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未正名（第二十一章）

独坐于亭台楼阁，他凝视着那碧波粼粼泛着闪耀色彩的湖面，现下正值莲荷时节，颗颗饱满欲开的莲苞在一片绿野中隐现粉颜，俨然欲语还休之羞色。风儿似乎不甘寂寞，不断地抚弄着那无人亵玩的娇艳，惹得花枝摇曳，迷人心醉。
眼前摆放着一面古琴，是他派人四处寻访才能得到的古琴。他往日无事，便喜欢拨弄，只可惜，今日古琴当前，他却无心弹奏。心情竟如原本平静如明镜的碧波，现下却被风划破难得的平静一样。湖面的平静被风所划破，但他的心，到底是被谁给扰乱？
他说不出个所然，不经意之间，从袖中取出一撮青丝，是他醒来之后，更衣之时在他的袖中掉出的。他知道自己应该将其丢掉，可，他却无法如此。
当他眼看着这撮青丝之时，心中竟然是盈满了不舍，悲伤就像是涟漪，一圈一圈地在他的心湖中泛开。他想，这应该是跟他那段空白回忆有关——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宫人来报，说是天城城主造访。
这个消息令他稍微有些震惊，但毕竟是一城之主，处变不惊是必修之术。从宫人的眼底，他看见了一些疑虑，以及惊慌。他知道这个消息必定在宫中泛起不少的回响，毕竟现在两城关系僵凝，应该老死不相往来，而天城城主居然突然造访，着实引人深思。
来到大殿，只见朝臣已经到齐，而站在殿下，举手投足之间流露着王者气势的男子，该是天城城主。他并没有走往殿上，而是与天城城主对立而站，他们平视着彼此。近似对峙的情势令到朝臣无法从容以对，即便是见惯风浪的一品大臣都依旧在眼底泛着些许的慌意。
就在大家不知道他们会何时结束沉默之时，凤崎君凉凉一笑。“久闻天城城主年轻有为，俊朗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微薄的笑意仅仅在唇畔泛起，并不见于眸中。
天城城主不以为意，他优雅地亦双指夹住鬓发，透着魅惑的丹凤眼轻轻一扫，似乎是不经意，却是在打量着那些大臣。他淡雅的笑道，“鄙人些许劣政，如何能够与风城主相提并论？”他收回打量的眼神，唇畔的笑意难以渗入眸中。“今日鄙人唐突造访，若是造成凤城主困扰，鄙人心有不安。”他从那些大臣慌乱的神色中看出了猜忌。
凤崎君并不想要与他虚中过招，“不知钱城主光临凤舞城，所为何事？”他依旧没有坐到殿上的打算，毕竟对方亦是城主，他没有道理高居临下。
“其实，鄙人前来亦不过是想要与凤城主商讨和解事宜。”此话一出，宛如在湖中投入一枚激雷，顿时炸得水花四起。钱锡不以为意，对于那些大臣失了方寸的反应不放在眼底，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两城多年争斗，互不相让。稍有不妥，便征战连连。导致家园不保，百姓遭难，实非天所愿见。”
凤崎君只是沉默不语，镇定如常，虽说他早有如此计划，但由钱锡说来，也少不了一番惊讶。“钱城主所言甚是，鄙人亦有多感悟。多年来，两城战争难以平息，百姓因此遭受战祸，身为城主，自然不忍见闻。今日若是能够和解，自然是好。但，毕竟两城争斗百年——”
似乎对于凤崎君的推托心中了然，钱锡负手而立，他淡淡笑着对凤崎君说：“若是凤城主不愿两城和解，连连征战，亦非好事。且不说，连年征战，国库空虚，而且战祸亦令到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他的眼神再次扫过大臣，发现他们有些认同，有些则是不屑，“但若是两城和解，互通商贸，定然同步发展，乃是一个双赢局面。”
对于钱锡的话，凤崎君自然是了解，纵然心中有所赞同，但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此事有待商权，钱城主千里赶来，必定疲累，若不嫌弃，可留在宫中歇息。”他对宫人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带钱锡下去歇息。
钱锡亦非平常之人，自然明白凤崎君难处。他乍闻方明空此言时，虽有些赞同，但也不敢贸然行事，以书信通知在朝中之臣，听取他们的意见。后又游说某些顽劣之士，方会拖至今日。他有些同情地瞟了凤崎君一眼——同是天涯沦落人呀！
虽为人君，行事却被牵制。
与朝臣共商了半日时间，凤崎君再次来到钱锡的面前，他们仅仅对峙而立，并无对话。良久，钱锡大方地落座，他勾起微末笑容抬眸。“凤城主前来，该不会是为了探看鄙人？”他啜了一口茶，即便身处敌城宫中，依旧从容自得。
“钱城主今日斗胆前来，难道不怕鄙人会借机挟持，逼迫天城投降？”他这番话说得直白，没有丝毫的遮瞒。倒是钱锡却哈哈大笑，他放下茶杯，比了个请的手势。“凤城主多虑，鄙人绝对相信凤城主乃是落落君子，况且在天城之中，鄙人早已立有继君。若是鄙人不幸在此遇难，亦不会造成天城困扰，凤城主着实无需为鄙人担心。”他不介意凤崎君讲话挑明，反倒欣赏不已。
凤崎君坐下来，直勾勾地与钱锡对视，“天城与凤舞城素来不和，为何以前钱城主不来议和，今日——”
丝毫不讶异凤崎君的询问，若是他不问，钱锡倒还觉得疑惑。“久闻凤城主有一表妹，名曰彭鸾鸾，素有月下嫦娥之姿，浣纱西子之貌，鄙人仰慕已久，不知是否有机会目睹？”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凤崎君的话，反而笑说。
挑挑眉头，凤崎君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鄙人那表妹的确姿色出众，却也不敢比作月下嫦娥，世间难寻倒是真的。只不过，她个性娇纵，刁蛮难改。难道钱城主不介意？”他亦顺着钱锡的话回答。
耸耸肩。“为何要介意？彭小姐出身贵族，骄奢之气难免有所染集。”他朗声道。
“鄙人谢过钱城主对鸾鸾厚爱，如果钱城主不介意，倘若两城能够结亲，那自然得以和解。”他浅笑道，明白钱锡今番和解，想必与鸾鸾脱不了关系，没想到那家伙除了惹是生非，倒还有些用处。
钱锡心中一喜，眉宇分明见到几分悦色。“承蒙凤城主厚爱，鄙人自然没有理由推却。”想他的那些夫人，哪个不是骄纵成性，在他面前倒是温顺可人啊。
两个男人相视而笑，像是解决了一件困难之事。
正在休养的彭鸾鸾并不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在闲谈间决定了——
“什么？表哥要我嫁到天城去？”彭鸾鸾听着宫女听来的消息，不敢置信地大叫。“真如姑姑，你快帮我想想办法，你知道我不想嫁到天城去。”她的伤口正在愈合当中，被她这么激动地牵扯到了，让她忍不住痛呼了声。
被称为真如姑姑的宫女，不过是双十年华，肌肤胜雪的她，姿色虽及不上彭鸾鸾，却也是难得的美人。娇艳欲滴的红唇轻勾，似笑非笑之间更能够魅惑人心。勾魂似的大眼微微眯起，“鸾鸾小姐，城主心意已决，想必难以改变。”她娇嫩宛若的嗓音恰似黄莺一样教人心醉。“况且，现今您被软禁于此处，亦无法前去恳求城主。若想改变，恐怕是没有法子。”
听见真如如此说，她的心不断地下沉。“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可我不想要离开表哥，不想离开凤舞城呀。”她骨碌碌，黑白分明的大眼单纯无伪，载着不少的不安。
轻轻拍打她那双如同葱白一样的小手，“鸾鸾小姐大可放心，天城城主事迹，奴婢略有耳闻，他相貌俊俏，年轻有为。成就可不下于咱们城主，再说，您这次和亲关乎两城之间的和约，着实任性不得。”说是劝慰，但语气却近乎于命令。
似乎已经习惯了听从真如的话，彭鸾鸾压下不安，她最终还是颌首。“我累了，真如姑姑，你们先下去。”
没有人看见真如的唇畔勾着阴险的笑意——
原本顾及方明空的身体，打算徒行的他在方明空的坚持下，带着她使用轻功，很快便回到天城。
方明空虽然丧失了部分记忆，但她的脑子依旧灵活。才刚站稳脚步，就与宁一舟对视一眼，盈满了警戒。长年身处于危险之中，她虽然没有身负武功，但依旧可以感觉到危险的毕竟。
原本在凤舞城都遇见过危险，但三两下就被宁一舟给搞定了，她也就不担心。“我就说，我也是个麻烦，你现在相信了？”她丝毫不紧张，潇洒地摇着自己的折扇，一派翩翩公子的模样。
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我真不明白你，明明不懂武功，为何就能够在危险中谈笑风生。就连我，都要甘拜下风。”原本他以为他已经够随性，但是他没想到方明空的随性简直就是到了任性的地步。
唰地一下收起折扇，力道不大不小地敲了他的脑袋一下。“要不，我还能怎样？惊慌失措吗？”她没好气地说。“放心，那副模样你绝对看不到，只因有你在的地方，我相信危险靠不进我的。除非——那个人比你还强，不过先倒下的人一定是你。”她有这个自信。
“你——”他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这女子倒真以为他有义务要保护她的吗？真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招谁惹谁了，居然碰上这么一个物尽其用的家伙。忽然间，他噤声，示意方明空勿要说话。
就在他们才刚噤声，四道身影便从树上跳下，他们站在两人前面，并无杀气。“二少主，方姑娘，属下乃是棣属于凤城主的暗卫。”他们恭敬地跪下。
方明空听见他们的话，脑中的刺痛又再传来，见到她这副模样的宁一舟立刻将几乎倒地的她扶住。“你没事吧？”经过观察，只要提起大哥，她就会出现这种情况。“你们为何出现在此？”他可不认为自己在甩掉他们之后，他们会有义务追上来。
“回禀二少主，当日方姑娘曾经利用一方布巾给城主报讯，可在城主接触到布巾之后就染毒——”够了，不必再听他们说下去，宁一舟立刻就知道他们的意思。“你们给我滚回去，明空没有下毒。她自己都中毒了，现在连大哥是谁都不记得，所以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他没好气地瞪了那些人一眼，可是他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去生气。
闻言，众人知道宁一舟生气了，也就没有再说话。“别跟着来。”他将头痛欲裂的方明空横抱起，“还有，我已经不是二少主，你们没必要听我的话。”他在大家来不及阻止之时，已经翩然而去。
暗卫们面面相觑，泛着苦笑。他们想，应该可以回去与暝商议下一步该如何办。毕竟他们都没有想到居然得到这样的回答，原来方姑娘也中毒，与城主一样失忆了。
不意外自己身处于客栈，毕竟每次她头痛之后，都会在客栈里头的。“一舟，你好易怒。那么我该如何放心将姐姐交给你呢？”她的头痛已经缓解下来了。“要是你生气，将她毒打，那我不就是罪人了吗？”
“我不打女人。”方明空还真是欠揍，才刚舒服点就不安分了。“你好点了吗？”他知道这件事情绝对不会如此简单。到底是谁想要置明空于死地？这次误打误撞，也害到了大哥，就不知道大哥现在怎么办。
这种毒，在民间都这么容易被解掉。想必身处宫廷的大哥，生命无虞才是，但为何他总感觉到隐隐的不安？“明空，你——那方令牌，有没有收妥？”大哥愿意将凤舞令交给明空，想必明空在大哥心中都很重要。
闻言，方明空俊秀的脸蛋上闪过一丝的不自在，“收妥了。”她没有说，看见令牌时，她没有头痛。但却，心痛。那阵心痛夹集着浓浓的悲伤，让她无法喘息。“一舟，我是不是遗忘了很重要的事情？”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虽然很多事情都记得。但她知道，脑海中的回忆，有一页，空白了。
轻轻喟叹，“明空，别急，只要你想要记起来，你的回忆会回来的。”他淡笑道，“既然没事，咱们走吧！”
的确，使用轻功的话，他们只是耗费了半个月的时间就回来了。正值午时时分，才刚来到梦汀纤的房前，便听闻她的痛呼声。
见到久未见面的女儿回来，周倩立刻冲上前来。“明空，你这些日子还好吗？独自在外，有没有遇见危险？”她担忧地看看一身男装打扮的方明空，审视她身上是否有伤。
微笑安抚娘亲，“娘，孩儿没事。”她的眼神一沉，“迎春，我外出前，不是说了不让娘到这里来的吗？你为何违抗我的命令？”她不怒而威的气势让一直沉默不语的宁一舟大开眼界。见惯了她潇洒自在，从容淡然的模样，实在看不惯她当家的气势。
迎春立刻在她面前跪下，“少爷请息怒，是奴婢办事不力，还望少爷恕罪。”她乖顺地认错，不肯供认是周倩以死相逼。
方明空尚未答话，周倩就已经冲上来。“明空，这与迎春无关，是娘硬是要这么做的。你要怪，就怪娘。”她挡在迎春的跟前，与方明空对视。
如何不知道真相，方明空比谁都要了解她的娘亲。她没好气地叹息，“现在，当务之急是为姐姐解毒。”回眸。“一舟，那些解药就拜托你了。”她微微笑道。
宁一舟颌首，在方明空的示意下，迎春带领宁一舟往厨房的方向——
痛呼声，声声入耳。方明空的神色平静，似乎并没有将那痛呼声听进耳中。而周倩则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渡来渡去。见到方明空老神在在，“明空，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姐姐这么痛苦，你居然还这么冷静？”
瞟了周倩一眼，“娘，孩儿是为姐姐感到辛苦。但也同时感到欣慰。”赶在周倩发难之前，她又开口说。“姐姐，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坚强，她撑到我回来了。”她这一来一去，耽搁了差不多的半年时间，但姐姐撑下来了。
听方明空这么一说，周倩倒还真的觉得梦汀纤比以往还要坚强了。她也跟着欣慰地笑了。“也是。”痛呼声渐渐停歇，方明空望进去，只见梦汀纤的呼吸渐渐平稳。
“姐姐，我回来了。还给你带来了解药，你放心，你没事了。”她一脸风尘仆仆的疲惫模样，让梦汀纤感到心疼。“对不起，是姐姐害了你。”
微笑着摇头，“不，咱们是亲人，何须如此？”她抬眸，看了看周倩跟梦汀纤，发现她们神色谨慎。正要发问，就听见周倩的话。“箬灵，你要不要——要不要恢复女子身份？”
原本听见娘亲喊她的本名，她就已经知道她的问题，她浅浅的摇头，眸底闪耀着坚定的神色——