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一家人

　　早上，方博从房间里走出来，听到了接待室传来的声音：“一千五，太贵了吧？你长得挺白，心咋这么黑？”
　　下面是马春莲的声音：“你也不是第一天出来混的，这个行情算高吗？你也知道这差事辛苦，一千五，良心价啦。”
　　“那也太贵了，你凭良心再给个价。”
　　“一千三，最低价，我的容忍上限。”
　　“六百。”
　　“大早上的逗我玩呢，你也不诚心啊，赶紧，哪凉快哪呆着去，我可没闲心跟你闲扯。”
　　“咱再商量商量，七百。”
　　“最低价，一千，一分不让。”
　　“你真黑。”
　　“你真狠。”
　　……
　　他们在说什么呢？
　　从门口经过时，方博向里面扫了一眼，马春莲正坐在电脑前和两个杀马特造型、流里流气的小青年讨价还价，屋内乌烟瘴气。两人貌似很熟识，她竟然结交这种社会混混、小流氓。听她满嘴的“江湖磕”，与昨天老实木讷的画风判若两人，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出了旅馆，方博进了一家早餐部。
　　味道不错，价钱也合理，并没有因为是附近唯一的一家早餐店而糊弄、高抬价。
　　填饱肚子，方博绕着小区转悠。由于远离市区，临近街边的一排商品房只有几家店面稀稀拉拉、孤零零地矗立着。街道上，偶尔驶过几辆车子，声响过后，恢复平静。
　　方博看见其中的一家店的门口贴着招工启事，抬眼一瞧，是家彩票站。
　　反正闲来无事，于是推门进去。店里只有一个女的，店老板。保养得不错，猜不出实际年龄，衣着、神态大方得体，估计坐过办公室。
　　“你家招工啊？”方博问。
　　女店主应着，抬眼一瞧：“你想来啊？”
　　“来看看。”
　　“早8点晚6点，正常情况下，双休日、法定节假日休息，供吃不供住，按天算钱，一天40，有提成。”女店主介绍说。
　　“您是上班的？”
　　“对呀，在某办事处上班，平时没时间打理，你会操作机器吧？”
　　“那倒没问题。”方博看了一眼，“不明白的，告诉一声差不多。”
　　“年轻人学东西快。”女店主对方博很满意：“来吗？”
　　“我，考虑一下。”
　　“行，留个电话吧。”
　　“好的。”
　　揣好纸条，方博进到小区。实在的，玫瑰花园小区的整体布局设计和环境绿化还是不错的：鲜花盛开，草地如毯，曲径通幽，绿树成荫，山水雅致，各式健身器材、游乐设施齐全，大体方面考虑周到，算得上开发商的“良心之作”了。
　　只是，太安静了。远离市区，人烟稀少，感觉像是与世隔绝，对于喧嚣繁华都市长大的他来说，多少有点不适应。
　　有脚步声传来，方博背对着，一路走过。
　　转过身来，一只萌萌兔垃圾桶下面有个纸团，估计是刚刚走过的那名女子（听脚步声可以判断出来）没扔进去，掉到了干净整洁的地面上，怪刺眼的。
　　方博上前捡起，下意识地打开，两张彩票还有一张估计是填错的表格，光华小学！
　　上面写有“工作地址：桃源市光华小学”字样的内容时，方博连忙展开，可惜表格只有半张，重要的另外一半进入了垃圾桶。
　　这么说，刚刚路过的女子在光华小学上班，那么她与深闺梦里旅店有什么关系呢？方博赶紧循声望去，茂密的树丛后面只听一声门响。
　　眼前一共五栋楼房，一栋8单元，每层2个住户，一共18层，要想找到“她”，等同于大海捞针。况且，除了知道“她”是个女的外，再无其他信息。
　　线索不经意地来了，却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等等，还有戏。
　　彩票！两张彩票上显示的售出站点正是刚刚去过的那家彩票站。小区人员流动不大，彩民往往比较固定，女店主应该会有印象。
　　方博折回彩票站。女店主一见他，以为是来报道的，展开了笑脸。
　　方博将两张彩票递给她，希望她能帮忙回忆一下买主的信息。
　　女店主摇摇头：“我平时上班，店里的事情都是家里亲戚东帮一下西帮一下打理的，我没什么印象。”
　　“哦。”方博有些失望。
　　“你要是想找人，不如在店里守着。买彩票的基本都有坚持的习惯，号码也固定，早晚能碰上。”女店主给他出主意。
　　“好吧。”方博含糊地应了一声，出了彩票站，回到了旅馆。
　　刚躺下，来电话了，是老爸的。铃声响过一阵后，方博接了起来：“喂，爸。”
　　“小博啊，你现在在哪儿呢？”老爸还是挺担心的。
　　“桃源，来见一个朋友。”
　　“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
　　“我去你姑家找你，你不在，打电话又关机。我问了你的同学，听说你出去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跟爸爸说一声。”
　　“知道了。”
　　“哦，对了。你不是看中了名人路的那套房子吗？我已经交了首付买下来了，写了你的名字，贷款我先替你还着，等你工作稳定后再说。”
　　“已经用不上了，买它干嘛？”
　　“早晚用得上的，手里有房子，心里有底。”
　　“放心，等我找到工作了，不用你还的。”
　　那头默然片刻，“什么时候回来呀？”
　　“再说吧。”
　　刚撂下，又有一通打进来，老妈的。
　　“博儿啊，你去外地了，可要多加小心，遇到坏人保命要紧。”
　　“知道了。”相对老爸的不冷不热，对老妈的态度多少带上点厌烦。
　　“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呀，妈妈去车站接你？”
　　“不知道。”
　　“回来时记得给妈妈打个电话，有空来组欧洲，怎么说也是一家人。”
　　“再说吧。”
　　不等那边回话，挂掉了。两通电话，搅乱了他的心情。正烦闷时，外面传来了吵闹声，两个男的叫嚷着，女的是马春莲，声音较低，可怜兮兮地辩解、哀求。
　　她遇到麻烦了。
　　方博从床上坐起，开门出去。
　　一间客房的门口，其中的一个男的手里托着一张白纸，脚边放着一桶打开的方便面，指着马春莲的鼻子不依不饶，旁边的男的随声附和。
　　“这是你买给我的，对不对？看看这是什么。”男的手指着白纸上面：“大清早的看见这个，真TM倒胃口。怎么着，拿我们住店的不当人是不是？给我们吃这个，你怎么不吃啊？你还想不想干了！”
　　“真的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失误，我另外赔偿您一桶面吧。”
　　“啥？这么大的事，你再赔一桶面就像了事，打发叫花子呢。你卖的是不是过期、三无食品？真要吃出事来，你扛得起吗？告诉你，今天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信不信我把你这店砸了。”
　　“实在是对不起，我诚心向二位道歉，是我失误了，真的对不起。”马春莲一再向两人鞠躬道歉。
　　“少来这套。”另一个说话了：“出了事几句软话就想蒙混过关，当我们是吃素的。听好了，今天不拿出100张票来，别想从我们这儿过去。”
　　到现在，才算说到重点了。
　　马春莲一听，傻了：“两位不至于吧。我这小店一年也挣不上一万块呀，我拿什么赔呀……”
　　“你挣多少钱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痛快拿来，要不，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两个男人非常冷漠，丝毫不动容。纯粹是两个地痞无赖，讹钱来了。
　　“能让我看看吗？”方博走上前。
　　那个男人一照面，把白纸递上去，是一只“水苍蝇”，看样子是从泡面桶里捞出来的。
　　“你们是怎么发现的？”他问。
　　“还能怎么发现？吃着吃着就发现了呗，这把我恶心的——你是谁呀？”
　　两个男人用不怀好意的眼光看着他，嫌他多管闲事。
　　“我和她算一家人吧。”方博随口说完，发现不对劲，想改，改不了了。
　　“你去拿把小刀来。”方博对马春莲说，自己转身回了房间。
　　小刀拿来了，方博手里多了一把放大镜。
　　在三人诧异的目光下，方博用小刀将苍蝇切成了两半，举起放大镜观察。
　　“苍蝇是后来进去的。”方博看过后，得出结论。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凭什么这么说？”两个男人既恼火又疑惑。
　　方博将苍蝇尸体的截面递到两人眼前，道来：“苍蝇表面虽然是湿的，里面却是干的，说明浸泡的时间不长。一桶方便面要泡好，至少需要5、6分钟，甚至更长。如果一开始面里就有苍蝇，5、6分钟早就泡透了，更何况是100℃的沸水。喏，你们也看到了，苍蝇里面是干的，说明浸泡的时间不长，估计是被泡好的面香吸引，为了舌尖上的诱惑而奋不顾身吧。”
　　两个男人仔细看看，似懂非懂。
　　“当然，苍蝇虽然不是桶里自带的吗，但也说明本店的卫生有待加强。夏天嘛，下雨天潮湿冰冷，苍蝇也需要保暖吗。”
　　方博顿了顿，接着说道：“不管怎么说，是我们店里的失误和失职。这样吧，现在正好是午饭时间，我请两位到附近饭店吃大餐，算作给二位赔礼，怎么样？”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答应了，好，走吧。”
　　“等一会儿，我们拿下包。”
　　下午，方博回来了，呆着一身酒气。
　　“你回来了？”马春莲开门迎接，“进来吧，我煮了绿豆汤醒酒。”
　　方博走近接待室，喝下绿豆汤，感觉好点了。
　　“那两个人呢？”
　　“走了，到别的地方行骗去了。”
　　“他们的押金还没退呢。”
　　“估计是没脸来要了。”
　　“你花多少钱请他们吃饭？”
　　“没多少，两个人多少还知道点廉耻，点了两样小菜，喝了点酒，我说了几句软话，走了。”
　　马春莲由衷地表示：“真的谢谢你。”
　　“没事，谁让我遇见了呢，就不能不管。这些无赖流氓最难对付，死猪不怕开水烫，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就认钱。”
　　“你真行，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马春莲佩服加感激。
　　方博一笑：“我只是想到曾经看过的一个类似的故事，假模假样地演练一下。其实，那苍蝇是湿是干，借着放大镜也看不清楚，不过是虚晃一招、糊弄一下他们，再加上点侦探腔调、专业术语，很容易把他们忽悠助理。另外，他们也是做贼心虚，哪敢较真细看，赶紧找台阶下了。”
　　“这么一说，你更行了，不光会移花接木，还会打心理战。”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的她和早上的“江湖女”是同一人。
　　“你先坐一会儿，我还有事。绿豆汤还有，我再给你倒一碗。”
　　方博瞄了一眼电脑：“你也玩‘特种兵’啊？”
　　“我哪有那个闲情逸致啊。我是给人打装备，挣点钱。旅店的生意你也看到了，不好，我也没别的本事，挣点总比坐吃山空强。”
　　原来如此，早上的一幕是这么回事。
　　“你先坐着，我要忙了。”
　　喝下两碗绿豆汤后，方博才仔细环顾了一下这间接待室。大约二十平米，很小，一张床占据了一半面积，一台展示柜陈列着方便面、饮料、火腿肠等旅店必备的快餐食品。一张电脑桌，能落脚的地方只有巴掌大。窗台上堆满了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仅留下一条缝隙可以看到对面的一堵残垣断壁。
　　方博在一堆杂物中发现了一摞书本，看书脊，居然是某悬疑推理杂志和几本同类小说，都是他喜欢的。
　　“这些书都是你的？”他指着，问马春莲。
　　她抬眼一瞧：“不是，朋友的——不是思彤的，是另一朋友的。”
　　“我可以看看吗？”
　　“随便，本来也是放在这儿招揽顾客的。”
　　两人各忙各的。
　　“晚上想吃点什么？”马春莲估摸着时间到了，问方博。
　　“随便。”
　　“今天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得好好感谢你。”马春莲说着，正要关闭游戏。
　　“先别关，我替你打吧。我上大学时，也是游戏高手呢。”
　　半个小时后，周思彤回来了，三个人一起吃了晚饭。马春莲的厨艺真的不错。
　　饭后，方博回房。正玩着手机，门外传来了声音：“你怎么才来呀，我们都吃完了。”
　　没听见接下来的回话，想必是来人的嗓门比较小吧。
　　“我给你留了晚饭，快吃吧——你的书啊，客人拿去看了，放心，不会有事的。”
　　听到最后一句，方博知道了来人正是马春莲的那位朋友。方博正想出门去看，门开了，换了一身衣服的周思彤进来了。
　　“你今天的表现太棒了，我果真没看错你。”她满脸笑意。
　　方博却绷着脸：“我微信红包里的钱是不是你转走的？”
　　周思彤脸上一僵，“哦，是这样的，我在网上看中了一件衣服，钱不够了，所以转了你的。放心，还你。”
　　后面的等于废话，即便真的还了，他好意思伸手接吗？
　　“那倒不用，关键是你得和我说一声。别管事情大小，不能这么一声不响地做了。”
　　“知道了。”周思彤说着，伸手关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