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难忘国庆节

　　老李一再向德仁索求临别赠言，这把德仁给难住了。他思前想后，老李在窑洞里给他演唱秦腔《周仁回府》时的情景浮现在眼前，当时他关于悲情、冤情的两段议论也响在耳旁，对，就把这两句话凑成一副对联：
　　悲悲悲，悲他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凄凄惨惨惨惨戚戚浑身颤抖眼泪长流，
　　冤冤冤，冤他个亲人误会鞭打贤良苦苦闷闷闷闷哭哭有口难辩有冤难诉。
　　德仁把这副对联念给老李听了，老李连声说好：好，这副对联可以使我想起咱们交往中的事情，想起我给你唱《周仁回府》的情景。
　　德仁想了想：老李，有朝一日，我们新生了，而且得到了平反，那时这下联可以修改了：
　　乐乐乐，乐他个天欢地笑江海歌唱喜喜欢欢欢欢喜喜阳光普照心情舒畅。
　　老李高兴地：好，让我们共同期盼这一天的到来。
　　第二天，上工路上张宏急急地赶了上来：组长，我发觉你最近上工越来越积极了，我紧赶慢赶，你已经走在前面了。看样子，国庆节你真的要解除了，要新生了，各方面想给我们做出一个榜样哩。
　　德仁微微一笑：咳，张宏，你说笑了，其实我和平时一模一样。你也说我要解除了，我真的盼望解除呢，唉，谁知道有我没有。
　　张宏语气肯定的：有，一定会有组长的。我和你相处两年了，咱们五组组员，相处和和气气，劳动踏踏实实，这些都是你的功劳。你温文尔雅，与人为善，你尊重每一个人，从来不粗声野气地批评别人，也不会因为一件小事和别人争争吵吵。你身体虽然不是很结实，劳动却始终走在前面，你以自己无声的行动影响大家，带动大家，团结大家，所以每一个人都把你当作自己的知心人，愿意接近你，愿意和你谈心。
　　德仁听张宏这样赞扬自己，心里自然也很舒服，觉得自己这几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可是他说出来的却是这样的话：张宏，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称赞，不过这也正反映出我的缺点，慢慢腾腾，不能雷厉风行；优柔寡断，办事不果断。
　　张宏说：组长，我知道你这个人不是平地卧的兔子，你对自己要求很高，你还有更高的目标。可是在筑路大队里，大家都是劳教人员，低人三等，你不过是个小小的组长，又怎能大刀阔斧，雷厉风行，施展抱负呢？要真是那样的话，大家对你敬而远之，谁还会接近你呢？
　　德仁紧紧地握住张宏的手：谢谢你，谢谢你的理解。
　　张宏却吞吞吐吐的：可是，组长，我的心里一直结着个大疙瘩，总是解不开，而且越结越大，——我咽不下这口气啊！
　　德仁说：哎，张宏，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小王，记恨着马一兵？
　　张宏坦白地：是呀！我怎能忘怀小王？我怎能消除对马一兵的仇恨？一旦有了机会，我非报复马一兵不可。
　　德仁耐心地劝解着：张宏，冤家宜解不宜结。马一兵做事是很缺德，可是小王已经和他结成夫妻，你要是还爱着小王的话，就应该为她着想，尊重她的选择，做事不要太鲁莽，以免惹出大祸来。
　　张宏感动的：谢谢组长的良言，我会记住你的话的。
　　张宏嘴里虽然这样说着，心里还是没有想通，复仇的火焰在他的心底慢慢地运行着……1962年，张宏解除劳教，回到西安，靠拉板车度日。1966年，发生了文化大革命，红卫兵到处串联，造反派胡作非为，天下大乱，张宏复仇的火焰终于熊熊燃烧起来。他瞒着父母来到宝鸡医院，纠集了一些造反派，批斗马一兵。小王领着马一兵的两个孩子，苦苦哀求张宏，请求他看在他们过去的情分上，放过马一兵。张宏哪里肯听，肆意报复，把马一兵打成重伤……后来，张宏被判刑五年，送铜川崔家沟煤矿劳改，劳改结束，在原地就业。后来，张宏凭借着父母分给他的两间房屋，娶了个农村姑娘，生育了两个孩子。
　　1979年，德仁平反后回到西安。一个星期天，他拿着张宏的地址，顺着西南城墙根找到张宏家里。这时天空已是乌云密布，好像夜色降临一般。德仁走进头门，张宏闻声出来，难友相见，激动万分，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了……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夜幕，霹雳一声震耳欲聋，倾盆大雨瓢泼而下，房檐水立刻挂起了珠帘。望着天井里的茫茫雨雾，他们的心情久久地难以平静……屋里拉亮了电灯，张宏的妻子端上茶水。漂亮的妻子文静地坐在旁边，两个孩子偎依在她的身旁。德仁一看，高兴地说：张宏，你现在是妻子娇美，儿子天真，该享天伦之乐了。
　　张宏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情况对德仁讲了一遍：唉，组长，都怪我一时头脑发热，没听你的话，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当个就业工人，休的大礼拜，积攒上几个大礼拜，才能回一趟家。昨天我刚回家，今天你就来了，我们的好缘分。组长，今天我请你吃葫芦头，这是西安有名的特色小吃。
　　德仁望望张宏的妻子，背过身跟张宏悄悄地说道：小王漂亮，带给你的是厄运。你的媳妇端庄秀丽，一定会给你带来好运。张宏，你们两口好好地过日子吧！
　　张宏激动地连连点头……这些都是后话，表过不提。
　　吃过晚饭，德仁和小许相约来到河边。小许闷闷不乐，心事沉沉：组长，明天国庆节，你肯定就新生了，我可就说不上来了。相处三年多，我还真的舍不得离开你呢。
　　德仁紧紧地握住小许的手：小许，你是个好青年，老实单纯，腼腆柔顺得像个女孩子。当然，卷在爱情的漩涡里，任谁也是无法解脱的。你出去以后，无论如何要忘掉杏花，远离杏花，找一个好对象，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小许含着眼泪不住地点头：组长，我听你的。劳教三年，许多人拿我的事情作为饭后闲谈的资料，找乐趣，寻开心。只有你才是真心实意地关心我，爱护我，这些，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请你放心，我今后一定会彻底地忘掉杏花，开始我的新生活的。组长，这一分别，天南地北，我们恐怕很难再有见面的机会了，不过，我会永远记着你，想着你的。
　　德仁真诚的：小许，我也一样，会永远想着你的。我也在告诫自己，该忘记的一定要忘记，才能放下包袱，轻装前进，走好今后的人生道路。
　　万籁俱寂，夜色如水，许久许久，他们还在亲切地交谈着……
　　艳阳高照，金菊绽放，秋风送爽，国庆节终于传来了喜讯：筑路大队第五组摘除右派帽子、解除劳动教养的有三人，德仁、大刘、老李，解除劳教的还有小许。于是，解除的人欢呼雀跃，互相拥抱；没有解除的人也向他们祝贺，同时看到了自己的希望。德仁等四人办理手续的时候，李干事和他们一一握手，亲切地喊着“同志，你们新生了！”德仁激动得流出了眼泪，三年半的艰苦劳动，思想改造，终于换来了一声“同志”的称谓。现在，他可以昂首挺胸地走路了，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了，受人白眼斜视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德仁想得太天真了，其实，在以后十几年的时间里，人们还是把他们叫做右派，或者叫做“摘帽右派”，他们一直抬不起头，伸不直腰，说不起话。直到1979年给右派分子全面改正错误以后，他们才活得像个人的样子了。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晚上，李干事把德仁叫来，促膝长谈。一碟花生米，半瓶西凤酒，应该是最高级的招待了。李干事斟满两杯酒，递给德仁一杯，自己举起一杯：张德仁同志，今晚请你喝酒，感谢你三年多以来对我工作的大力支持，也对你摘掉右派帽子、解除劳动教养表示祝贺。
　　两个酒杯碰在一起，俩人都是一饮而尽，俩人都很激动。李干事真的动了感情：张德仁，同志，我和你相见恨晚，分别恨早，真有点舍不得离开你呢。今天你得到新生，这也是你三年多思想改造、劳动锻炼取得的成果。张德仁同志，我很佩服你，在这样一个艰苦的环境里，和形形色色的人物生活在一起，明明知道自己没有错误，却要装出一副低头认罪的样子，踏踏实实地劳动，一干就是三年多，不管刮风下雨，不管天寒地冻，不管疾病缠身，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不容易，不容易啊！
　　李干事紧紧地握住德仁的手，眼睛里闪着泪花……
　　
　　两个酒杯碰在一起，俩人都是一饮而尽，俩人都很激动。李干事真的动了感情：张德仁，同志，我和你相见恨晚，分别恨早，真有点舍不得离开你呢。今天你得到新生，这也是你三年多思想改造、劳动锻炼取得的成果。张德仁同志，我很佩服你，在这样一个艰苦的环境里，和形形色色的人物生活在一起，明明知道自己没有错误，却要装出一副低头认罪的样子，踏踏实实地劳动，一干就是三年多，不管刮风下雨，不管天寒地冻，不管疾病缠身，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不容易，不容易啊！
　　李干事紧紧地握住德仁的手，眼睛里闪着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