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谁都有故事

　　方博早上听到了警笛声，以为是在睡梦中，醒来才知道警察真的来了。他起身出了旅店。
　　对面一家名叫“九香居”的酒店出了状况，现场有人围观。听他们议论，方博得知：酒楼的一扇玻璃被打碎，有贼进到里面撬开钱柜，偷走了现金和值钱的物件。早晨，店老板准备开门营业时发现并报了警。
　　方博不是爱看热闹的人，转身回了旅店。刚刚洗漱完毕，警察上门了，马春莲被叫去例行问话：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响动？近来有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在附近出没？对面酒楼的老板是否与人结怨吵架等，马春莲一概回答没有。
　　问话完毕，民警正准备离开，方博走了出来：“请问，你是孙哲浩吧？”
　　“你是？”
　　“我叫方博，小涛的校友。”
　　孙哲浩想起来了：“你就是方博？听小涛说起过你们在学校社团的事。你来桃源，他托我关照你。这两天局里事情多，也没空出时间和你联系，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是啊。”两个人都感叹。
　　“我现在还有事，晚上约你。”
　　“成，你先忙着。”
　　孙哲浩走了，方博一转脸，分明看到了马春莲满脸的惊恐慌乱，她连忙低下头：“你先打装备吧，我去做饭。”
　　她出去了，方博坐到电脑前。不一会儿，有人上门交电费。方博会操作，但他起身去厨房找马春莲。
　　推开虚掩的门，马春莲正手握一包东西，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见到他来，下意识地向后一藏。
　　“有人交电费。”方博对她说，余光扫了一眼后窗台。
　　“哦。”马春莲应了一声，随手拉开橱柜掖了进去，向外走的同时，“吧嗒”一声，厨房门锁上了。
　　之前没见她锁过厨房的门啊。
　　处理完后，一切如常。
　　下午，方博接到了孙哲浩的电话，约他到小区的一家饭店，进入一间包房。
　　寒暄过后，孙哲浩问他：“这次来桃源，不单单是为了散心吧？”
　　方博不否认，“顺便调查点事情。”
　　“什么事？”孙哲浩来了兴致。
　　方博点燃一支烟，慢慢吸着：“我的事想必你也听小涛说过一些，我的成长环境比较特殊，从小跟着姑姑长大。半年前，姑姑得了重病，走了。她过世的前几天，始终捧着一条老式毯子，不肯放下。我问她，她不答，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临终，带着遗憾走了。我猜想，这条毯子背后一定有故事。我和姑姑的感情很深，我不想她在另一个世界过不安稳。所以，我决定解开‘毯子之谜’。”
　　方博从手机里调出图片来给孙哲浩看，“这毯子也太老土了吧。样式至少十年以上了，估计白送也不见得有人要，现在谁还用这种毯子。”
　　方博表示认可：“十有八九是有人送给她的，可谁会送这种老旧的毯子给她。不会是哪个人，估计是哪个团体或单位。我找到姑姑生前的领导同事，都说从来没有发过这种毯子做福利。有人告诉我说，姑姑在十年前去过桃源市的光华小学做调研。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广撒大网’，结果还真找到了，在一个桃源微友的相册里的一张家居照里看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毯子。我和她微信聊天，聊熟了，就来了。”
　　“有线索吗？”
　　“别提了，还真是一波三折。”
　　方博对他讲了“三遇见三错过”的过程，“我现在和她还不熟，等混熟了，再问她。”
　　两人聊着聊着，聊到了今天的案子上。
　　“有什么发现?”方博问。
　　“没什么，就是一起普通的入室盗窃案，留下的线索不少，但找人恐怕很难。你也看到了，小区偏僻、往来人少，只有两家店铺安装了监控。还有就是小区紧挨国道，不排除外地人进来做案的可能。要找人，不容易，不过倒是有一点挺可疑的——”
　　方博静听他接着说：“我们在地面上发现了几处水迹，问店里的人都说不知道。”
　　“你今天早上到旅店问话时，我看你的表情好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孙哲浩一笑：“你眼睛够毒的。当时询问饭店老板时，他说两年前，因为卖盒饭和旅店发生点过节。我本来想问她的，可看她挺有心机的样子，估计问了也是白问。”
　　“其实——”方博也皱起了眉头：“我也觉得这家旅店不对劲。”
　　“哦，是吗？”
　　“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总之不对头。”方博想想，还是不说了；“可能是我敏感了吧。”
　　“回去之后，我问了管片的同事，这女的是街道有名的困难户。老爸常年有病、领低保，还有一个上学的兄弟。原指望找个有钱人改善生活，谁想婆家更穷。两年前，两口子吵架，男的喝了点酒出门，把一个有过节的人家的房子一把火点了。人进了监狱不说，差点没把身上的衣服赔进去。离婚了，还得承担孩子的抚养费，这女的，也够命苦的。”
　　“什么过节把人家房子点了？”
　　“小事。”孙哲浩一语带过。
　　方博又疑惑了：依马春莲的状况，能吃上饭饿不死就不错了，哪来的闲钱开旅店？婆家娘家没能力，亲戚吗？也不大可能。朋友？她的两个好朋友周思彤和张淑雅都不像是有钱人，谁资助的她呢？还有，据他的观察，旅店根本不赚钱，尽管她揽了点私活，但根本不够维持基本的生活开销。况且，看她的吃喝穿戴也还说得过去，不像是太过贫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吃喝差不多了，孙哲浩问方博：“方便说说你的事吗？”
　　方博默默地点燃一根烟，一口口的烟雾、一句句道来：“其实，也没什么。大学时谈的女朋友，毕业了还在一起没分开。她运气好，找了份好工作，步步高升。我高不成低不就，没挣到一分钱。她倒是没跟我吵、没和我闹，反而四处给我联系工作，借给我钱花，你也知道的……我希望，她能懂我。我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神经质，她对我就越来越失望。就在这个时候，她的青梅竹马从国外回来了，她离开了我……我不怨她，是我辜负了她，人家确实比我优秀。只要她能幸福快乐，我无所谓。”
　　装作“无所谓”的表情和语气，其实是“有所谓”。孙哲浩能够理解，也能够想象：曾经万众瞩目、风光无限，离开了象牙塔一头撞进复杂、繁乱的现实社会，是何等的失望也落差啊。
　　饭局结束时，外面已是夜幕时分了。孙哲浩留下一句“有事找我”，离开了。
　　方博往旅店走，看见周思彤刚刚好就去，看样子是才到家。
　　她回来得很晚。方博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走到窗户下面。由于周围安静，所以接待室里的说话声还是可以听到的。
　　果然，她一进屋，马春莲便问她：“你咋回来这么晚呢？”
　　“我去B城了。”
　　B城，桃源邻市。
　　“记得上次的‘四平八稳’吗——他又来找我了。我不能把他领到这里来，也不能到别处去，只能去B城了。”
　　“我跟你说，你还是暂时消停一阵吧。今天警察来了，调查‘九香居’的事。”
　　“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谁说没关系？”
　　下面的话，方博没听清，她们在耳语吧。
　　“啊！什么？”周思彤大吃一惊：“真的假的，你不会是瞎合计吧？”
　　“我倒宁愿是瞎合计，‘作案工具’都找到了。其实，这倒没什么，大不了赔几个钱。我担心的是，那个方博和警察有交情，他可不是一般人好糊弄，万一让他知道了……”
　　“没事，瞧你吓的。”
　　“你明天进修一下法律吧。”张淑雅说话了，原来她也在。
　　“反正这段时间你先‘消停’一阵，那个‘四平八稳’赶紧打发他走。”
　　“‘事儿’漏了，你们也别想往出择。”
　　“就是因为择不清，才找你商量对策吗。”张淑雅说了第二句话。
　　“我听说，他帮你打装备呢？”
　　“放心，不会少算你的。”这句话，马春莲说的。
　　“我先回去了，你不走吗？”周思彤像是对张淑雅说的。
　　“我再等会儿。”
　　方博赶紧隐藏起来。等她走了再出来。
　　“你说，能不能‘漏’啊？”马春莲很担忧。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是要‘漏’的。”张淑雅沮丧地说，“要我说当初就不该依她。”
　　“现在说这些有啥用，还是想点应对之策吧。”
　　“我有一个同事的亲戚是学法律的，我找时间问问。”
　　“行，你好好打听打听，最好把咱俩择干净。一旦‘漏’了，我可丢不起这人。”
　　“你丢不起，我更丢不起。实在不行，趁现在收手吧。”
　　“你认为可能吗？”
　　“那个方博什么时候走？”
　　“我哪知道。”
　　“事情早晚坏在TA手上。”
　　方博不知道这个TA是她还是他，是周思彤还是自己。
　　他向后退到黑暗中等待片刻后，装作醉醺醺地回了旅店。
　　倒在床上，方博在想：马春莲为什么要开旅店呢？即便是开旅店，为什么会选在这里？稍有点经济头脑的人都应该想到：旅店开在这种地点偏僻、人烟稀少的地方根本不赚钱。
　　正想着，手机铃声响起，方博顺手拿过来：“喂——”
　　对方停顿数秒，“方博，是我。”
　　是她的声音，方博的心像是被狠刺了一下，“有事吗？”他装作平常的语气。
　　“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桃源。”
　　“桃源，那是哪里？你去哪儿干什么？”
　　“一个小县城。”方博想说没事闲逛散心，话到嘴边改口了：“见一个女微友。”
　　“是女的吗？”
　　“对，是女的。”他特意强调了一下。
　　“哦。”她默然数秒，“多保重。”
　　“嘀”的一声过后，耳边没了声响。
　　方博已经开始平复的心湖被刚才的那通电话搅乱了。
　　任雪，她的前女友，一个柔弱、娇滴滴的公主。与他相恋七年，山盟海誓、地老天荒，如今却陪在了一个高富帅身边，自己不能给予她的，他全都做到了。方博虽然也痛恨埋怨自己窝囊没本事，不能带给她优越富足的生活，但内心其实很不甘心。他有什么？不就是有个好家庭，一对有钱的父母吗？抛去世袭的财富和天生的光环，自己并不比他差到哪里去，甚至有些地方还超过他。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人家就是命好，自己费尽心力、努力一生也未见得得到的，人家一生下来就送上门来了，投胎真的是个技术活……
　　他正胡思乱想着，门开了，周思彤进来了，坐到了床边，她刚洗过澡。
　　方博抽了抽鼻子，“你喜欢什么花？”
　　“玫瑰呀，怎么了？”
　　“没什么，你平时休假吗？”
　　“又不是国家机关，哪儿来的假期，不过每月的月底可以休息一天，你今天怎么了，问这些干什么？”
　　“没什么？”
　　周思彤伸手关闭了电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