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竖子凶悖成废帝之四

　　这刘子鸾年方十岁，其母殷淑仪乃刘义宣之女。刘义宣兵败灭门，此女却为刘骏所占，倒也晓得掩人耳目，伪称其为殷氏。
　　这殷淑仪生有二子，长子即新安王刘子鸾；次子刘子师，封南海王。殷淑仪父兄惨遭灭门，自己却大难不死，且生下王子二人。而长子更有帝位之望，看来后福无穷。谁知红颜命薄，天不假年竟然一病身亡。总算刘骏贪色而多情，竟不顾祖制，追册其为“贵妃”；更爱屋及乌，封刘子师为南海王。晋新安王刘子鸾为师徒，加号抚军将军。并命谢庄为长史，辅佐爱子。然而，乳臭小儿委以如此重任，即便压他不煞，难道就不惧有人因妒生恨？有道是过犹不及，小子危矣！
　　新安郡，治所始新城。
　　有歙港，源出海宁、祁门，蜿蜒过新安，东流至建德入兰江。新安盛产竹、木、茶、果，乃鱼米之乡。刘子鸾封王于此，应是刘骏恩泽。只可叹一十岁童子，失怙恃无力自保，显贵一时，未免祸在旦夕！虽有长史谢庄辅佐，然而谢长史文采风流却无武功。若有变故，如何保得刘子鸾安然？
　　要说谢庄就任长史，虽是皇帝恩典。谢庄却深知老刘家萧墙之阋，刀光剑影冷酷无情。这恩典其实与凶险相倚，不领也罢！却又不敢抗旨。
　　亏得先生之言似醍醐灌顶：“以忠报明，是为仁。以远避昏，是为智，以谢先生之才，似不至困于一时一事一得一失而不能自拔。有道是变则通，通则达，达则洒落……”谢庄遂赴任始新。未几，忽闻新皇刘子业诛戮刘义恭、颜师伯、柳元景，未免想起先皇曾欲易储——另立新安王刘子鸾。这新皇凶残冷酷胆大妄为，即位伊始便敢残杀辅政重臣，又焉能放过新安王？
　　谢庄尽管未曾忘却先生之言，然而看那刘子鸾浑然不觉大祸将临，犹自老大不忍，偏又无计可施。正自惴惴不安，刘子业已遣使来到始新城。先是宣诏免去谢庄长史之职，旋即三尺白绫勒令刘子鸾自尽……谢庄回天乏术，惟有洒泪而去。来到歙港边，忽听有人问候道：“谢先生近来可好？”
　　谢庄举目看去，原来是禁军卫率王文。谢庄道：“哦——王将军！想必是与宣诏使一道来的？却又为何不进城去？”
　　王文道：“非也！乃先生得知有宣诏使前来新安，恐不利于谢先生。遂命我先一步赶来始新城，务必护送谢先生安然抵达晋陵，暂住武原令府。先生嘱我传言于谢先生——有于戈可靠，谢先生能高枕无忧。至于皇家变故，外人无回天之力，谢先生无须自责。”道罢，与谢庄径直奔晋陵而去。
　　刘子业诛了新安王刘子鸾，见众臣一无异议，遂生斩草除根之念，索性遣使将南海王刘子师亦杀了……却又生恐太皇太后恼怒，便传来显阳殿寺人问话。这寺人跪奏道：“太皇太后安好，并无怒意。此时正与山阴公主闲话。”
　　这山阴公主与刘子业同出于一母，年长刘子业二岁。生得明眸皓齿，体态妖娆，下嫁何戢。这何戢虽为驸马都尉，山阴公主面前却似奴仆一般，夫妻之情可想而知。
　　刘子业得知山阴公主人在后宫，浮躁之心不禁一荡。要说刘子业有妃何氏颇有风韵，刘子业深为宠爱。偏偏那何氏消受不起皇后之尊——刘子业那里柩前即位，何氏这里撒手人世。刘子业后宫一时里无可心佳丽，倒是这山阴公主妖冶迷人。刘子业邪念顿起，遂命寺人、宫女显阳殿外迎候山阴公主——玉烛殿与皇上阿弟叙亲情，共夜宴。
　　要说山阴公主已为人妻，与皇上阿弟“叙亲情”，未可厚非。“共夜宴”，则应回到驸马都尉身边。然而这山阴公主任性强横，不讲规矩，自然欣然赴宴；而刘子业正翘首以待，一见山阴公主，连忙将其迎进寝阁，并封为会稽长公主，秩视郡王。
　　这叫作喜从天降，会稽长公主理当叩谢皇恩。刘子业乐得半搀半搂扶起可人儿道：“莫谢，莫谢，美事尚在后头，朕与公主另有彻夜之欢。”
　　刘子业弦外之音露骨，会稽长公主非但不以为耻，反倒以为投桃报李各得其所。他二人酒未沾唇便已情热，三杯入肚更无顾忌。刘子业恬不知耻道：“长公主天生丽质，却不该深藏不露，叫朕心痒难搔！”
　　“皇帝果真心痒难搔，何不榻上去尽情杀痒？”这会稽长公主竟然如此淫荡道。刘子业始料不及，却也喜不自胜。如何还按捺得住？抱起长公主登榻、解带、卸衣……一对不知羞耻狗男女，便赤裸裸厮缠成团。狂荡处长公主忙里偷闲又道：“皇……帝，彻夜之……欢，切莫……虎头……蛇尾……”刘骏泉下有知，不知该欣慰后继有人抑或……
　　要说刘子业仅只一披发少年，胡作非为尚可，膂力未免欠强。彻夜之欢偶一为之已勉为其难，怎禁得起这长公主骚媚入骨贪欢无度？偏偏长公主喜新厌旧乐不思蜀，已将驸马都尉何戢弃如敝屣。滞留玉烛殿，叫刘子业夜夜不得消停。
　　刘子业自然为之神魂颠倒，却又渐次力不从心。好在这竖子“众乐乐”之术熟能生巧触类旁通——自百官中选年富力强者召入后宫，委以“先锋”之任，卧榻上杀一杀长公主锐气后，再御驾亲征。这叫做事半功倍，皆大欢喜。却未曾料到有得则有失，长公主酣畅淋漓之际，往往舍不得变换口味。“先锋官”欲罢不能处乐得喧宾夺主，刘子业引狼入室以至鹊巢鸠占，偏还有苦难言。
　　亏得“有得则有失”尚有下句：有失则有得。是日，一新任“先锋官”与长公主势均力敌，直“杀”得昏天黑地难解难分。刘子业明白这一回御驾亲征，长公主只恐又是敷衍了事。刘子业未免索然寡味，遂出了玉烛殿，信步而行。
　　不知不觉来到显阳殿外，总算想起自己久未省视太皇太后了。遂朝一寺人随口一句：“太皇太后安康否？”
　　那寺人恭恭敬敬回一句“太皇太后安康”，却不该画蛇添足饶舌道：“此时正与新蔡公主闲话。”
　　刘子业不禁喜出望外道：“妙极——若非今日无聊，险乎错过天大美事！”命扈从在此迎候新蔡公主，接去含章殿，与皇上叙亲情。刘子业则先回含章殿，早作措置去了。
　　新蔡公主乃刘义隆之女，花容月貌，婀娜多姿。刘义隆生前视此女若掌上明珠，选婿宁朔将军何迈，赏赐颇丰。
　　这新蔡公主温文谦和，与何迈鹣鲽情深。是日后宫省视太皇太后，几曾料到新皇刘子业竟然无视伦理名分，而心生邪念。这一回进后宫，恰似进了龙潭虎穴。
　　要说刘子业，身在东宫时曾与新蔡公主见过一面。是时刘子业有妃何氏宴尔正欢，见新蔡公主艳丽尤胜何氏，心仪之余，并不敢有非分之想。如今刘子业今非昔比，予取予求无所顾忌。新蔡公主既然送上门来，岂非却之不恭，受之有理？
　　新蔡公主不知险恶，皇上召见未免深感荣幸。谁知进了含章殿东阁，这才晓得“荣幸”之“荣”非荣而辱。“荣幸”之“幸”，幸则幸矣，然而此幸非彼幸——刘子业见新蔡公主风姿依旧，神魂颠倒忘其所以，不容分说一把搂住新蔡公主拥入罗帐，胡撕乱剥竟是御幸之“幸”。
　　新蔡公主有心宁死不从，却慑服于刘子业之言“不遂朕意，朕灭何氏满门”，只得任其所为。自然成全了刘子业无往而不利，一扫会稽长公主处银样镴枪头之尴尬。
　　刘子业痛快淋漓折腾得够了，犹自搂紧新蔡公主依依不舍。以至一连数日不出东阁，想起先皇偷天换日殷淑妃之事，索性延续家风，将新蔡公主诈称谢氏，册为贵嫔；并伪言新蔡公主暴卒，毒毙一宫婢，成殓后送还宁朔将军何迈。明明是掩耳盗铃，偏还自以为得计，未几又加封“谢贵嫔”为夫人，同餐同宿，同辇出游，宠倾后宫……未免冷落了会稽长公主。更有宁朔将军何迈，凄凉痛楚可想而知。
　　宁朔将军何迈，妻子新蔡公主进宫前软玉温香，回府时香消玉沉。回想起夫妻情种种缠绵恩爱，竟然不明不白已成永诀。痛不欲生处，却也疑窦丛生。何迈文武双全，自然不乏思虑。新蔡公主之殁疑云难消，虽不能开棺验看，却不妨买通寺人追根究底。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多久便得知新蔡公主实情。何迈几曾料到刘子业竟然做出禽兽不如之事？自己堂堂宁朔将军附马都尉，如何受得了如此奇耻大辱？有道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何迈本是血性男儿，遂蓄养死士，勾连徐州刺史义阳王刘昶。这刘昶乃刘义隆第九子，虽生性褊急，却博学能文，诸王中算是庸中佼佼。若能佐其登上帝位，既报仇雪耻，又建功立业。
　　何迈与刘昶一拍即合，谋定由义阳王刘昶即刻募集人马，兴兵讨伐刘子业。宁朔将军何迈则伺机刺杀刘子业，迎奉义阳王入主建康。
　　只可叹义阳王刘昶虽有文才，却气量狭小傲慢无礼，难成大事。募兵传檄未免应者寥寥……然而声势已造，能不惊动建康？刘子业悖乱荒淫，却也晓得命沈庆之率兵马平定徐州之乱。沈庆之自然明白，兵戈之起，刘子业胡作非为难辞其咎。遂规谏道：“兵燹之灾，非社稷之福。实因陛下舛误引起。陛下若能省察而改之，徐州之乱立平。否则，只恐永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