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静水流深

　　又下雨了。虽说七八月连雨天，但也不至于没完没了啊。本来就清静，灰蒙蒙、乌蓝蓝的天气又平添几分厌烦。
　　方博闲得无聊，借了件雨衣去了彩票站。快走到时，迷蒙的雨雾中，一把花伞向自己移动过来，上面的萌猫水淋淋的，伞下的人正在打电话。擦身而过时，方博听到她说：“不碍事的，天气预报上说，中午晴天。今天不去，就得再等半年呢——没事，人不应该在奋斗的年纪享受安逸……”
　　最后一句话，令方博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她背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帆布包，露出的一半被打湿了。
　　方博走进去。可能由于天气的原因，除了老板，没人。
　　女老板一见他，叫了起来：“哎呀，就差两分钟。你不是找买彩票的女孩吗？刚走，脚前脚后，和你就差两分钟。”
　　女孩？刚走。“是不是打着一把花伞，上面有个小猫？”
　　“对呀，你看见了？”
　　“看见伞了。”
　　女老板也觉得失望，“下次她来，我和她打个招呼吧？”
　　“不用了，我又不认识人家，一问，再把人家吓到。”
　　女老板想想也对，“坐下避会雨吧。”
　　不买点东西，哪能在人家店里干坐着。
　　“给我来两张彩票。”方博从钱包里掏钱。
　　“刮刮乐还是打印票？”
　　“打印的吧。”方博没准备，随口一说。
　　“号码？”
　　“和她的一样。”
　　“正好，她的过往票还没收拾。”女老板说着，从柜台上拿起两张票子。
　　回到旅店，接待室里多了两个玩耍的小男孩，年龄十来岁吧。见到他，停止了说笑。
　　马春莲从走廊里走出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我儿子和思彤家的儿子。大的13岁，我的；小的10岁，她的。”
　　孩子？方博陡然想起，她们看样子都不小了，结婚生子很正常。只是，生活方式不太正常。她们的老公呢，怎么没看到？
　　马春莲看出了他的疑惑，有孩子在身边，不好说什么。推门进屋，开启电脑登录账号。
　　方博进到里面：“我帮你打游戏装备，你忙别的吧，反正我也闲着没事。”
　　“也行，你来吧，我去洗衣服了。”
　　方博坐到电脑前，一头栽到游戏里。
　　两个孩子玩的是飞镖游戏。由于空间有限，他们以床为阵地，向墙上的靶心投掷飞镖。年纪大一点的孩子投得很准。玩了一会儿，大孩子不玩了，从窗台上抽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中午，天气果然放晴了。两个孩子先吃饱了，到小区里面玩去了，只剩下马春莲和方博同桌吃饭。
　　“我知道，你想问两个孩子。”马春莲先说话了“其实，也没什么。我结婚早，孩子的爸爸喝酒闹事，进了监狱。我和他离了婚，孩子平时由我前任公婆照顾，定期来我这里。”
　　说完自己后，她不说了。方博知道她在有意回避周思彤的情况，自然也没多问。
　　“准备我替你打吧，反正我也闲着没事。”
　　“行，挣了钱分一半给你。”
　　“那倒不用，管我一日三餐就行。”
　　“你准备住多久？”
　　方博一下子被问住了。对呀，还要住多久？自己来这里，一是为了散心；二是试图调查一件事情。第二个目的一直没有头绪，两次擦肩而过，天意吧。
　　“我吃完了，你慢慢吃。”马春莲收拾好碗筷，出去了。
　　方博回望向大床，那条老式床单呢？撤掉了、给人了还是作了抹布？它的前世今生是什么？
　　问马春莲吗，她为人谨慎、口风紧。自己与她也只是旅客与店主的关系，充其量比一般的主客关系好一些，问她，她是不会说的。周思彤感觉人太飘，说话办事不靠谱。
　　至于“线索”，除了一个声音别无其他，茫茫人海，到哪里去寻找呢？
　　自己还要呆在这里吗？或许是天意吧，就像姑姑的离世。上天注定如此，无法改变。即便调查出结果，对于已经离世的人又有什么意义呢？再者，也可能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真相，完全都是自己主观上的猜测和臆想也说不定呢。
　　该是回去的时候了。方博决定：十天住满，打道回府。
　　赶到市中心的好多美超市，张淑雅的半边身体已经湿透了。找了一处避雨但不避风的角落，放下帆布包，打开，取出精心叠好的蓝色妖姬，摆放好，开张了。
　　虽然天气不给力，但好歹今天是个特殊而甜蜜的日子——七夕节。街上的行人不算少，全部卖出应该不成问题。
　　湿乎乎、凉嗖嗖的风迎面扑来，张淑雅抱着膀子，脸上挂起微笑冲着路过的行人：“先生、女士，七夕节快乐，买一束玫瑰花表达心意吧。”
　　“七夕节快乐，玫瑰表爱意，幸福甜蜜一生。”
　　“先生、女士，七夕节快乐，长长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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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脸堆笑，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念叨得口干舌燥，脸部肌肉僵硬，捧着花束的两只手臂又酸又麻。
　　来往的人挺多，卖花的没有几个，整整一上午才卖出去两朵。
　　除了更卖力、更热情地对着行人说笑，别无他法。原以为50朵玫瑰花不够卖，想不到现实狠狠打了一记耳光。照这个速度，别说挣钱了，能回本就不错了。
　　不行，再难也要卖出去。先不说本钱投入的花费，单是手工熬了多少心血。这玫瑰花又不是柴米油盐，卖不出去还可以自己留着吃用。所以，不但要卖出去，还要挣到钱。别的不说，就冲全天赔的笑脸、当街叫卖的这份辛苦也不能白玩一场啊。
　　“七夕节快乐、幸福甜蜜一生、长长久久……”
　　就在她抖擞精神堆起继续微笑、卖力兜售的过程中，对面一家小吃店里的一双眼睛正在暗中注意着她。
　　再见到她时，他吃惊不小。如果说上次在超市遇见纯属巧合，那么再次相遇就是“天意”、“缘分”了。
　　今天是七夕节。她在超市门口售卖玫瑰花。每路过一个人，她都笑脸相迎，说着祝福语、吉祥话。尽管大多数路人都不理不睬、视而不见，有的甚至黑脸，但她始终保持着微笑，热情相待。
　　热气腾腾的麻辣烫端了上来。他故意吃得很慢，暗中关注、观察她。一个上午过去了，她整整站了三个小时。午饭是路边摊一元一张的馅饼，就着一瓶自带水。
　　突然，路过一个胖女人，不小心碰了她的花筐，几枝玫瑰掉到了地上，弄脏了。她满脸心疼、怜惜，赶紧捡了起来。可那胖女人不但没有表示歉意，反倒拉下了脸，看口型应该说了一句指责埋怨的话，拍打着自己的衣袖。
　　除了忍气吞声、息事宁人，她能怎么办？
　　她的生活很拮据、辛苦吗？不是啊。她家境殷实、工作稳定、收入颇丰，何苦为了芝麻大点的小钱累死累活呢。
　　他想着，不由自主地向她走去。
　　“先生，今天是七夕节，买束玫瑰花给女朋友吧，幸福长久。”她眼中闪着渴求的光芒：买一束吧、买一束吧、买一束吧……
　　“我没女朋友。”
　　“买了花就有了。”
　　她的反应挺快，不会是事先想好的说辞吧。
　　“多少钱？”
　　“一朵9块9，一束99块9，长长久久嘛。”
　　“给我来一束吧。”
　　“好的。”
　　付账找钱的间隙，他装作随意地和她闲聊：“看你的样子不缺钱啊，何必这么辛苦呢？”
　　“人不应该在奋斗的年纪享受安逸，居安思危、未雨绸缪嘛。”她回答说。
　　交易完毕。她接着对下一个路人微笑、说话。
　　他捧着花束立在原地：自己脑袋一热买了一束毫无用处的玫瑰花，回家怎么处理呢？
　　一辆出租车驶来，他伸手拦停，路上好好想想吧。
　　打了一下午的游戏，方博到小区里面走走，放松一下神经、舒缓一下眼球。
　　正在悠闲之际，传来一组异样的、不和谐的男女对话：
　　“妹呀，别总拒绝我呀，咱俩好好聊聊。”
　　不用看，光听声音就觉得恶心猥琐。
　　“和你聊什么，有什么可聊的，走开！”
　　这女的，分明就是那个“线索”啊，她遇到危险了！方博赶紧顺着声音过去。
　　“我就喜欢你这样，有征服的感觉。咱俩十年前就见过，缘分哪。来，咱俩好好聊聊。”
　　只见一个猪头肉似的男的正要去拉她的胳膊。
　　“呸！谁和你有缘，你再不走开，我喊人了。”女子躲闪着，用手包挡在身前。
　　“你喊哪、喊哪，这地方本来就偏僻，人又少，你喊破喉咙也没用。”
　　乖乖，他还知道有个词语叫“偏僻”。
　　“我报警！”女子伸手到手包。
　　“我在你眼前，能让你如愿吗？”猪头肉说着，又要伸出咸猪手。
　　“来人哪、救命啊——”
　　“你干什么呢！”
　　才喊第一嗓子，就把人招来了，今天真TM点背！
　　孙埋汰懊丧、恼怒地转过头，是一个年轻、白脸的小伙子。
　　“我女朋友，闹点小别扭。”他假装憨笑说。
　　方博却丝毫不给他留情面；“当我傻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得是癞蛤蟆出身才行。”
　　“你小子真TM不识抬举！”孙埋汰被激怒了，撸胳膊挽袖子气势汹汹：“想学人家见义勇为是吧？今天就让你当一回照片里的英雄！”
　　一个瘦不拉几的毛头小子，摆平他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怎么，想单挑是吧？我在大学里学了三年的跆拳道，多少年没练了，今天正好拿你试试水。”方博也摆开了架势。
　　“小子，外地来的吧？听说过强龙不压地头蛇吗？在这个地界上，我劝你别逞能。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跪下给我磕个头道个歉，我饶了你。不然，哼、哼……告诉你，英雄救美也没用，等你一走，她还是我的。”
　　“我还听过民不与官斗，知道孙哲浩吗？”
　　孙埋汰一惊：“你认识他？”
　　“我铁哥们的表哥，只要我一句话，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孙埋汰收起了姿势，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兄弟，多有得罪，我和她闹着玩呢，哪能来真的呢。那可是犯罪，要蹲大狱的，一辈子的名声也彻底臭了。”
　　“你还知道犯罪进监狱啊？知道还不老实点，以后离她远点。”
　　“是、是、是，以后我再见到她，躲着走。敢问一句，你和她什么关系？”
　　“没关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孙埋汰赔了不是后，方博看见他进了小区门口的保安室。
　　一场危机解除了。那女的呢？方博这才想起，她在摆脱控制的间隙，逃离了。
　　“线索”来了，又走了。三次了，不经意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天意呀……
　　方博仰视高耸入云的楼体，一声苦笑。
　　回到旅店，接待室内飘满了饭菜的味道，暖暖的、香香的，马春莲忙前忙后准备开饭。
　　方博瞬间感悟：找女朋友、娶妻子主要还得贤惠能干，过日子讲究实在、平淡，漂亮、有魅力当不了饭吃、换不了钱花。
　　“愣着干什么，过来吃饭啊。”马春莲招呼他。
　　“两个孩子呢？”
　　“先打发他们吃完了，玩去了。”
　　周思彤正好这时候进门，一瞧饭桌，不高兴了：“怎么有芹菜炒粉啊，你不知道我不爱吃吗？”
　　“不是还有一盘炒蒜苗吗？”马春莲说。
　　“哪够吃啊？”
　　方博接过话头：“没事，我吃芹菜粉，这盘给你。”
　　周思彤放下了嘟起的嘴巴，坐了下来。
　　三个人沉闷地吃完了晚饭。
　　方博回房，周思彤跟了进来：“你吃好了？”
　　“吃好了。”
　　“听说你帮马春莲打游戏装备呢？”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
　　说完后，冷场了。现实中的两人远不如网络上聊得投缘、热火朝天。
　　“你今天都干什么了？”她找到了一个话题。
　　“打装备了。”
　　接下来，无话。
　　“没到市里去看看吗，好不容易来一回？”
　　“以后再说吧。”
　　两个人正没话找话，门外传来了说话声：
　　“我给你留了饭，今天收获怎么样？”马春莲在问话。
　　“站了一天，都卖出去了，除了这几朵脏的。一个胖女人碰到了我的花，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气死我了。”
　　这次，方博听清楚了，是她，那个“线索”，没错，是她，他立刻冲了出去。
　　“哎，你干什么去？”周思彤在背后喊他。
　　接待室里，她正边吃饭边和马春莲讲她的“卖花奇遇”：
　　“有个说他还没有女朋友，我急中生智，说买了花就有了。他一高兴，买了整整一束。还有就是一对‘劳动人民’夫妻，岁数不小了，还挺浪漫的。有个戴眼镜的男的，招呼他买花，他说还不如买几斤猪肉实惠……”
　　是她，真的是她，虽然不记得相貌，但声音绝对不会错的。
　　“呀，是你！你怎么在这儿？”见到他，她也是吃了一惊。
　　“他就是思彤的网友。”马春莲在一旁解释说，“你们认识？”
　　方博捕捉到在马春莲说第一句话时，“她”的眸光瞬间黯淡了一下。
　　“我跟你说，今天下午我卖完花回来……多亏遇见了他，帮我解了围。”
　　“我代淑雅谢谢你。”
　　“她就是你的那位朋友？”方博说着，眼睛溜向了窗台上的一排悬疑推理杂志。
　　“对呀，她叫张淑雅老师。”
　　我知道光华小学，方博心里说。
　　一次次的擦肩而过，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她就在眼皮子底下。看来，是天意让我调查出真想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