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他凭什么帮你

　　“任何力量或心智都无法决定成败。成败只挂靠在‘运气’两个字上。”这是杜美大学毕业终于找到工作后的心得。
　　三年前，杜美从燕京大学中文系毕业，为照顾年迈的父亲和哑巴弟弟回到本地。联系了几个用人单位，对方不同程度地存在性别歧视，见杜美是个女的，提出许多附带条件。杜美脾气倔，不肯迁就，最终都没能达成共识。当时，晚报上热议：湖南修改公务员体检标准——“乳房标准”在争议中被取消。引起社会争议的湖南录用女性公务员要求“乳房对称”的体检标准，已经正式废除。一位高校毕业生反映，这条规定对女性求职者来说带有“歧视性”。
　　其实，古往今来，社会对女性的歧视，明的暗的有好多种，“女子无才便是德”是歧视；缠三寸金莲是歧视；解放妇女何尝又不是一种歧视……冰心曾说过：“世界上若没有女人，真不知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所能想象得到的是世界上若没有女人，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十分之七的‘美’。”既然女人身上集中了如此多的真善美元素，可为什么被社会歧视的总是女人，因为上层当权者多是男人的缘故吗？杜美说不准，那段时间，她心急如焚，望眼欲穿，把自己关在屋里，沉闷地过了一天又一天。曾经，找了个在街上发传单的临活儿，自行车的车筐里带着一大沓花花绿绿的传单，大清早出去，站在人来人往的购物中心，固定出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给过往行人塞传单，轻薄得一风就吹散了的传单上印有卖削价沙发、直销电煲锅、孕妇装、无反弹减肥腹带等等……站一天下来，腰酸背痛胳膊都抬不起来了，才开30元工钱。倒是她的丈夫吴昊天凭着美院毕业的功底，很快在文化艺术中心谋到个差事。当时，两人还未成婚，昊天在文化艺术中心的培训班上课，课余时间搞自己的创作，心情不错。提议，要不先结婚，婚后由他养家，杜美在家当全职太太好了。杜美不同意这样的安排，她得有自己的事业，但一时又找不到，只好听昊天的话，先成了家。昊天的父母全在农村，有着典型的“重男轻女”思想，从昊天两个出嫁的姐姐身上搜刮了“数目可观”的“财礼”，加上老两口儿的全部积蓄，给新婚夫妇买了新房，就是现在杜美住的房子。杜美当时很感动感激，后来，昊天在北京发展得不错，过上了有房有车的日子，杜美把年迈的公婆接去养老，这是后话。
　　婚后三个月，遇上北城广播电视台招聘编辑记者。杜美报了名应聘。文化考试成绩第一，现场答辩稍微逊色。考评组开始没有同意录用。可能因为杜美没有见面就吸引人的优势。她肤色显黑，身材虽然高挑细苗属骨感型，但行动起来，直胳膊直腿的，缺乏女性应有的柔媚。加上杜美幼时说话讲求逻辑，语言比大人还机灵，和哑巴弟弟相比，无形之中更得父母家人的宠爱。上学期间，又门门功课优秀，深得各科老师和同学们的赏识，不知不觉滋生出一些自负，走起路来目不斜视目无他人，不符合中华民族见面打哈哈的传统美德。广播电视台不仅重才识而且重形象，一位资深老者说了句：“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没‘调’。”一个摆不上桌面的“调”就能把杜美拒之门外。考评领导组成员之一——许立扬，是杜美高中时的化学科任老师，那时候，杜美是化学科代表，作业做得最齐整，考试成绩排在最前面，许立扬常常表扬杜美，他一直记得这个瘦削而个性倔强的女生，为杜美的录用起了关键性作用。
　　许立扬指点杜美准备了七份包装精美的保健品，告诉她：“几号楼几单元，你去了放下就离开，不用多说，我都电话招呼过了。”
　　杜美从来没有给陌生人送过礼品，每每上楼梯的时候，就像做贼，浑身不自在，心怦怦跳着……不过为了自己的工作，只得拿出舍我其谁的勇气，一家家地跑。
　　那些评委表现得很客气，没有拒绝。有的还说：“得感谢你许老师。”
　　“感谢他，你有没想过，他凭什么帮你？”吴昊天说了一件许立扬的旧事：就是在他们上高中那会儿，一位高年级的女生看上了许立扬，那女的长相好，家境好。许立扬要和未婚妻分手，未婚妻闹到学校，校方出面做了工作，他才收敛了。这事只有学校几位领导知道。
　　“真有这事？”杜美听得目瞪口呆。
　　“是美术老师亲口说的，她是目击之一，要我们保密的。”吴昊天脱口而出。“莫非我还栽赃他不成？他帮你说不定就是别有用心。”
　　“起码是学生，帮了我有人领情。”
　　“你得小心着他，处事要把握分寸。”吴昊天眉尖微蹙，忧心忡忡。
　　杜美点点头，心里根本不相信许立扬会是男盗女娼那类人。
　　许立扬长着非常“化学”的脑袋，他最惯于把两种纯的物质在脑海里加温或添加催化剂，再从他的口里说出来，多数情况下，许立扬并不说，只是心里掂量着……就掂量出另外模糊不清或是面目全非的什么了。当老师那会儿谁都说不过他。因为许立扬的一个远方老舅在市委秘书处任职，许立扬婚后不久，离开了教育界，调任广播电视台副台长，分管宣传；他很少休节假日，当时，电视台正运行文化体制改革，节目如何设置？机房更新换代后的设备用哪里的好？“村村通”工程如何进行，都需要摸着石头过河，一边干着一边学习外地的先进经验。出去考察学习，别人三天的任务，他一天就完成了。别人就考察为由，住豪华宾馆吃大鱼大肉，可他只住路边的小店，吃一碗西红柿捞面条就草草了事……好多人觉得他是作秀。可许立扬坚持“苦行僧”似的生活，多少年不变。
　　市庆时，为搞好报道，许立扬曾创下七天七夜不合眼的超人记录。社会上评论许立扬能干，讲效率。是新闻战线的后起之秀。可也有人说：“这许立扬嘴上夸夸其谈说的一套，心里不知想的什么，眼睛不知往哪看。太难捉摸了。”
　　“现在也就是这种人能吃开。”老台长退下来后，许立扬顺理成章当上了台长。他看重杜美的才华，私下里做了工作，杜美和另外9名年轻男女从800多名应聘者中脱颖而出。长着睫毛长长的黑亮眼睛，肌肤洁净，漂亮得让人目不转睛的王晓玲，因为学历低，工龄不够，没能参加应聘。好多人都为王晓玲鸣不平，他们惊叹王晓玲的美貌，不化妆比化了妆还美。下了电视比上了电视还美。特别惊叹于王晓玲那副令人失魂落魄的笑容，如果她见了人不说话，只是笑，十之八九的男人恐怕都要熔化在她的笑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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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女人都欣赏王晓玲，像欣赏一只花瓶，花瓶是静美的，是不会惹是生非的。谁都没想到后来，这位王晓玲身上发生了许多惊天动地的事件，让好多人瞠目结舌。这是后话。
　　杜美习惯用电脑记事抒发心情。成为北城广播电视台一员的那晚，她在键盘上键入：是老师，又处处提携自己。知遇之恩当终身相报。杜美投身事业的第一个举动，就是找了个熟人在妇产科开了流产的药，硬着心吃了两粒小小的白色药丸，二十四小时后，刚刚萌生了四十多天的小生命，便化成了一些血污，触目惊心地流出了体外……杜美一个人坐在卫生间的马桶上，心痛得抽成一团，感觉生命的一部分被抽空了，自己就要死去！怀孕本来就是个意外，她谁都没和说。杜美觉得，事业稳定了，再考虑生孩子的事才是人生正理。
　　杜美才思敏捷，对工作又有她个性化的理解，分配到专题文艺部后很快进入了角色。能拼能闯；能抓住报道中的重点和要点；更能借题发挥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她的特长还表现在处理文字的功夫上，同样一件事，经她手一写，句子就变得耐人寻味。
　　杜美主要是负责编隔周一次的《周末文艺》，在大众关心的热点问题中插几个贴近主题的流行歌曲，或是专家访谈，或是圆桌议题……反正收视率高，大众在感受娱乐的同时有启迪心灵思索的作用，就达到了目标。那些政府直管、经济效益好的部门做专题，杜美也断不了被派外采，工作的事还算驾轻就熟，可有些部门单位逢年过节送礼品，特别是比较贵重的，像健身器、饮水机，北城电视台八十多个员工，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福利，只送给几位主要领导和节目参与者。部门单位都学精了，不直接送东西，而是送了卡，让各人自己去拿。每次都有许立扬的份儿，每次也都有杜美的份。家里的足疗机是送来的；电滋灶也是送来的，连床上铺的四件套都是送的……有年春节，昊天吃着送来的螃蟹，喝着送来的冰红茶，感慨道：“人人都你们这么‘腐败’，国家就没希望了。”
　　“是人家的心意，不要都不行。”杜美开始确实难为情，慢慢就习惯了。慢慢地，关于许立扬和杜美的闲话就多了起来。许立扬根本不放心上，说：“听到狼嗥,还不敢养小猪了。”又说：“每个单位，都有三分之一是凭关系背景生存的，还有三分之一是说闲话管闲事混日子的，另外三分之一是踏踏实实干工作的。杜美你要做最后的三分之一。”
　　杜美点头，觉得老师说得在理，但听到闲话心情总有些郁郁。特别是在吴昊天去了北京之后，她更不愿意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昊天那里。可北城人的特点之一，就是爱传闲话，事实上，不止北城人，人类有了语言这个功能，闲话便成为其中的功用之一。这不，晚上正泡着脚，陶丽蓉打来电话，说：“你给王文打个电话，看看他们到底在哪？说是在单位，我过去了，办公室黑着灯，又说在西关，我不好意思问了。”
　　这又在查马庆新的行踪了，陶丽蓉和杜美说过她对马庆新的怀疑。她说：“你记住，宁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那张嘴。”
　　杜美当时还劝她：“又不能天天跟着，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马书记那么忙，哪有时间花花心肠。”
　　“这你就不懂了，谁敢说二十四小时都为工作忙，要那样，国家早发达了。”陶丽蓉的语气永远自以为是：“就说你们家吧，你说你在北城没有别的男人，可你敢肯定昊天在北京就没有别的女人了？”这话听得杜美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但她相信昊天起码不是随便的人，更相信想在绘画艺术上有一番作为的他应该心无旁骛。
　　这会儿，陶丽蓉问起马庆新的行踪，杜美也觉得好奇，就给王文发信：在哪了？
　　马书记朋友来，在西关看陶瓷厂。王文回信。
　　杜美如实相告了陶丽蓉。
　　打开电脑，敲着键盘，录入几行字，名为《遥想快乐》：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被一些不由自主的思绪左右着，脑子里混混沌沌，白天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外采、编稿，尽管很累，晚上睡觉偶尔还是会梦醒，还是会胡乱思想，肯定有什么地方错了！最怕每个梦醒时分，好多不切实际的思想搅乱了夜……要不就是命运在捉弄人。如此煎熬，如此难堪，如此不愿听到别人问：过得怎样？
　　如果可能，真想回到儿时……敲击了一会儿键盘，觉得意犹未尽。稍一思索，又录了几行：每个人选择一种工作方式都是一种缘分，当电视业选择我时，它就这么一波三折的来了……电视传媒是一个很迷人的行业，它虽然烦琐，但它也可以让你沉醉。一种情绪，一种心情，一种对生命的理解，都可以潜意识地融入你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