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这家旅店不平常

　　眼见着远离了虽不喧嚣但还算热闹的市区，一路向西，越走人烟越稀薄，道路两旁的房屋越来越少，周围越来越空旷，再看司机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凶相，方博把手伸进了旅行包，握住了一把防身用的刀具。临走时才装进去的，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虽然块头比我大，但到底没我年轻，还练过两下子，应该不是我的对手。
　　“到了。”
　　方博已进入备战状态，车子忽然停了。车窗外，一片外表还算华丽考究、欧式风格的楼房小区静静地矗立着。大门入口处上方的“玫瑰花园”四个字，由于雨水的冲刷，显得格外鲜艳。
　　“这小区怎么建在这里？”方博问司机。
　　“重点高中移到了这里，开发商看到了里面的商机，选在了这里建房。周边的几个地方也要开土动工了。”司机指着附近的几块地皮。
　　下车结账，也不过十块钱。方博有些不好意思，特意留了手机号码，以备不时之需。
　　有些破旧、脏乱，引擎盖掉了几块漆的出租车开走了。
　　方博径直走到门口，“我找旅店。”
　　门卫室的窗户打开了，几个打扑克的老头中的一个抬起胳膊向西一指。
　　方博拴着看去，一栋楼的楼体上贴着“旅店”的牌子，顺着箭头找过去，一排的商品房，只有几家商店，其余的都是光秃秃、冷清清的，最里面靠墙的一间，终于看到了一块门牌：深闺梦里，他此行的目的地。
　　招牌不是很新，但还算干净。淡粉色的底子，浪花似的白色花边，撩开的两幅灵动薄纱窗帘中间，“深闺梦里”四个字显得柔美而温馨。
　　实在的，无论是牌子的设计还是名字都很艺术，华美而不俗气，想必店主是个非凡女子吧。
　　方博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偶像剧中男女主角初级见面的烂俗桥段：男主角见到了一件玲珑精巧的物什，惊呼人间美器。接着，女主角出场，无论是外表还是心灵，都是一样的清新纯净，犹如深山盛开的野百合一样带来一股清风，令男主角眼前一亮，深深迷醉，然后,然后就那样了。
　　不过，那是乌托邦似的影视剧，这是凡尘俗世。偶像剧有多美，现实世界就有多不美。
　　优雅的门牌下面是一扇大窗，上面粘满了不干胶：代缴水费、电费、话费、游戏币、代收快递。缝隙处贴着一张白纸：本店出售某品牌的日用品，他在朋友圈的微商中看到过。
　　方博推开门，一阵风铃声响起，“谁呀？”正对着的走廊响起一串脚步声，一个女子出现了。
　　她应该就是店主了。看上去有三十来岁，穿着一件宽大的衣裙，趿拉着一双拖鞋，头发随意地绑了个马尾。长相吗，如果不是像背诵课文一样去记忆，下一秒就会忘了。
　　她就是女店主，还是让我生活在偶像剧里吧。
　　“住店啊？”她擦了擦手，拉开接待室的门，打开了电脑。
　　“哦。”方博只好应了一声，“我找、玛丽苏公主。”
　　“你是？”女店主抬起头看他。
　　“我是她的一个朋友。”他没好意思说是网友。
　　女店主上下打量他后：“你是沈浪迹天涯？”
　　“对，你是？”方博害怕她说：“我就是玛丽苏公主。”
　　“我是思彤的朋友，她还有三个小时下班回家，你先等她一下吧。”
　　“好。”幸好她不是。不过也不应该期盼太多，毕竟网络与现实根本就是两个极端。再说，自己这次来这里，本来也不是冲着她。
　　既然等，总不能在人家的接待室里等吧。看摆设，这还是一间闺房。
　　怎么说也是七尺男儿，还不至于连住店的钱都不舍得花。
　　“给我开一间房。”方博拿出了身份证。
　　“打算住几天？”女店主摆弄着电脑。
　　“一个星期吧。”
　　“住十天打八折。”
　　“好吧。”
　　出来会网友，就别怕花钱。
　　办好了入住手续，交完款后，女店主交给他一把钥匙。方博进入房间后，倒在了床上。
　　“我到了。”打开手机，给小涛发信息报平安。很快他回复了：没什么问题吧？
　　“应该没问题，只是一般的网友见面。”
　　“没问题就好，有事和我表哥联系。”
　　“好的。”
　　小涛是他上大学时的一个学弟，两人相识于推理社团，毕业后一直保持联系。他的一个表哥在本市当警察。方博这次来，小涛提前和他表哥打了招呼，双方互相加了微信。
　　有些累，先躺下睡一觉再说。可是，许是下过雨的原因，屋子有点凉。于是，他起身到接待室。
　　“有热水袋吗？”他问女店主。
　　“有。”女店主回答他说：“你先回去吧，我灌好了给你送去。”
　　方博回到客房，闭上了眼睛。一声门响，有人进来了，坐到床边。
　　“你是？”他迷迷糊糊地问道：“玛丽苏公主？”
　　“就算是吧。”她背对着他说。
　　就算是，什么意思？听声音，应该就是那个女店主。“你不是说不是你吗？”
　　“我看出来了，你挺失望的。”
　　方博想起来了：“你不是说有个叫‘思彤’的，她才是吗？”
　　“你希望我是还是不是？”
　　“你到底是不是？”
　　“就算是吧。”
　　又是一声门响，走进来一个女子“沈浪迹天涯，是你吗？我是玛丽苏公主啊。”
　　方博想睁大眼睛看清楚，可眼前始终雾蒙蒙的，身体也不听使唤，动不了了了。坏了，梦魇了。
　　女子向他走过爱，坐到床上，顺势躺到了他身边……
　　被她这一弄，方博能动了，一只手正好搭上了她，却发现，不对！
　　虽然没有看清楚相貌，但他知道刚才进来的女子属于苗条纤瘦型，而他碰到的却是、丰满圆润的身体。他的感觉不会错，绝对不是同一人。那么，她是谁？也不是那个女店主，她的身材中等，而且长发没有及腰。
　　“你是谁？”方博扳起她的脸，女子缓缓抬起头，他睁大眼睛一看——
　　天花板！
　　他睡着了，做了一个香艳而奇怪的梦。
　　手触碰到了一处热源，是一个灌好的热水袋。粉色的，小巧精致，一看就是女式的，上面画着一个女孩，背影落寞孤单，旁边配上一行文字：等一个人不孤单，想一个人才孤单。
　　这么说，刚才那个女店主来过了。
　　方博定了定神，看看表，已经五点了，真正的玛丽苏公主应该回来了，说不定正在等他呢。肚子恰好在唱空城计，约上她们一起出去吃个饭，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算是接风洗尘了。
　　出门，走向接待室。里面果然背对着他坐着一个女的，衣着华丽，身材高佻纤细，与梦中人差不多，只是，不知道正面如何。
　　“你是、玛丽苏公主吗？我是‘沈浪迹天涯’。”他礼貌地自我介绍。
　　女子转过头来，那一刻，方博还是挺期待的，她的庐山真面目——
　　还算是个美女吧，如果按一般标准的话。只是，挺俗艳的，属于第一眼惊艳后下一秒淡忘的类型。
　　“我叫方博。”
　　“周思彤。”
　　两人互通了真实姓名。
　　“什么时间到的？”
　　“下午一点钟吧。”
　　“挺累的吧。”
　　“还可以，刚才补过觉了。”
　　“这里不好找吧？”
　　“是挺难找的，路上差点以为出租车司机要‘暗算’我。”
　　两人正聊着，女店主走了进来，“认识一下，我朋友马春莲。”
　　我的天，如今的年代，这样的名字是为了彰显个性吗。
　　“我们刚才见过了。”马春莲说。
　　“哦，我忘了。”
　　“走吧，我请你们一起吃个饭。”
　　“不必了，这里离市区远，很难打到出租车的。况且，天气预报说晚上还有雨呢。”马春莲说完，觉得不妥，接着补充道：“我就不去了，你和思彤去吧。”
　　“那好吧，今天不去了。”周思彤似乎也不太想去，于是顺水推舟。
　　正好，我也不想去，方博心说。“那，到对面的饭店吃一顿吧。”他提议说。
　　周思彤没说话。
　　“不用了，就在家里吃一顿吧，我擀了面条。”
　　“面条？”
　　“我们这儿的习俗，上车饺子下车面。”周思彤告诉他说，“春莲的手艺不错，赶得上大厨水平。”
　　这么一说，方博还真想尝尝，于是坐下来等。马春莲进厨房忙去了，剩下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中间几次冷场。真实的面对面了，反倒没有网络上聊得熟络热情了，方博有些失望。
　　大约半个小时，开饭了。热气腾腾、洁白均匀的面条端上来，散发着爆炒肉末香气的卤汁，肚子里的馋虫立刻被勾到了嗓子眼。
　　尝一口，果然好吃，既柔滑又有嚼头，人间美味啊。
　　“这手艺，真是饭店大厨水平。”方博赞道：“高手在民间啊。”
　　马春莲被夸，有些不好意思。
　　“你有这么高的手艺不用，真是浪费，不如在店里做点小吃。盒饭什么的，肯定有钱。”方博出主意。
　　马春莲面上一黯，方博不知所以。
　　“以前做过的，生意不错，被对面饭店搅‘黄’了，说影响他们的生意，不让做。如果再做就像工商部门举报，没办法，不做了。”周思彤在一旁解释说。
　　买卖不好做，生存不容易啊，尤其还是个女子，方博感叹。
　　吃完饭，方博回到房间，拿出手机和小涛聊天聊到了自己刚才的梦境。小涛发来了一个色色的表情，“艳福不浅，体力不错嘛。”
　　“瞎说什么呢。”方博回复他说：“我之所以先梦到女店主，是因为我知道她不是我要找的网友时，她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我梦见高佻美女是因为曾经在她的微信相册里看到了一张她的半身全遮面照片。最后梦到的是因为，我比较喜欢丰满、肉感型的。”
　　小涛连发三个偷笑的表情。
　　“你准备呆几天？”
　　“再说吧。”
　　“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这家旅店不简单。”
　　“你担心是黑店？放心，我还对付不了两个女的。”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不寻常，你呢？”
　　“说不上。”
　　“有需要找我表哥，有他在桃源罩着，我放心。”
　　“有时间，我会联系他的。”
　　两人正聊着，门“吱呀——”一声开了，披散着长发的周思彤走了进来，坐到了床边。
　　方博结束聊天，“你有事？”
　　她刚洗完澡，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洗发水和沐浴液的味道。
　　“找你能有什么事？”她撩了一下半干、淌水的湿发。
　　方博皱眉：找我，有什么事？
　　周思彤一笑：“行了，别装了，你们那点小心思谁不知道啊。”她上下打量他：“看你的样子，也不是‘不懂事’。不过，蛮可爱的。”
　　外面下起雨来，淅淅沥沥，雨点拍打着玻璃窗。
　　“行了，时候不早了，睡吧。”周思彤边说边走到门口，闩上门，关闭了电灯。
　　前脚刚踏进门槛，落点落了下来，有几滴打湿了后背。
　　“总算没浇到。”
　　马春莲闩好门，找了一件干爽的家居服递给她。
　　“她呢？”张淑雅问。
　　马春莲望了一眼长长的走廊，一丝黯然伤感的眸光一闪即逝。
　　张淑雅无奈地轻叹：“我担心早晚有一天被孙永刚知道。”
　　“不能。”
　　“桃源这么小，保不齐被谁探听到了，走漏了风声。”
　　“包不住就包不住吧，有什么办法。”
　　张淑雅在床边坐下来，打开了随身的袋子。
　　马春莲看她编织的玫瑰花，“我决定了，明天开工，接活。”
　　“你不要命了。”张淑雅放下手里的活计，“虽说你现在正值壮年，但也不能透支身体，拿健康去换钱吧。现在又没山穷水尽，挣多少是多啊？小心有命挣没命花。”
　　“闭上你的乌鸦嘴。”马春莲嗔怪地笑骂：“你才不要命了、有命挣没命花。你看看这旅店，还不山穷水尽呢。半年了，总共来了几个人？冷冷清清、只出不进、干赔不赚。再过三个月，收视费、取暖费、网费、物业费又该交了，钱呢，钱在哪里？没人，我闲得慌，不趁这个时候挣点，三个月后喝西北风啊？你就知道说风凉话，一点都不帮我解决实际困难。”
　　“帮你、帮你，帮你行了吧。”
　　“说定了，不许反悔。”
　　“嘿……”
　　外面，雨下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