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晓琴又来了

　　德仁走进屋里，老卢抱着富生坐在床里边，中间摆着糕点和切成片的腊羊肉，女人招呼德仁坐下以后，便斟满三杯西凤酒。女人和老卢举起酒杯抢着给德仁敬酒，德仁知道老卢感谢他，是因为帮助他解决了女人的离婚问题。他也知道，女人感谢他，是因为帮助她出谋划策，隐瞒隐私，维系了他们的夫妻关系。老卢和女人争抢的结果，自然是女人先敬酒，老卢后敬酒，然后请德仁品尝西安特产老童家腊羊肉。德仁喝了一杯酒，女人连忙用筷子夹了一片色泽红润的腊羊肉递过去，主人这么热情，德仁也只好张嘴接受，津津有味地咀嚼着。果然老童家腊羊肉名不虚传，质地酥烂，香醇可口，具有羊肉鲜美的香味，而去掉了羊肉的膻味。女人微微一笑：组长，味道不错吧？我半夜就去排队，排了七八个钟头，才买了一斤……
　　德仁连忙说：谢谢，味道好极了。
　　女人说：老童家腊羊肉有300年历史了，八国联军攻占北京，慈禧太后携光绪皇帝逃到西安，品尝了老童家腊羊肉，赞不绝口，特命兵部尚书赵福桥之师邢庭维手书“辇止坡”三字，制成匾额悬挂门口。从此，辇止坡老童家腊羊肉的名气远扬，长盛不衰。
　　德仁说：感谢嫂子半夜排队，我才吃到了慈禧太后的腊羊肉。
　　大家全都笑了，连富生也跟着莫名其妙地格格笑着，德仁望望富生，望望老卢，有意无意地说：老卢，富生这一笑可真像你呢。
　　老卢瞅瞅富生，搂着富生亲亲：是嘛，富生是我的亲儿子，哪能不像爸爸呢？
　　女人也趁机说：你看这嘴巴，这眉毛，多像爸爸。
　　德仁只能违心地说话了：还有这耳朵，这鼻子，也都挺像的。
　　自然，老卢是乐呵呵的，女人也绽开了美丽的笑脸。正像人们后来所说的那样：说你像，你就像，不像也像；说不像，就不像，像也不像。人们的主观认定，往往起着极大的作用。德仁要走了，抱起富生亲了亲，塞在女人怀里，女人又把孩子递给老卢，说了声“你不用出去了”，就跟着德仁走出房门。四野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门前没有人影，女人轻轻地说声“谢谢组长，谢谢弟弟”，就抱住德仁热吻着，德仁回敬了几下，挣脱身子逃走了……
　　女人们陆陆续续地走了，德仁一颗躁动的心也渐渐地平静下来。世界上的事情说起来也真奇怪，高兴的时候，时光快如流水；阴郁的时候，时间慢如蜗牛。不过，德仁过惯了筑路大队的生活，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把各种不快的心情全都冻结起来，不知不觉，迎来了辛丑年的中秋节。任穷一年，不穷一天，筑路大队这一天，蒸了胖乎乎的麦面馒头，熬了香喷喷的猪肉烩菜，大家喜气洋洋地过着这一年一度的中秋节，自然而然憧憬着国庆节的“大赦”，人们脑海里便有了属于各人的无限美妙的遐想。德仁的遐想还没有充分地展开，突然发生的一件事情，使得他刚刚平静的心情又沸腾起来……
　　常言道，不是冤家不聚头，晓琴姑娘和她妈妈在中秋节的傍晚，突然来到了筑路大队，德仁要躲也躲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晓琴和她妈妈，踌躇满志，喜气洋洋，德仁自然也笑容满面，然而老情人见面，不觉羞红了脸，亲切中带着许多尴尬。晓琴却嘻嘻哈哈，毫不在乎，她深情地盯着德仁，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迟迟地不肯放松，笑意暄然：组长，哥哥，没办法，缘分就是这样奇怪。我只说此生此世和你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谁知道，我们很快地又相会了。怎么了？哥哥，你好像并不高兴？是不好意思吗？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德仁享受着晓琴柔若无骨般小手的温暖，感受着姑娘的脉脉深情，不觉满面通红，却语无伦次的：高兴，不好意思，真的很高兴……
　　高胜的出现，把德仁解脱了，德仁说了声“你们谈，我还有事”，挣脱开双手，一溜烟地逃走了。望着德仁远去的背影，高胜连连叹息：晓琴，组长是个好人，是个老实人，你安心上你的大学，别再打搅他，不要难为他了。
　　晓琴撒娇的：爸，我知道。人家不过是握握手嘛。
　　德仁终究是逃不脱的，他又帮着高胜、帮着晓琴抱来被褥，铺好床铺，完成这些任务以后，他正准备告辞，被高胜两口拦住了：组长，你真的舍得走吗？在这个中秋月圆之夜，我们难得聚在一起，我们一起来赏月吧！
　　德仁一听，自然也不走了：老高，阿姨，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我香得流口水了，哪里舍得走呢。
　　于是，在接待棚里，大家在床上坐成一圈，品尝糕点、腊牛肉，喝着香醇的西凤美酒。高胜是个直爽人，对着自己的女人发问了：红英，你和女儿回去不久，怎么又来了？
　　女人看德仁在这里，不好明说，噎得吱吱唔唔的。高胜生气了：组长不是外人，你有话直说好了。
　　德仁连忙起身，就要往外走，高胜把他拦住了：组长，不用走，在你面前没有什么可保密的。
　　女人反而不好意思，只好明说了：老高，公安厅来了信件，给你平反，你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高胜欢喜若狂，和女人、女儿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了。德仁自然也为他们高兴，等他们冷静下来的时候，紧紧地握住高胜的手表示祝贺：老高，你终于熬到头了。
　　老高说：组长，你不用着急，再有六天就是国庆节，我想今年解除劳教的名单里，一定少不了你。
　　德仁说：谢谢老高，托你的吉言。
　　银盘似的月亮升起来了，明亮的月光透过天窗照射进来。晓琴趴在妈妈耳旁悄悄地咕哝了几句，拉着德仁就往外走：组长哥哥，咱们欣赏月亮去，让妈妈和爸爸慢慢地交谈吧。
　　走出房门，四野是一片银白的世界，晓琴一看旁边没有别人，就大胆地拉住德仁的手向河边走去。在潺潺的溪流旁，他们坐在柔软的草地上，仰望着银亮的圆月，自然而然地想起两个月前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两个人都很激动，不由自主地紧紧地搂抱着热烈地亲吻……德仁先说话了：晓琴妹妹，真对不起，已经是结束了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旧戏重演？
　　晓琴嘻嘻地笑着：哥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两个月前我的初恋在一天之内完成了发生、发展、结束三个阶段，当时我确实激动过疯狂过痛苦过，不过我们分别以后，我很快地就冷静下来，并且进入了大学的正常生活，我似乎真的把你忘记了。谁知道，我们很有缘分，上边有了政策，要给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平反，我和妈妈来接爸爸，我们又有了一次见面的机会。哥哥，你说，明天我和爸爸就要走了，今天晚上我们重温旧情，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吗？
　　德仁语重心长的：晓琴妹妹，要忘就忘个干干净净，要断就断个彻彻底底，像你这样藕断丝连，拉拉蔓蔓，分别以后反而更加痛苦了。
　　晓琴笑了笑：组长哥哥，你不知道，我这人哪，心肠很硬，虽然和你在一起时，说说笑笑，亲亲热热，很有感情；可是离开了你，要不了几天，对你的这份感情就会降温，降到零度以下了……嘻嘻，哥哥，你放心，分别了我不会痛苦的。再说，我这人还有个特点，忘性特别好，要不了多久，就把你忘个光光净净。
　　德仁忍俊不禁：嘿嘿，你说的倒好，咱们分别两个月了，你怎么还认识我呀？
　　晓琴狡辩道：认识是认识，可是咱们哪一段恋情差一点就忘掉了，多亏我的记性比忘性好那么一丁点儿，就这样咱们刚才猛一见面，我还是想了零点零零零零零零零零一秒钟，才记起咱们还在河边玩过亲吻游戏。
　　德仁笑笑：晓琴妹妹，小心把你的舌头拐断了，你说的这些话完全是自欺欺人，甚至是卖弄自己的记性好，能够在十亿分之一秒钟内记起一件事情，说明你的思维活动相当灵敏啊。
　　晓琴说：组长哥哥，咱们别说没用的闲话了。是逢场作戏也罢，还是重温旧情也罢；以后能忘记也罢，不能忘记也罢；都不用去管它，还是抓紧时间亲热吧，我爸我妈快叫我了。
　　晓琴说着便搂住德仁热吻，德仁也热情地回报她，许久许久……后来，晓琴悄悄地告诉德仁：最近，中央文件中谈到了给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平反的问题，但是没有具体落实的政策。外祖父召开公安厅党组会议，专门就给父亲平反的问题做了决议。为了抓紧时间，我们是带着这份决议来到筑路大队的。我妈不好意思讲这件事情，我就给你讲明了吧。听说你们组里还有一个人，也是这种性质，不过他这次就未必能平反了。
　　德仁说：谢谢晓琴妹妹的信任，你放心，我不会对别人说的。
　　正在这时，有脚步声传来，他们急忙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