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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绝望的眼神

作品名称:疑前科      作者:木一爻      发布时间:2018-02-10 22:10:14      字数:4863

  九、绝望的眼神
  快四年了,王晓玲和她的父亲王大景把七姑六姨八婆中能和当权者说上话的人都动用了,换不来一个“点头”。因为是主持人,常在屏幕上出现,混了个脸熟,同道们见了王晓玲,都喜欢问她工作境遇,王晓玲总是难为情地说:“还是临时工呢,每月挣的钱还不够买化妆品。”人家帮她找原因,继而,断言:“肯定有什么过节,你惹人家台长不高兴了?”
  甚至于一些和许立扬称朋友的说:“立扬这人讲义气,头脑灵活,没有他办不到的事。你和他多沟通。”王晓玲信了,最初那次去找许立扬,他眉毛从眼镜边缘跳出几根来,眼睛在镜片后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神色,正儿八经地说:“晓玲,别听他们乱说。真不是咱这儿的问题,我一有机会就竭力推荐你,你自己也找找人。”这话听上去客气礼貌,其实是在推诿。再次去找许立扬,王晓玲选了个晚上,精心涂抹了一番,决绝地想:他若看上她,要,她就给。
  敲开办公室的门时,许立扬翻着一个图片册,王晓玲简短说明来意,许立扬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打量着她,灯光映照在许立扬的眼镜上,反射出两点鬼火般地光,只听到他用不阴不阳口气说:“这事我不能出面,给你们女同志办事,社会上说法很多。”
  “那女同志就不用办事了?”王晓玲很想就机发“嗲”,但许立扬镜片后的眼神让她害怕。那眼神不是色,不是凶,也不是狠,是王晓玲从未见过的没有一丝温暖的冰冷……她从头冷到脚,又从脚冷到头,像被什么魔法钉在了原地,身上掠过一阵不易察觉的寒战……好一阵,才想起来告辞走人。
  许立扬的态度让王晓玲觉得屈辱甚至有些莫名的恐惧,她为不能正式办进电视台暗暗焦虑苦闷着……想了很多办法,很多办法都无效。前些时候,和陶二去北城附近的寺庙进香,那里有位戴着眼镜、温文尔雅、会打少林拳,看上去更像大学讲师的法师和陶二认识,他留他们吃斋饭,斋饭除了没肉,各色蔬菜、豆腐豆芽、蘑菇木耳竟然搞得很丰盛,饭后还有苹果西瓜桃子等等信徒们送的供品,让王晓玲大开眼界。法师讲:他们每天念经、打坐,就是要静下心来,思索和考虑人生与宇宙的问题。“人生与宇宙”这问题太深奥了。而王晓玲只是个肤浅的女子,即便静下心来,也没有能力研究那样的问题,她想先解决眼下的问题。
  眼前最重要、最大的事就是工作。电视台那个别号“铁嘴”的男士,记忆力超强,胸怀大志而不得志,他大概对王晓玲每天朝九晚五上班,一直办不了手续,在王晓玲忍不住表现痛楚的时候,动了恻隐之心,他力图说服王晓玲:“不能干等。要去找他们,死缠活倒缠他们,已经这个地步了。”这是他当面和王晓玲说的,后来,王晓玲听人说,“铁嘴”背后的说辞是:“难办!许立扬要是不想给你办,谁说也没用。”“铁嘴”背后说的话让王晓玲绝望至极!
  但是,去死缠活倒?和许立扬那种难以捉摸的人?胆寒。做不到。王晓玲伤透了心,每提起工作的事就心痛,就精神失常想哭想笑想要发疯!!她知道这多半怨自己,学习成绩偏科,家境又不好,职高毕业没上大学,连张像样的文凭都没有,可每每痛过之后,王晓玲又赌气似地想:这又怎么样?
  王晓玲不是很美吗?
  王晓玲不是很有表演才能吗?
  王晓玲刚满二十五岁,身高一米六二,体形有点婴儿肥,但曲线优美,虽然皮肤不是很白,但细腻而有光泽,整个人有一种五彩缤纷的温馨……清爽妩媚的晨光中,她穿着一套洋红的休闲装,眺望远方。这时候,一位体形肥胖的男人,溜狗正好路过王晓玲的屋前,言谈间,说是做药材生意的,是她的崇拜者,他咧开嘴,形容有些像毛猴,笑说:“见到你万分高兴,这是真的。”他满心欢喜和王晓玲嘘寒问暖半天,从衣兜里摸出一只纯金的毛主席像章,要送给王晓玲,作个纪念。
  盛情难却,王晓玲只得笑纳了。等男人走远了,王晓玲细看:中指般大小的圆形像章,挂一个更小的菱形纸牌,标有价格:340元。
  场景是一幢新建的楼房前,王晓玲之前一直住台里的宿舍,四五个人挤一间,室内永远乱糟糟的,混合着说不上来的难闻气味。王晓玲终于有属于自己的房产了,继母——那个大冬天不给王晓玲袜子穿的妖精女人,做梦也不会想到,她王晓玲会有今天,会住进北城设计最新潮的楼房。能住进新楼房,有陶二的一半功劳。陶二见了王晓玲,老是不断地问:“你喜欢我吗?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陶二的问话让王晓玲烦,但她从来不表现出自己的烦,只是抿嘴笑,或只是做笑的表情,对这个长相平常,却很有男人气概,开着花卉公司,年纯利润40万元,可以一次性资助15万元让王晓玲买房的男人,王晓玲不是那么梦魂缭绕的爱,但两人的情感背后,有金灿灿的物质作支撑,王晓玲表现出来的便是“爱”过其实了。
  有了自己的房子,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距离王晓玲想要过的豪华日子还相距甚远,王晓玲坚信那句,男人征服世界,女人通过征服男人征服世界,现如今,拜倒在她的裙裾下、暗恋她的男人还少吗?要抓住机遇,营造属于自己的华美人生。
  是华-美-人-生。每个生命都会进行自己的人生,有苦痛、有艰辛、有劳碌、有茫然。但她王晓玲追求和需要的是“华美”。忘了是哪一期的《周末文艺》,杜美串主持题时用了“华美”这个词儿,王晓玲读过一遍就铭刻在了心里。看遍北城电视台,甚至看遍整个北城,有几个配得上“华美”生活?
  工作的事,虽然前路迷茫,充斥着重重困难,想起来就心痛,但王晓玲从来没有丧失过信心,总觉得,只要不停地努力,总有一天会称心如意……前些时候,陶二已经答应了要为她想办法办工作。他说要“多管齐下”。找姐夫马庆新出面,他再给人事局的送些礼。如果真是许立扬从中作梗,他就去找反贪局的同学,如今,哪个领导没有点“贪”的问题?抓住他的短儿,看他还敢说管不了。
  “你在哪了?市工商局有客人,刚陪他们吃过饭,他们要活动,你送五千元到‘天星’门口。打我手机。”
  “好的。”傍晚时分,杜美接到许立扬的电话匆匆骑车赶往“天星”。平时收的赞助和专题文艺制作费许立扬让她存在一个临时户头上,应付他临时性的开支,一月往财务交一次。杜美懒得去取,暂时拿了准备给哑巴弟弟张罗媳妇的彩礼钱,心里直打鼓,搞什么活动,一晚上能用了五千元?
  许立扬气宇轩昂地站在“天星”宾馆门前的大理石台阶上,灯光把他的镜片照得闪红闪绿闪蓝闪紫,像电视电影中的魔镜,让人眼花缭乱。见到杜美,许立扬换了个站的姿势,低声说:“我没带那么多钱。”
  杜美从手包里拿出一叠钱递过去,许立扬数都没数,放进公文包,牢骚道:“这不,刚刚陪省里的工作队从咱们扶贫点下乡回来,工商局一帮人便到了。他妈的,桑那,捏脚,连‘打炮’的钱也得出。”
  杜美很少听许立扬说粗话,许立扬在她心中一直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学者风度,或者说,许立扬一直表现得道貌岸然,讲话得体。他突然冒了句粗话,虽然语气不强硬,听起来却格外刺耳。杜美的脸微微一热,等她反应过“打炮”的意思,脸更烧,像做贼被人当场抓住,半低了头,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没什么事。你先回吧。”许立扬朝四周看了看,像要从明明暗暗的灯光中找出某种危险或隐患。顺着他的视线扫过去,杜美的心“咚”地一跳,从“天星”服务大厅一闪而过的那不是王晓玲吗?虽然只看到一个匆匆的背影,可那穿珍珠白色的衣裙,头顶上别只珍珠白小发夹,披散着黑亮的长卷发,姿态娇美的模样,不是王晓玲还能是谁?
  “王晓玲和你一起招待工商局的?”杜美脱口道。
  “没有呵。她怎么会和我在一起?”许立扬神情凝重,不像是假话。
  “我刚看到她从服务大厅走过。”杜美的视线又移到王晓玲刚刚经过的地方,已然是一片空了……
  “这是公共场所,谁愿来都行。”许立扬语带不屑:“还用她陪?花上几百元,十七八的小姐,一招一大把,全是专业的。”
  把王晓玲和歌厅小姐相提并论,让杜美说不清滋味的不自在,她说家里有事,就离去了。杜美还未曾走下台阶,许立扬早一闪身进了“天星”。
  沿着夜色更浓灯光更显亮的街市往家去,杜美情绪复杂极了。心想,发生了什么事?工商局的人,一般是查没经过工商审批的违规广告和不合规定的收费问题。许立扬难道真的在广告费用上有猫腻,从中做了手脚,早就听说,他收过几笔广告费,没到财务室开票。真有这事?许立扬会不会也去“打炮”?那晚直至深夜,躺在床上,杜美都被这些个问题折磨得迟迟不能入梦,一方面,她觉得不能乱怀疑自己的老师,另一方面,又放不下心中的疑惑……
  ~~~~~~
  不曾想,隔了不到半个月,一件更令她不安的事件搁在了心头。依然是晚上,许立扬要杜美准备两万元钱,跟他去市委,没说干什么。许立扬自己开的车,是一辆借来的七成新的桑塔拿;台里不久前买了辆“奔驰”,还有人在北城贴吧发贴,说许立扬不给临时工加工资,光顾自己享受,黑心。有人跟贴,说车代表单位的形象,夸许立扬有魄力。
  杜美原以为是许立扬刚领到驾驶执照,驶龄还不足三个月,怕开新车有个磕磕碰碰的。事情过后又想,许立扬是不是不愿让人看到他开台里的车?
  许立扬车速不快却不稳当,前方路上有什么状况,猛踩刹车……一惊一乍的,坐在后排座位上的杜美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张大眼睛看着左右,心悬着怕有什么闪失。她注意到许立扬临下班换了一条和白天不同的素色领带,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许立扬似乎非常讲究。她还注意到后排车座上放了三套台湾精装版的《金瓶梅》。车内的光线暗,原本不容她看得那么清晰,因为下午有个推销书的小伙子去台里,拿了宣传册和部分样书挨着办公室展示,许立扬看上了一套四本的《金瓶梅》,讨价还价了半天。每套打折后要价八百余元呢。杜美不知道许立扬为什么一下子买了三套,送人吗?送谁?相处时间越久杜美越觉得她不了解许立扬。或许最初对许立扬的认识只是表面的,肤浅的,皮毛的。杜美用手触摸着《金瓶梅》纹理细腻、匀致的封皮,呆在那一刻的时光里,有些走神儿。事实上,她脑袋里一片乱糟糟,根本就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思考……
  两人去了市委门口,许立扬把车停在一排洋槐树下,月光和灯光交织的隐隐朦朦中他和杜美说:“把钱给我,我先上去,等给你打电话,你马上来纪检马书记的办公室。”
  杜美应着,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在一些事情上表现得很敏捷;在另外一些事情上表现得很愚钝。
  等了也就三五分钟时间,杜美步覆迟疑去到马庆新哪里,正想问马书记好。
  许立扬早笑容满面道:“马书记,您知道杜美吧。燕京大学毕业的。专题部文艺部制片。很有能力。文笔不错。”
  “知道。知道。小杜和我住一幢楼呢。”马庆新柔和的脸上挂着更柔和的笑和杜美握手,手很大掌心很温暖却软绵绵的没有力度。客套了几句,是许立扬和马庆新客套。征求他对广播电视工作的意见,许立扬说:“‘春炫’捐资助教系列专题文艺就是杜美策划的,收视率不错。也有人吹毛求疵,前几天打我的电话说要上法院告状,‘有奖竞猜’是欺诈行为,发的纪念品价值和广告不符。”
  “哦。”马庆新微笑着,没表态。杜美第一次听说这事,表情有点诧异。
  “有些人就是爱起哄,唯恐天下不乱,被我压了。”许立扬补充。一点“实质性”的问题都没谈到,他们便告辞了。下了市政大楼,杜美认真地问:“谁要去法院告?”
  “尽些社会上的烂人,别理他们。该干啥干啥。”许立扬应的含糊。
  杜美也就不好追究了。
  那两万块钱难道到了马书记手里?迹象表明是这样。许立扬没提到明处,杜美就不能深问。两人再不生分,毕竟是师生关系、上下级关系。不便问的问题便不能问。对这点,杜美心知肚明。月底如何交账,许立扬会开些器材维修费、待客发票等,以往都是这样,可,以往全是些小数目。
  想想这两万元现钞?杜美心里的不安深深。钱要真到了马庆新手里,那不是行贿受贿吗?如果钱还在许立扬手里,那不是贪污公款吗?许立扬为什么要送马庆新钱?有人告状,他让纪检委帮他捂盖子吗?杜美不敢往深里想,对许立扬的疑问,对马庆新的猜测,对时事人生的困惑沉甸甸地压在心上,千头万绪,一时无从理解,无从消化。那个晚上,杜美经历了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失眠。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干脆起床打开电脑录入:2008年9月8日晚9时35分。两万元。从建行提取。马庆新书记穿香槟色夹克,黑白细条纹相间的衬衫。许老师深蓝西服,系浅蓝暗花领带,提棕红色公文包,是做皮件广告的客户送的。
  后来,许立扬又从杜美账上拿过两回钱,一次一万,说有朋友周转用一下;另次还是一万,没说干什么。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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