　　“喝了忘婆汤谁也不认识谁的。”
　　“我们做好标记。”
　　“怎么做？做什么？”
　　“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到时候只要撩起袖子找牙印。”
　　“喝了那汤，再深的牙印都会忘记。”
　　程少楠想了想，“还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小麦问。
　　“拔些草来，搓根绳子，然后一头捆着你一头捆着我，那个什么婆一看，咦，月老的红绳牵到这里来了？三生三世嘛。于是对着我俩大喝一声‘上三生石呆着去，没事别牵着红绳到处恍，存心戳我心境？惹怒了我，让你三生三世从我眼前消失。姓程的小伙一听正中下怀，这下能爱她一万年了！谢谢你婆婆。”
　　小麦笑得眼泪都下来了，论胡编乱造，还真非他莫属。
　　“你可以去写幻想小说了。”
　　“我若动笔，一定畅销。”
　　“现在说说怎么办吧，真不知道哪条路通往小街了。”小麦忧心忡忡。
　　“只能等天亮了。”程少楠说。
　　“在这里？”
　　“还能在哪？不怕，我讲故事你听。”
　　“你越讲我越怕。”
　　“是你先挑起的好不好？一会沼泽地一会冤魂，一会又来个什么婆婆，本来我有十分底气，被你抽掉了五分。”程少楠忽然捂住小麦眼睛：“小麦，快闭眼，好像真来了个婆婆。”
　　小麦被吓倒了，尖叫着钻进程少楠怀里，反应过来伏在他肩头，张开嘴巴一口咬下去，疼得程少楠“哇哇”大叫。
　　“你-----你-----，你用这么大力干嘛？”
　　“你自找。”小麦还不解气，只觉背上凉嗖嗖在淌冷汗，双膝发软，该死的程少楠，魂都被他吓飞了。
　　程少楠没想到小麦这么胆小，忙抱住小麦连连道歉：“不逗你了，我唱歌好不好？罚我唱到天亮。”
　　“我现在双腿发软，走不了路了。”小麦真走不了路了，两腿打颤。
　　“我背你。”程少楠说完蹲了下来。
　　程少楠迷人的后背，小麦爱恋了三十七年，今晚，她终于可以靠在上面了？那该是怎样一种幸福味道？小麦百感交集，手臂环抱住他脖子，双眼微合，这一刻，她把自己彻底交给了这个男人，人间？天堂？地狱？他想去哪就去哪吧。
　　走了好长一段路，小麦说别走了，反正迷了路走不到目的地，何必消耗体力。
　　俩人找了一处草丛茂密的地方坐下，程少楠脱下衣服披在小麦身上，“靠着我，打个盹。”
　　小麦把手机给他，“我要听乡间晚风。”
　　“好。”程少楠找到班德瑞的乡间晚风，又选了单曲循环。
　　小麦合上眼，在这首天籁之音里，只有陶醉没有恐惧，只有程少楠没有啥婆婆，她把衣服分一半给程少楠，这样两人的距离更近，她几乎是睡在程少楠怀里。
　　程少楠搂紧她，此时此刻，无需言语。虽然，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虽然，她有很多疑问想问他，都在相依相偎中，随同原野上一缕能包容一切的薄雾，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