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竖子凶悖成废帝之三
作品名称:血海乾坤剑 作者:未杲 发布时间:2018-02-04 09:27:30 字数:3854
路惠男屡经变故,闻奏并不惊惶,反倒更觉先生经天纬地,深谋远虑叫人感佩。待收拾了刘义恭等,新皇亲政后,自己该与先生比翼双飞了……遂命人请新皇前来。沈庆之又将适才所禀复奏一遍,太皇太后随后道:“刘义恭、颜师伯罪恶昭著,皇帝切勿心慈手软!柳元景忠勇正直,立有大功。颜师伯之言不可轻信。不妨查明真相,再行处置。皇帝这便随始兴公除贼去,帝王立威,理所当然。”
刘子业纵情官闱,因无新姝,未免日久生厌。今日用兵甲,喋血台城,正中下怀。遂命华愿儿、贾忠为左右卫,与沈庆之率御林军,先围江夏王府邸。
沈庆之命人唤话,意欲擒拿刘义恭审处却已由不得他了。只听刘子业一声令下,麾众杀了进去。逢人便砍,又牵出刘义恭及其四子,刀剑齐下惨不忍睹!至此,刘裕共七子无一善终,且大多绝嗣。尽管刘义隆一支尚未玩完,然而照刘子业如此玩下去,只恐快了。
刘子业灭了刘义恭满门,意犹未尽遂一马当先杀气腾腾直扑颜师伯府。颜师伯已闻刘义恭遭了毒手,三十六计走为上,携爱姬及六子溜之大吉。只可叹刘子业率兵甲来得太快,颜师伯出门便与这煞星劈面相逢。刘子业挥剑杀人头回生、二回熟,牙缝里迸出个“杀”字。要说颜师伯应是自作自受,却可怜六个未成年无辜孩童,亦成覆巢之卵。
刘子业杀人如草杀红了眼,竟又率众杀向骠骑大将军府!沈庆之虽有犹豫,却见刘子业如此凶残,如何还敢谏阻?
倒是贾忠着慌了,先生有过吩咐,“柳将军本是戍边大将,因我劝说而卷入朝政争夺浊流。你与王文、李和乃禁城卫率,若得知有人不利于柳将军,可代我向路太后求情,保其安泰”。这新皇与华愿儿凶相毕露,这一去,柳府只恐难逃灭门之殃!有心劝阻,怎奈人微言轻。求情于太皇太后,又苦于无法脱身,这有负先生吩咐如何是好?
“先生!”贾忠蓦然心里一亮——先生人在台城!遂朝一亲随耳语几句,这亲随打了个趔趄便拐出了卫队,一矮身不见了踪影。
刘子业诛刘义恭、戮颜师伯,柳元景已然获悉。正自忧虑遭受牵累,忽闻刘子业又率甲兵冲他骠骑大将军府方位而来……料定大祸将至,反倒神安气定,吩咐家人坦然应变,自己则整衣冠以待。
未几,刘子业等夺门而入,柳元景容色恬然相迎。刘子业却不问青红皂白,持剑便刺。华愿儿虽与柳元景无怨无仇,却是个助纣为虐之徒,亦恶狠狠挥刀砍去!柳元景一代名将百战百胜,面对刘子业、华愿儿如此乖张暴戾偏就万念俱寂。朝着门外沈庆之躲躲闪闪处抱拳道:“始兴公,我先行一步了……”话音未落将星陨。
柳元景淡然就戮,沈庆之未免无地自容。贾忠更是叫苦连天!
刘子业却杀兴正浓,横冲直撞与华愿儿专拣衣着齐楚者行凶。血雨腥风里,柳元景子、侄家人等十数人亦遭杀害。刘子业自以为神勇无比,朝着一垂髫小儿又欲再显威风,谁知蓦地浑身一麻委顿在地。随即头昏眼花,已无知觉。
华愿儿紧随其后,倒是瞥见一身影疾如电闪,直扑刘子业。这身影来得蹊跷,华愿儿有心挥刀拦住却力不从心。连放声喝阻亦来不及了——刘子业委顿于地已无动静,不知是死是活。
“大胆逆……”华愿儿大惊失色叱道,却已看见一中年士子风度翩翩,偏又面挂严霜。华愿儿不禁寒噤乍起,声噎处气衰筋酥,倒也明白这一回“身先士卒”似乎不自量力了,有心退出府门外呼救,谁知四肢已然失灵……
这中年士子正是贺振,闻刘子业与沈庆之率兵甲灭刘义恭,诛颜师伯。虽知此乃自己与路惠男一番交谈引发,却又为刘子业、沈庆之滥杀无辜而不安。
门丁忽服:“卫率贾将军遣人求见先生。”
贺振知有变故,亲自迎了出去。听说刘子业已率兵甲杀向柳元景府邸,而沈庆之听之任之,贾忠无计可施……贺振不等来人说完,顾不得光天化日,逍遥游“神驹脱缰”,往骠骑大将军府如飞而去。
贺振将轻功施展至极处,却犹自迟了一步——柳元景已倒于血泊,另有十数人亦血淋淋不忍卒睹。又见刘子业朝一垂髫小儿伸出屠刀,贺振翩若惊鸿而起,运张弛之功扑向刘子业,本欲取其狗命,却因心有所系,犹豫间未免留有余地,刘子业这才鬼门关前仅只兜了一圈。
华愿儿却以为皇帝呜呼哀哉了,这“靠山”一倒,非但白费心机一场,且护卫不力之罪罪不容诛!华愿儿魂飞魄散,偏还妄想拿住“刺客”将功折罪。谁知与“刺客”只一照面,便为其不怒而威所慑。有心溜之乎也出了府门见机行事,却已由不得他了。
贺振早已听贾忠等说过,“有寺人华愿儿奸邪歹毒,蛊惑当今,为虎作伥”。见这寺人目露凶光,浑身染血,料定即华愿儿其人。挥手处,这华愿儿遂“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欲罢不能。溜之乎也,谈何容易?
刘子业委顿在地,华愿儿手舞足蹈……变生不测,莫名其妙。随驾扈从虽未看清中年士子如何出手,却知“行凶者”定是这中年士子!一个个先是目瞪口呆,施即沸反盈天,倒也明白这中年士子惹不得,远而避之为上。
骠骑大将军府里这一喧哗,府门外沈庆之未免忐忑不安——既无叱呵之声,亦无惨呼之声,而这喧哗乍起,惊、恐、无奈,隐隐夹杂“皇上遇弑了”……莫非车骑司马柳叔仁果然设有伏兵?
沈庆之与柳元景,虽非知己,却也从无过节。然而柳元景文武兼备,沈庆之难免生出“既生瑜,何生亮”之叹,以至太皇太后面前竟然将颜师伯口中“柳元景……聚兵甲待命”信口开河之言奏禀。
要说沈庆之曾因柳元景澹泊名利有心归隐而自愧不如。焉能轻信颜师伯说“柳元景……聚兵甲待命”?谁知沈庆之偏就一时里妒火作祟,借无稽之谈暗箭伤人。话一出口,虽有自责却已迟了。更未曾料到刘子业会得凶性大发欲杀骠骑大将军立威,沈庆之后悔不迭,如何敢见柳元景?然而人心惟危,柳元景果真图谋不轨,皇上若是遇弑,自己龟缩不前岂非罪该万死?沈庆之方寸大乱,嘶吼道:“快救皇上!”率先冲进骠骑大将军府。倒是贾忠气定神闲,先生身影虽疾若电闪,贾忠犹自看得出先生已进柳府。有先生在,天塌不下来。
沈庆之冲进柳府,绕过照壁疾趋而进。虽见横七竖八,十数尸首有长有幼,血流满地尽皆柳氏家人。沈庆之脊背发凉寒毛凛凛——柳将军并无不轨,自己一念之差造下大孽,罪过,罪过!
沈庆之久经沙场,杀人无数从来心安理得。这一回并未挥刀,反倒触目惊心,可见亏心事是做不得的。沈庆之恨不得一走了之眼不见心不烦。却又不敢丢下刘子业不管,惟有硬着头皮踏血行。忽听有人冷冰冰道:“始兴公,看看这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感觉如何?”
话虽冷峭,声气却熟。沈庆之忐忑不安,以至神志恍惚。恍恍惚惚,难免双眼迷离。熟人这一招呼尽管并不和易,沈庆之总算回过神来——原来贺先生来了。十载许未见,贺先生风采依然,只是髭须浓了,长了。
“先生别来无恙?”沈庆之贵为始兴公,先生面前却不敢自大。抱拳施礼处,随驾扈从里亦有人认出了先生,喧哗声遂渐止。
“我闲云野鹤,澹泊名利自然心广体胖。”贺振犹自冷冷道,“倒是始兴公你如日中天欲罢不能。只是柳将军与你,人称柳沈,名重一时。即便不能同心同德戍边守土,亦应坦坦荡荡相安无事。如今柳将军惨遭横祸,始兴公袖手旁观即便无物伤其类之心,难道不惧或许有损阴骘之报?”
“我……你……”沈庆之无地自容,却又看见刘子业委顿在地,知是贺振所为,不由自主责问道,“你将皇上如何了?”
“竖子凶悖无道,如何了又如何?未如何又如何?”贺振反问道。是时贾忠亦已跟了进来,贺振向其递了个眼色又道,“始兴公大可将我所言禀报太皇太后——这竖子戕害忠良,天理难容!今日仅只略加惩治,乃太皇太后所托而宽容。当年讨伐刘劭,若非柳将军冒锋镝身先士卒新亭之战,鹿死谁手且不可知,哪来这竖子沐猴而冠?即便飞鸟尽,良弓藏。藏便藏了,却为何一毁为快?如此乖戾凶残,只恐报应不远!至于尔等,既已又立大功,还不快快请功受赏去?若有罪责予我,我即在此料理后事,不妨做个了断。倒是柳将军家人可悯、可恤,胆敢来啰唣不休者,且看这阉狗下场!”说时捉住华愿儿,单掌按其头顶只一压,华愿儿之头便随颈入腔成了人龟。麻烦的是,龟鳖之头伸缩自如。华愿儿之头却能缩不能伸,虽只缩了一半,反倒不及全缩进去,一了百了来得干脆利落。
贾忠自然明白先生用意,遂命所部将刘子业扶上车驾,将华愿儿驮在马背,回禁城复命去了。而沈庆之又羞又愧,有心为自己辩解几句,却又明白百口莫辩。又见先生冷若冰霜,遂深深一揖而别。一场杀戮就此收场。
要说刘义恭、颜师伯,不自量力反倒成全路惠男调兵遣将,做了一回巾帼丈夫。却又可叹有得必有失,且往往得不偿失——路惠男几曾料到有沈庆之百战名将佐助,孙儿皇帝竟然做得出漠视自己约束,不分青红皂白屠戮骠骑大将军之事?这竖子乖张暴戾,害得忠勇正直骠骑大将军罹难,无异于自毁柱石。惹恼了先生几乎丢了小命,实属自讨苦吃。虽已面斥了那混账孙儿,并再三叮嘱厚待柳元景家人……看似既往不咎,实则恨之入骨——路惠男本欲待权臣铩羽,新皇亲政后,遂与先生珠联璧合鸾凤和鸣。然而贾忠禀报:先生因皇上屠戮柳将军及其家人,痛斥“戕害忠良,天理难容……如此乖戾凶残,只恐报应不远……若有罪责予我……不妨做个了断……”
先生素来温文尔雅,即便当年彭城之战,面对凶残强敌亦谈笑风生从容自若。这一回如此疾言厉色,显见其既痛柳将军之冤,尤恨刘子业残虐!路惠男焉能不知自己亦难辞其咎?果不其然,命贾忠去请先生来消其误解,先生却道:“天冷或有艳阳日,心寒恐无回春时。”这美姻缘逢刘即败,路惠男痛心疾首偏还有苦难言。形影相吊处,再也懒得过问刘子业那皇帝做得是仁?是暴?是明?是昏?
刘子业无人约束,乐得随心所欲胡作非为。倒也晓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凡是能巧言、擅逢迎之臣,皆加官晋爵。沈庆之更是升迁为太尉,兼任侍中。
刘子业以为帝位已稳,未免想起当年父皇宠爱新安王刘子鸾,而生易储之念。幸而父皇命不长,未能遂愿。而刘子业曾经的惊骇却刻骨铭心,刘子鸾不除,此恨难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